“师兄请讲。”

杜青十分好奇。

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与薄弱环节。

若论思维灵活、眼界宽广，自己经历丰富，不逊于任何人。但要是论深挖一道，精益求精，目前除了火之一道外，其他方面他还真没多少信心。

毕竟时间还是太短了。

所以左若童对逆生三重的新领悟杜青也十分看重。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很清晰，那就是依靠更加灵活宽广的思路，启发左若童摆脱窠臼樊笼，不要觉得逆生第三重不能成仙，这门功法就完了，然后自己的人生也完了。

但真要找出后面切实可行的路，多半还得依靠左若童自己。

因为杜青自己的情况很特殊，有些办法他可以自用，却很难推广开来。

两人盘膝坐在蒲团上，左若童抬起一只手掌。

莹白如玉仿佛散发着微光的模样表明他此刻正处于逆生状态下。

只见丝丝缕缕如烟似雾般的炁劲从指尖腾起，缓缓蔓延至整个手掌，血肉之躯眨眼间化作炁息飘散无踪。

“这是逆生第二重便可以做到，对吧？”左若童淡然笑道。

杜青点头，这看起来神奇，其实只不过是断肢重生而已。或许在在别家看来属于神仙之法，但在三一门中，只能算是平平无奇。

“那么问题来了，炁化一只手掌，一条臂膀，与炁化全身之间，最大的区别究竟在哪儿？”

左若童的双臂也开始化作炁劲消散，“不都是血肉之躯么？”

这个问题杜青自然也思考过：“在于头颅，在于识海。一个人手臂断了没关系，只要医术高超，再接回来就是。但头颅若是没了，人也就没了。”

“不错，”左若童微微颔首，又继续追问道，“头颅又被称做六阳魁首，乃是维持人身性命之关键。但它究竟关键在哪儿呢？”

头颅关键在哪儿？

“在……意识，精神，或者说灵魂？”杜青猜测道，“虽说灵魂虚无缥缈，但普遍认为它寄宿于上丹田之中。”

“灵魂或许缥缈，那我们换个说辞，元神呢？”

此刻，左若童的四肢包括大半躯干都已经化作氤氲炁流，整个人只留下了证件照中能显示的那部分。

“因为头颅是元神寄居之所，所以一旦有所损伤，便会波及元神。换句话来说，想要达到功法中描述的【散则为炁，聚则成仙】境界，其中有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元神怎么办？是同样散出去呢？还是另有安置？”

“元神去哪儿？”

杜青咀嚼着这个问题，眉头紧皱。

他以前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一直认为炁这种特殊的生命能量中天然就带着修士的精神意识，结果并非如此么？

“散出去恐怕不行吧？除了全真道能修成元神出窍，阴神化阳神外，一般修士再强，元神应该都无法直面外界的侵扰。”

“你说的没错，”

左若童点头，“而且全真道的阳神出窍之法，其实是将元神当肉身在用。虽然凝实无比，但却失去了阴神原有的千变万化的能力。”

“千变万化……”

杜青忽然一愣，“既然阴神可以千变万化，那么让它与肉身所化的炁劲一同分散开来是否可行？每一缕炁劲之中包含一道阴神……”

“这个想法很不错，”左若童赞许道，“但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就是……我们将身体散为炁劲之后，往往并不能全部收回，也不太在意能不能尽数收回。因为炁劲很方便弥补，但若是其中包含一部分元神……”

不用他将话说完，杜青就明白了其中的麻烦。

肉身化炁、炁化肉身，可以不在乎损失，随时补充修复。但元神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吗？

如果不能，那么每当身体炁化散开的时候，反而暴露了大量弱点。

毕竟分散到每一缕炁劲之中的元神，其安全程度肯定不如整体寄宿在上丹田时。

“这么说不能轻易分散元神，那就是要找个地方存放了？”

杜青循着新的思路推测，“存放元神肯定不能在现世，但那里必须要能对现世施加影响。否则散开的炁劲就没人管了。嗯……”

真有这样的地方么？

杜青有些迷茫，除非自带一个神威空间吧！

见他露出疑惑的神情，左若童终于揭开谜底：“内景。”

“内景？”

杜青知道什么是内景，那是术士们修行时需要用到的一处精神空间。

从这个属性来看，临时存放元神倒是没什么问题。

但是……

“师兄，我记得术士想要进入内景也得保持入静状态啊，我们在战斗中怎么进去？而且元神进入内景之后，应该就看不到外界的情况了吧？”

杜青简直有一肚子问题源源不绝。

“别着急，我们一个一个来说。”

左若童很有耐心，“关于如何在战斗中进入内景的问题很简单，只需要达到清净境即可随时出入内景。”

“舍念清净？”杜青眼角抽搐，这可是静功四境中最高一个境界啊！还真是“很简单”哈！

“嗯，”左若童点点头，不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至于如何从内景之中观察外界、甚至干涉影响外界……”

他忽然笑了笑：“你觉得如果这两点真的无法做到的话，术士又是如何在内景之中测算吉凶的呢？”

‘这倒也是！’

杜青恍然，术士进入内景后可以询问很多有关外界的事情，而且只要实力够强，就能直接得到答案。虽然不知道这些答案究竟是谁给出的，但毫无疑问其中必定有可以观测外界的手段才对。

“这么说来，逆生三重的下一个境界就是元神坐镇内景，驱动散化成炁的身体在外行动？”

杜青磋磨了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等一下，师兄。我记得内景里面的时间流速似乎与外界不同吧？外界一个刹那，内景之中有可能过了好几年。这样一内一外分开，不会出问题吗？”

“那是一种错觉。”

左若童摇头，“内景之中并没有时间的概念，之所以会产生快慢差异的感觉，只是因为人的思维速度要远远超过肉身的行动速度罢了。从里面往外看就像在看慢动作，自然会觉得时间流速变化了。”

“原来如此。所以我们接下来需要兼修术士的法门了吗？”

有了新的修行方向，而且涉及到了内景这么一片神秘领域，杜青有点迫不及待。

左若童没有说话，只是他仅剩的头颅也好似羽化一般，变成了点点流光。

“啊？”

杜青忍不住张开嘴巴，“您这就已经练成了？”

他还以为今天是师兄弟之间的探讨呢，搞了半天竟然是传法！

“若不亲自试一试，我又怎么敢擅自传授呢？”

左若童的声音从杜青的背后传来。

杜青扭头：“这么说，师兄你的元神现在就在内景之中？竟然还能跟我说话？内景究竟是什么？”

左若童重新凝聚出身形，盘坐在杜青对面。

“内景，在我看来是一片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那它真的存在吗？”杜青有点迷糊了。

“当然存在，”左若童笃定道，“不仅存在，而且与物质世界息息相关，甚至一一对应。”

“一一对应？什么意思？”杜青心中有所猜测。

“意思就是说，内景与外景，其实就是我们观测世界的不同角度。用肉眼看到的物质世界就是外景，用精神看到的那片世界就叫做内景。”

“是这样吗？可是我记得……静功境界不够的人进入内景世界好像会发疯？如果仅仅只是观测角度不同的话，他们为什么会发疯呢？”杜青询问道。

“因为他们管不住自己的思维，”左若童解释道，“精神世界有个特点，那就是心想事成。但心想事成也并非是全无消耗的，在精神世界里心想事成，跟在现实世界中消费购物一样。一旦管控不住自己，透支消费，甚至借贷消费，后果自然十分严重。疯狂，就是心力消耗殆尽之后，精神千疮百孔的表现。”

“这样啊！”

杜青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再下一步呢？元神寄居内景，炁息聚散随心，这算是通天或者登仙了吗？”

“你觉得呢？”

左若童又表演了一遍全身化作片片炁羽的过程。

“这个过程的确非常像传说中的羽化登仙……”杜青沉吟道，“可仅仅只是元神进入内景，这算是仙吗？”

“那么你想象中的仙是什么样子的呢？搬山倒海？捉星拿月？斡旋造化？”

“力量的外在表现或许是仙的特征之一，但绝不是本质。”

杜青缓缓摇头，说起了自己的理解，“仙人之别的本质应该是生命等级的提升。非要说一个具体标准的话，长生吧。我们求仙不就是为了长生吗？”

“更准确地说，是摆脱束缚。寿命束缚、皮囊束缚、物质束缚……所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大逍遥大自在。对吧？”

“没错！”

“那么你再仔细想想，元神入内景之后，你还有寿命束缚吗？”左若童笑着问道。

“这……内景之中既然没有时间，那自然也就没了寿命这个说法。而且人类的寿命主要是被细胞分裂次数给限制了，元神有寿限吗？”杜青仔细思考，却拿不定主意。

“皮囊束缚自不用说，所谓物质束缚，也就是三界五行，还能约束到内景之中的元神身上吗？”

“内景之中心想事成，的确没有什么物质束缚了。”

杜青刚这么说完，忽的悚然一惊。

这不细数不知道，仔细一分辨，所谓仙人的标准不就是这样的吗？

肉身羽化、摆脱束缚、获得长生……唯一的问题在于，这种成仙法给人的感觉有点诡异。

想了想，杜青提出疑问：“如果所谓的成仙，就是元神常驻内景的话，那么内景也就是所谓的仙界喽？可是你刚才还说内景与外景是互为表里，一一对应的关系。所以过去那些仙人，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你应该说，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一直待在我们身边。”

左若童纠正道，“但他们既然已经成了仙，又何必滞留于最外层呢？莫非就是为了观察人间的沧桑变换吗？”

“等等，最外层是什么意思？内景还有好多层吗？”杜青诧异道。

“你刚才都把它叫做仙界了，难道就没有听说过三十三重天的说法？”

“三十三天，九重天阙，这说的都是内景？”杜青目瞪口呆。

“不然呢，难道真的会有仙人在云层上面修建宫殿，还是在外星球大搞基建？”

“这……”

杜青彻底无语了。

这些现代术语怎么听都与仙人格格不入。

“但是，如果那一切都只存在于精神世界之中，岂不是说古代的神话、传说都是一场虚幻？”杜青有些不甘心。

“难道不是吗？”

左若童反问道，“古时候神话传说中的那些仙人战争、上古秘境、以及一切光怪陆离，是不是非常不可思议却又没留下什么可以追溯的痕迹？大部分所谓的神仙与凡人接触是不是都是托梦、神游……换个角度想象，如果那一切本来就只是发生在精神世界中，是不是就合理多了。”

见杜青还是一脸的郁闷，他笑了笑：“其实就像你刚才说的，精神世界只是一个名字，你愿意叫它仙界也行啊。到了仙界，元神就是仙体，这样说是不是就容易接受了？”

“这么说，古时候所谓的仙人飞升，其实只是遁入内景？”忽然感觉仙人也没那么高大上了是怎么回事？

“只是遁入内景？”左若童对他这个形容词有点不满意，“你了解内景吗？它是如何出现的？依托什么而存在？空间有多大？又有多少层？师弟，不要被心里的成见拘束了思维。”

“……”

这么一连串问题还真把杜青给问住了，仔细回想一番，他真的一个都不知道，只是凭借一点点记忆就往下论断，这明显是犯下了傲慢之罪啊。

“是，师兄。我明白了。”

醒悟过来的杜青一脸认真地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