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完全说服，从此兢兢业业为秦国效劳。

但做一些无关秦国与否又很正确的事，他也不抗拒。

比如在咸阳建立一座新的“稷下学宫”。

实事求是地讲，这件事让现在的秦国来做，并不是很困难。

毕竟道家、法家、杂家、阴阳家、纵横家、兵家等诸多流派都有大佬正呆在咸阳。而且一方面有秦王支持，另一方面吕不韦本身作为杂家大佬，也肯定不会反对。

于是这个提议很快被通过，除了强大的高端阵容外，为了吸引全天下的学子过来，杜青还拿出了造纸术和雕版印刷术作为技术支持。

这两个大杀器一拿出来，直接为杜青赢得了帝师的职位。韩非的眼神也稍显幽怨，似乎是在问：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在韩国的时候不拿出来？

对此，杜青只能歉然一笑，真要说出来那就太伤感情了。

这两样技术的优越性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秦王一边安排建立造纸工厂，一边吩咐寻找手艺好的石匠准备刻录雕版书籍。

而有关第一批刻录哪些书籍，还发生了一些争执。

秦王宫中。

因为这次主要是学术探讨，秦王也没有如往常一样高坐于龙椅之上，用冰冷的目光俯视下方，而是跟其他人一起坐在矮几之后。

在秦王的左右两侧，吕不韦、韩非、盖聂、尉缭、公输仇、杜青以及阴阳家的焱妃和月神等人端坐一堂。

今天，他们不是什么相国、统领、帝师、质子……而是有着相同的一个身份——诸子百家代表。

更加准确地说，是诸子百家里亲近秦国的流派代表。

秦王提议先刻一版大秦律出来。

杜青倒是没什么想要抢在第一版刻录的东西，但是他比较反对首先刻录《大秦律》。

“不是说大秦律不重要，只是我们弄这些书籍是为了拿来吸引天下学子的。请问，大秦律对天下学子有什么吸引力吗？”

还有一点他没说，那就是大秦律在秦国已经施行了这么多年，老百姓该知道的早就已经知道了，突然加大宣传也没什么用。而且这一版的法律最多再过十年就要废除了，也没必要再浪费资源。

就连韩非这位法家大佬都不觉得首先刻录大秦律是个好主意。

“老夫的吕氏春秋包罗万象，兼儒墨、合名法，熔炼百家学说于一体，当可为先。”

学术讨论中没有官职身份，吕不韦也只是在以杂家掌门的身份说话。

但实际上，此时的杂家与其他诸子百家还稍微有点不太一样。

它虽然确如吕不韦所言，兼儒墨、合名法，道与阴阳、兵、农、轻重无所不包，但它有一个相当致命的问题——没有提出自己的独立性主张。

本质上讲，所谓的杂家，是以道家学说为主干，以名家、法家、儒家、墨家、农家、兵家、阴阳家思想学说为素材，糅合在一起弄出来的大杂烩。

说的更直白点，杂家并不能创造新的理念，只是百家学说的搬运工。

因为兼容并包的性质，因地因时制宜用来治国或许不错，但如果想站出来与百家辩经，那就稍微有点不自量力了。

当然了，如果非要说“兼容并包”就是杂家核心理念的话……那也要看别家认不认了。

因此，吕不韦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百家代表纷纷皱眉。

意思很明确：杂家什么档次啊？也想跟我们坐一桌？拜托先提出一个独属于你自己的理论思想行不行？

虽然没人开口，但大家眼神里基本都是这个意思。

时隔多年，吕不韦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当年做商人时那种被人瞧不起的感受。

不过以前瞧不起他的是王公贵族，而这一次则是诸子百家。

唯一不变就是，他似乎永远都处在鄙视链的底层。

权倾天下的相国大人在袖袍中紧紧握拳，眼神骤然变得阴郁下来。

自己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功业，为什么还总是被人瞧不起？

见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僵硬，杜青站出来打了个圆场：“这样吧，百家经典本就难分轩轾，咱们在座各位先每家雕一本出来。让那些没来的学派眼馋，最后主动来求着加入，怎么样？”

诸子百家都不是敝帚自珍的学派，他们也是有传播需求的。雕版纸质书的传播力度，比起传统竹简简直是降维打击。

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些学派坐不住。

这个提议很公平，没人反对，杜青于是干脆一个一个问过去：“纵横家怎么选？”

盖聂略作思考，情商拉满：“那就先刻录《张子》吧。”

所谓的张子就是张仪，纵横家中连横学说的代表性人物，曾任秦国相，辅佐秦惠文王远交近攻，立下汗马功劳。

晚年虽然因为与继位的武王不合而跑路魏国，也并未对秦国造成什么伤害，因此秦国对他的评价历来都是正面的。

杜青点点头，第二个看向吕不韦：“吕相想要刻录商家还是轻重家的著作？”

得，直接把杂家给无视了。

吕不韦万万没想到，杜青会直接给他来一首釜底抽薪。他还以为杜青之前说的一家刻一本是在对自己示好呢。

事实上，吕不韦如果标榜自己是商家或者轻重家的人，根本不会有人嘲讽他。但他偏偏心大，要去杂家。

“噗嗤~”

韩非一个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虽然他立刻就捂住了嘴，但下一秒依旧迎来了吕不韦的死亡凝视：

“韩非公子在笑什么？”

拿捏不了道家天宗，还拿捏不了你区区一个韩国质子吗？

吕不韦的眼神十分凶恶。

“额……”

可惜，韩非跟杜青混久了，骚话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见吕不韦把自己当成软柿子，他眨了眨眼，无辜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件开心的事。”

“何事？不妨说出来让老夫也开心开心？”

吕不韦紧追不放，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拿韩非出这一口恶气了。

可他忘了，韩非虽然只是一名弱国质子，但他背后却有一位足够强大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