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项燕还是有些高估昌平君了。

他的计划中根本没有要控制一支秦军偏师的意思，他很清楚这不可能做到的。

但控制不了军队，控制辎重总没问题，他真正的计划是用秦军的辎重借鸡生蛋，收拢一支楚人军团作为倚仗。

安抚本地人真的是一个非常绝妙的工作，这让昌平君可以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地去接触那些降地的楚人。

而只要项燕愿意配合，完全可以借败退的机会将一个主战军团打散隐藏在平民之中，等着昌平君去召集。

事实上，在充分了解了昌平君的意图之后，他正是这么做的。

项燕将麾下风林火山四大主战军团之一，影虎军团的主将季布叫来，与他分享了这个计划。

季布没有二话，立刻同意了亲自潜伏的安排。

“除了影虎军团，我还准备留下三万士卒。”

项燕补充道，“届时，你负责统帅他们，协助昌平君切断秦军的粮道，务必要拦住后撤的秦军。”

哪怕是突然背刺，这份职责也相当危险。

毕竟一旦前线的秦军发现粮草问题，要么奋勇向前，破釜沉舟一鼓作气拿下项燕的大军，抢夺他们的辎重为己用；要么果断回师解决后方的问题。

单从成功率方面分析，显然后一种策略更有可行性。

毕竟昌平君又不是什么名将，手里兵马也少，而且往回打军队士气也会更高，无论怎么看都比破釜沉舟硬吃项燕要容易得多。

而如果这个时候季布顶不住，无法配合后面的项燕大规模杀伤秦军的话，那么这个昌平君跳反的惊天计谋，便只能以虎头蛇尾收场。

等于白瞎了昌平君这么多年的潜伏谋划，最终却只能起到延缓秦军片刻攻势的效果。

这显然不是楚国希望看到的局面。

“请大将军放心，季布以性命起誓，定会将秦军拖延到最后一刻。”

接下来，一切按照计划中那样发展。

楚王给项燕发了一道旨意，令他全力阻拦秦军在楚国肆意妄为的军事行动，于是项燕被迫分兵。

这当然让王翦看到了机会，他率领秦军主力出击，以多打少，杀得楚军节节败退，十数座城池接连易手。

战线推进十分迅猛。

于是自然而然的，后方昌平君也开始忙碌起来，几乎马不停蹄地往来于各个城池之间，挑选出不少愿意归降的楚人帮忙安抚降地的民众情绪。

眼看着一切都在朝有利于秦军的方向发展。

可忽然有一天，王翦将儿子王贲、副将蒙恬等亲信之人秘密招进主帅大帐。

王贲没有察觉到父亲的心思，还主动请缨要当先锋再去冲杀一阵。

王翦见状有些失望，于是首先看向蒙恬：“你认为我们现在局势如何？”

蒙恬一愣，其实他的想法本来跟王贲差不多，都是年轻将星，立功心切。

可王翦这么一问，思维更加缜密细致的蒙恬就明白，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于是他连忙按下之前的心思开始头脑风暴，思考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究竟那么没注意到。

俗话说得好，凡有所行，皆有痕迹。

哪怕项燕已经尽力在藏了，可终究有一个问题他们无法解决。

“……楚军尸体的数量不对？”

王翦的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

这也正是他发现的最大问题。

项燕要佯装败退，以拉长秦军补给线，给昌平君充分的发挥余地。但是战争之中，失败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总不能说一个人都不死就直接撤吧？

那也太假了，一看就有阴谋。

但也不能真的死那么多，否则假败变真败，等到昌平君发力的时候，项燕手头上恐怕已经没人能配合了。

于是项燕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用溃散来代替伤亡。

众所周知，古代冷兵器战争中，真正的歼灭战是极少的，也就白起喜欢玩。大部分牵扯到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战争，当场击杀都不算多，能有十分之一就不错了，只要其中一方阵型溃散、失去组织力就算是败了。

至于后面的追杀那都算是打扫战场环节。

项燕的策略就是，主动分裂阵型，让精锐的伍长、什长领着自己的兵成建制“溃散”，脱离战场。

这样当然也会有损失，但相对来说已经是最能保存楚军战斗力的方法了。

但这终究不是真死。

一段时间之后，就被王翦察觉了端倪。

楚军这么一败再败，收敛尸体的时候数量却极少，这明显不符合常理。

什么时候，项氏一族的治军水平变成这样了？

于是王翦专门派出人手盯着那些溃散的楚军，终于搞明白了对方想做什么。

虽然还没查到昌平君头上，但那些溃卒主动潜伏在已经被秦军占领的城池之中的行为已经足够令他警醒。

“事情就是这样，”

王翦在地图上一划，“我们已经占领了楚国一十三座城池，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潜伏进来的楚军溃卒不得而知。他们都是极大的隐患，一旦后方生乱，项燕再趁机反攻，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们赶紧将此事告知昌平君，让他在后方将这些隐患减除。”王贲眼珠一转，刚才父亲更加赞赏蒙恬的行为让他有些不忿，于是这次抢先发言。

蒙恬略有一些迟疑，但想了想，并没有开口。

那毕竟是昌平君，不是他这种年轻将领可以无端怀疑的。

幸好王翦与他的想法是一致的，一生追求稳妥的王翦既然发现了楚军的阴谋，自然不会将麾下几十万大军的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

“那些溃卒数量不会太多，肯定不会主动从后背来攻击我们。如果想要给我军造成最大程度的损伤，唯有截断粮道一个办法。”

“那派一支人马回去严加保护？”

“这个自然是要做的，但不是为了保护粮道，而是为了打草惊蛇，逼迫楚军在准备不够充分的情况下尽早发动他们的计谋。”

王翦轻捋颌下胡须，“但这还不够，为了避免楚军真的给老夫一个惊喜……蒙恬，你带着本帅的手令去一趟大梁，从那边开辟一条新的粮道。老夫倒要看看，后方究竟有没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