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铳炮声停了,打完了吧?”
“应该是打完了,就是不知道打的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能回来就不错了,还指望那帮杀才打赢吗?”
“是啊,去年围城,今年又过境,放鞑子走不就行了?何苦出城打。”
“只可惜那些南兵,白白送了命。”
“就怕鞑子破城,到时候才惨。”
天津城里,百姓躲在家里,提心吊胆之余又在窃窃私语,似乎声音大一些会把鞑子引来。
国朝恐建虏久矣。
城头的守兵紧张兮兮地看着城外,生怕有鞑子冲过来。
守备领兵先出,兵备道又领着一部军兵出城,若是鞑子来攻,这城怕是难守。
“也不知道哪个军头发了疯,非要跟鞑子打。”
“周疯子吧,他驻扎杨柳青,距离近,又敢打。”
“不可能,正月的时候被调去京城,绝不可能跑到天津这边跟鞑子厮杀。”
“除了他,还有哪个敢这么疯?也不知道守备跟兵备道怎么跟着一起疯了。”
“是啊,守备不知道鞑子厉害,兵备道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去恐怕回不来了。”
“就怕鞑子趁机攻城……”
这话一出,诸守兵都沉默了。
这个时候跑路都没法跑,毕竟鞑子有马,凭两条腿是逃不脱的。
城外,厮杀已经停下。
禁卫陆续集结,东宫卫一分为五,持续追杀着。
丢盔弃甲的状态,火铳效率极高。
只是鞑子马多,东宫卫能杀到的也不多。
李化熙看到皇帝,立刻小跑过去,拜道:“臣天津兵备道李化熙护驾来迟,死罪死罪~”
小心肝噗通噗通乱跳。
皇帝身上插着十多根羽箭,也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
虽说得到的命令是谨守城池,但天津这片是他的防区,但凡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他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朕无恙。”朱由检摸了把脸,见手掌上全是血污,又在盔甲上蹭了蹭。
更脏了。
算了。
朱由检甩甩手,道:“诏令城中准备饭食,军兵酣战一夜,亟需休整。
再派人收拢离散百姓,搜集散落的钱粮牲畜,严禁私藏,战后朕统一封赏。”
“臣遵旨。”李化熙松了一口气,安排了一个千户回去报捷并准备饭食。
密云总兵府里,马科夹一筷子小菜呷一杯小酒,看着很是快活。
游击将军兼家丁统领兼头号义子马开发现其面无笑颜且眉头紧锁,问道:“父亲可是担心京师安危?”
“区区四千鞑子罢了,打不了京城。”马科毫不在意地说道。
马开问道:“那父亲在忧虑什么?”
“建虏北返,大兵过境,京师惶恐难安,甚至一日三惊,若是令为父出击尚可糊弄过去,若是调为父入卫,实在无可推脱。”
面对心肝宝贝好大儿,马科直说大实话。
出击可以派些炮灰做做样子,就算有监军,也可以用钱解决。
入卫京师必有期限,他本来就是戴罪任事,失期不至可不好糊弄。
马开是一路打上来的,自然知道这些道理,而且与马科荣辱一体,便放下酒杯考虑怎么应对。
没等他想出对策,两骑飞奔至总兵府前,叫道:“马科接旨。”
马科脸色一变,急忙道:“若是事不可为,只能是没接到圣旨。”
马开点头道:“儿子立刻调集人手。”
不是我不听话,而是信使没了,没接到命令。
马科急匆匆地开到前院,两个信使正在打开随马携带的盒子。
“两位兄弟且歇着。”马科连忙说道。
“无妨。”信使朱大春放下盒子,道:“京师大捷,斩获四千,太子殿下令送几颗鞑子首级来鼓舞士气……”
四千?朝廷这么不要脸了吗?咱以前报斩首二三十是不是太保守了?
马科脑海里各种念头翻滚,眼睁睁看着信使打开盒子,定睛一看,呆住了。
真鞑子,斩首就在三五日之间,联合到朝廷传来的建虏临城的通报,可以确定京师外确实打了胜仗。
不只是守住了城池,而是守城时痛击了鞑子,或者就是出城野战得胜,因为鞑子素有抢回自己人尸体的传统。
袁崇焕一战成名的宁锦之战中,明军打死打伤数千却无首级,就是因为尸体都被抢走,哪怕鞑子因此付出了不少伤亡。
朝廷能送十个首级来……
“可是各部总兵都有?”马科小心翼翼地问道。
“各部总兵都有。”朱大春回道:“太子言,鞑子也是血肉之躯,剁掉的脑袋不会跳起来咬人。
太子旨意,鞑子仅此大败,必不甘心,或还会有大战,待其败退时,各部当主动出击绞杀小股建虏。”
这……马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
就算朝廷夸大战果,但是各部总兵都送了首级的话,起码一百多颗,加上京师留下夸耀武功的,起码二百,那也是了不得的大捷了。
最重要的是,朝廷有能打兵将,还要他们这些不能打的兵头何用?
中年失业危机现,怎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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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他做出反应,一骑狂奔而来。
“皇帝诏书~”信使狂奔中呼喝:“皇帝诏书,封皇太子朱慈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督军政,抗令者以抗旨论处,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朱大春立刻高呼。
马科晕乎乎地接了文书,问道:“陛下何以给皇太子如此大权?”
朱大春回道:“京师大捷由太子一手筹划,天子营东宫卫表现神勇,因有此诏。”
马科又问道:“兄弟能不能说说天子营和东宫卫?”
这两部军队的组建并未昭告天下,外界少有人知,马科也是不知道的。
朱大春详细说了。
马科听完,问道:“所以说,正月里鞑子临城,确实是陛下射杀的?”
“怎么,总兵不信?”朱大春反问。
“当然不信,这怎么能信?”蓟镇总督府里,周延儒拍着桌子说道:“一战斩首四千,鞑子有几个四千?”
兵部左侍郎,总督蓟、辽、昌、通等处军务,节制登、津抚镇范志完说道:“昭告天下,又有首级为证,即便缩水十倍,那也是了不得的大捷。”
大化妆术可以给死人剃头梳辫,但是头皮颜色、新鲜度、牙口、相貌是改变不了的,有经验的完全可以辨认真假。
“我没有怀疑首级是假的。”周延儒焦躁地说道:“你督师京畿,我巡视主持抵御,无尺寸之功,今朝廷如此大捷,你我如何脱责?”
转了两圈,周延儒说道:“不行,我要回京。”
范志完说道:“建虏北返,必然斥候纵横,若是半途撞见,恐遭不测啊。”
周延儒愣了片刻,颓然坐了回去。
就算朝廷大胜,他碰上鞑子也是有死无生,甚至因为建虏斥候级别太低,只会拿大明首辅的首级当功劳,而不会考虑招降他以打击明国文武的心气。
不是所有人都贪生怕死的,尽管收到了京师有鞑子环伺的消息,孙奇逢依旧带着二十余骑一路狂奔到了京师城外。
看着城墙上挂着的人头,孙奇逢犹犹豫豫地问道:“都是鞑子的?”
同行护卫的陕西巡按金毓峒侄、武举人金振孙。
看了片刻,不确定地回道:“是吧?”
主要是太多了,粗略一数大几百个,很难相信。
“走,上前去看。”孙奇逢策马上前,诸人跟上。
“确定确实是鞑子首级。”金振孙说道:“看样貌有许多蒙古和女真人,不是杀良冒功。”
“前几日朝廷传讯建虏临城,莫非是打了胜仗?”孙奇逢问道。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金振孙说道:“纵观天下兵马,就没有一次斩首如此多的,且看到的只是一面城墙,还有三面呢。”
“走,进城。”孙奇逢说道。
城头守兵已经把火铳火炮瞄准了过来。
孙奇逢打马上前,叫道:“我是督师孙传庭赞画孙奇逢,奉诏回京,有文书堪合在此。”
“一人上前。”
呼喝中,城头放下吊桥,等孙奇逢到城墙下又放下吊篮收了文书印信。
要等勘验无误才能放进城的。
“如此谨慎,莫非建虏尚未退走?”金振孙问道。
孙奇逢点头,道:“极有可能。”
十多里长的城墙,他们从西边来,如果建虏正驻扎东边,还真看不到。
“先生,后方有骑兵,回来。”呼喝中,护卫们转向,各自抽出了武器。
对面二十余骑正狂奔而来。
“人数相仿,若是建虏,随我厮杀一阵。”金振孙说道。
“莫要顾虑我,大不了贴着城墙跑,这么多官军,鞑子未必就敢冲击……”
话没说完,吊桥收回。
孙奇逢当场裂开。
区区二十余骑,身份尚未确定,就把友军丢外面了?
“先生,自求多福吧。”金振孙带着苦笑说道。
“哎,本以为陛下改辕易辙,国事即将好转,看这些军兵,事难矣。”孙奇逢感慨道。
忽然就不相信城墙上的人头都是鞑子的了。
如此畏敌如虎,怎么可能砍这么多首级?怕不又是杀良后化妆冒功的!
皇帝太子视而不见,可见这对父子也就那么回事,没必要继续跟他们混……只可惜孙督师,迟早要被逼死。
悲哀中,一护卫说道:“先生,是官军。”
“继续戒备。”金振孙没有放下兵器。
不一刻,二十余骑疾奔到近前。
人人带血,其中两个趴在马鞍上,看模样受伤颇重,孙奇逢的目光却被挂在马鞍上的十多个首级吸引。
铜钱鼠尾辫,头皮黝黑,脖子还在滴血,显然是刚砍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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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奇逢大喜,拱手问道:“敢问何部将军当面?”
领头两人同时回道:“死士陆周(魏六一)。”
孙奇逢一惊,问道:“如此勇士,如何是死士?”
“忒啰嗦!”魏六一不满地问道:“尔等何人?为何挡在门口?”
“本官孙奇逢,孙督师麾下赞画,奉诏回京述职。”孙奇逢回道。
没有诏书。
本打算直接押解抄获回京的,半路接到建虏临城的消息,担心做了运输大队长,只好停在山西境内,刘文炳却想尽快回京,孙奇逢不敢让银子冒险,便自己先来探路。
“且等着。”陆周扒拉开孙奇逢,到护城河前叫道:“某家陆周,奉令出城查探敌情,今日携建虏首级回转,速速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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