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桌子落地,李自成怒气不减,道:“孤起兵以来,数次大败,陷入绝境亦有,从未气馁,亦未曾因战败归罪于谁。
今日倒好,居然敢说姓朱的亲领骑兵夜袭,还有比这更加荒谬的借口?”
“大王,臣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李岩俯首说道:“制将军重伤,拙荆战死,臣本该拼了这条烂命,然而事关重大,不可不报于大王,因此忍辱偷生回转。”
“不可能!”李自成犹自不信,道:“各路义军声势浩大,攻破重城不在少数,甚至连姓朱的皇陵都烧了,没见姓朱的出手。
建虏屡次入关,甚至陈兵于北京城下,姓朱的依旧缩在他的安乐窝里,现在你跟咱讲他亲自领兵冲击,你说咱怎么信?”
“大王,臣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李岩只有这一句话。
总不能去把明帝捉过来给李自成看吧?
有这个本事就不会大败亏输了。
“大王不必怀疑李将军忠勇,或许是惊慌之下判断失误。”牛金星替李岩开解了一句。
还不如不说话呢,亏老子当初推荐你于闯王!
李岩怒目而视。
“大王。”闯部另一个谋主顾君恩说道:“该部官兵敢高呼‘天子在此’,大概真是朱氏亲临,即便不是,该部官兵也是天子禁军,且极其精锐,又擅长突袭。
若是不加以防备,恐各部要重蹈制将军覆辙。”
当初受困于车箱峡时,正是顾君恩献计贿赂陈奇瑜左右人士,成功诈降而逃脱生天,因此他的话很得李自成重视。
“三千精骑,来去如风,确实非同小可。”李自成冷静下来,道:“传令各部严加戒备,另外派出斥候,盯住这部官兵,若有机会,围而灭之。”
“大王~”襄阳卫左威武将军高一功进来,拜道:“细作来报,确实是朱由检领兵突袭了李过。”
诸人愣在当场。
忽然感觉这世界变的魔幻了。
建虏打穿了整个山东不见姓朱的动弹,忽然就跑到了归德来剿匪,失心疯了吗?
“朱由检现在何处?”顾君恩问道。
“尚未有回报。”高一功顿了下,补充道:“想来以朱由检之勇,必然图谋进取。”
“三千精骑,突袭野外大营犀利难挡,攻打城池则不足为虑,只要各部谨守城池,无需担心。”
李自成安抚了一下诸臣,继续说道:“忧虑者,乃其整顿各部官军,并提振士气,而后来与本王决战。
长江防守严密,汉口固若金汤,东边黄得功本非易于之辈,又得朱由检支援,难以进取,北面陈永福等人戒备森严,急切南下,西面孙传庭控遏潼关,百万众不能破。
诸位,可曾发现局势如何?”
危如累卵。
别看他们据有河南湖北大部,却也被困在了这里。
一直被太子嫌弃不已的张缙彦为何能够做到兵部侍郎?
是因为他给皇帝上过奏疏,言:贼之得势在流,而贼之失势在止。贼之长技在分,而贼之穷技在合。贼之乘时在秋夏,而贼之失时在冬春。昔大贼,王嘉允破河西,据其城,曹文诏夺门斫杀,而嘉允歼。李老柴破中都,据其城,巡抚练国事督兵攻围,而老柴擒神一元,破宁塞,据其城,左光先等与战而一元死。谭雄破安塞,据其城,王承恩等攻围,而谭雄诛。此皆守而不去之城,故速其死也。过天星、老回回、混十万等所破城邑无算,官军未至旋即奔逸,生皆流而不居之贼。故缓死……
流贼不流,立成死贼,李自成等人对此是有深刻认识的。
如今,他们就被困住了。
“大王,或许可借道汉中,突袭关中!”宋献策说道。
“不可能。”李岩摇头道:“张献忠不服大王而潜逃,肯定担心大王假道伐虢。”
“必须寻找突破口,不能坐以待。”
说完,李自成下意识地看了眼东北方。
东北非故乡,却有故人,若是建虏大举南下,必然能够调动明军,令其防线出现缺口,那时候就有机可乘了。
大明皇帝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给顺王增加了多少精神压力,此时,朱由检已经到了凤阳城外,正等凤阳总兵黄得功等人行礼。
“臣黄得功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将军,久不见矣。”朱由检跳下马扶起黄得功,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
黄得功抬头看着皇帝,道:“臣犹记离京时,陛下愁眉不展,京师见陛下圣颜舒展,内心实在快活。”
“亲临锋矢固险,手刃贼寇却爽!”朱由检看向黄得功部,说道:“军伍彪悍,可见卿治军严整。”
“臣惭愧,竭尽全力只养了三千精兵,守地有余,剿贼不足。”黄得功低头说道。
显得很不好意思。
“卿战功赫赫,若卿惭愧,天下之将,十个有八个当自杀谢罪。”朱由检说道。
建虏入寇,黄得功依旧驻守凤阳,是因为张献忠屡次进犯,离不开。
相比不断的丢城失地,黄得功是难能可贵的存在。
“陛下神威,乃是臣等无能。”黄得功越发羞愧。
“不说这些了。”朱由检拍了拍黄得功,问道:“可知临清之事?”
“臣未知。”黄得功如实回答。
确实不知道。
这年头通讯缓慢,除非特意派人打探,否则只要朝廷不发邸报,南直隶这边起码三两个月才能得知临清的情况。
“朕过香河,发现城内文武为贿买建虏,强征钱粮,抢掠女子,更可笑的是,收三千给一千,中饱私囊,朕尽皆诛杀,一个没留。”
这件事黄得功是知道的,也猜到了皇帝接下来要说的话。
“刘泽清畏罪,竟欲刺驾,朕将计就计,领八百骑入临清,轻易将其脑袋砸的稀巴烂。”朱由检掂了掂手里的鎏金锤。
“好贼子,倒是得了个大便宜。”黄得功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又道:“陛下神威无敌,刘泽清那厮素来贪生怕死,如何敢与陛下放对?”
朱由检说道:“朕一路行来,发现距离京畿越远,越不相信京津一战斩首八万级,刘贼大概也是如此吧。”
“臣其实也是不大相信的。”黄得功老老实实的:“只是陛下领轻骑杀的李过大败亏输,解了鹿邑之围,臣信了。
李过乃李自成亲侄儿,追随至今,其部多精锐,若非陛下神威无敌,即便是夜袭,亦难一战击溃。”
皇帝得意一笑,说道:“太子常言,朕射术堪比唐太宗,身边却无尉迟恭,卿忠勇,可愿为朕之尉迟?”
黄得功不假思索地拜道:“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假以时日,朕必有鄂国公!”朱由检高兴地给出承诺,又道:“南下之际,太子教朕尽量收拢各部军兵,重新整编,刘泽清如此,卿亦如此。
朕担心卿拥兵自重,提前派人查探,却发现卿治兵完整,鲜有害民之举,如今愿接受整编,朕心甚慰。”
黄得功接道:“臣是陛下的臣,臣部是陛下的兵,自当由陛下安排。”
“好。”朱由检拍了拍黄得功,便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后,问道:“刘良佐如何?”
背后不说人坏话,更何况这是要打小报告。
黄得功低头不语。
朱由检说道:“纵观官军,多数临贼如遇虎,避之唯恐不及,见民则做虎,穷凶极恶。
若想整顿天下,必先整顿军纪,而后方能平贼灭虏。
刘良佐可用则留用,不可用则去职闲置,以免为害。”
黄得功犹豫了一阵,道:“刘良佐能战,然匪性难改。”
反贼出身嘛,如白广恩高杰部,都是军纪及其败坏的存在,但是相比白高二人,刘良佐打仗的本事就不够看。
“念其随卿大破张献忠于潜山之功,饶他一命。”朱由检冷冷一笑,道:“降诏,召刘良佐至凤阳听用,侯世禄接任泗州总兵。”
“陛下圣明。”黄得功替刘良佐谢了,又道:“为免刘良佐不知陛下苦心,请准臣送信说服之。”
“可。”朱由检痛快地给了这个面子。
刚刚把人兵收归麾下,不给面子过意不去,再说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走,回城,待中军抵达安顿好随军家眷,朕即拜谒皇陵,而后去收拾左良玉。”朱由检说道。
刘良佐等人军纪败坏,那也是暗戳戳的坏,左良玉则敢乱命屠城,属实已经不把朝廷与皇帝放在了眼里,是非剿灭不可的。
先把黄得功部整顿了。
黄得功说自己麾下三千兵,那是说的总兵标营,其他兵加起来也有两三万,挑挑拣拣能凑出六千精锐。
其余的不是说发给遣散费就行了的,因为就那三五两银子要不了两个月就没了,到时候三天饿九顿,除了当贼也没别的生计。
别看他们当兵弱如鸡,当贼却猛如虎,就算皇帝能镇压,那也破坏了经济民生。
这也是流贼越剿越多的原因之一。
“降马士英凤阳知府,组织诸营屯垦,恢复经济民生,若有变乱,朕必取其九族以安民!”
朱由检看着凤阳的大片荒芜,立刻把马士英降职使用。
大明皇帝是强忍怒气,大清皇帝却是在强撑病体。
时至七月,大兵聚集锦州,皇太极亲临现场给豪格站台,也是为了鼓舞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