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并不知北方的惨烈,夜色下的秦淮河依旧灯火通明,不时有笑声传出。
往常这个时候,吴昌时大概率是在其中一条船上听歌赏舞,然而今天没有。
要探望恩师的嘛。
自从周延儒回到南京,他就到处活动,其实以他的人脉和复社的关系,进南京诏狱会见钦犯轻而易举,但是周延儒一直由京师来的狱卒看守,因此花了心思。
到了牢房前,吴昌时递过一锭金子,道了声有劳了。
卫小山掂了掂,估摸着有十两重,立刻满脸堆笑地走了。
一般给个十两八两银子就差不多了,此次吴昌时是下了血本的。
狱卒退走,吴昌时递过食盒,道:“恩师,菜是宜兴竹园的陈大厨做的,酒是二十年陈酿,您尝尝。”
“你倒是孝顺。”周延儒没动。
吴昌时放下食盒,打开,一边取酒菜一边说道:“天地君亲师,不敢或忘,因此备了老师最爱的酒菜,请老师品尝。”
未得太子允许,周延儒可不敢尝。
见他不动,吴昌时说道:“老师,近来众议纷纷,要清查南京光禄寺项目,皆言寺丞贪渎巨万,学生只以为是无稽之谈,竭力劝阻。
如今北京告急,多有议论调集浙江兵将援北,尤其是浙江守备文韬武略出众,可为主将,然而学生不以为然。
王阁老追缴积逋成效不显,有人谏由宜兴始,其问策于学生,学生尚未回答……”
吧啦吧啦……
一句话:别敬酒不喝喝罚酒。
敬酒固然有毒,喝了却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罚酒就是搞其家人。
因周延儒位极人臣,其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皆有追封,其兄周胤儒为南京光禄寺丞,周素儒锦衣卫镇抚使,其弟周缵儒官浙江都司,周崇儒\t、周肖儒皆荫千户。
吴昌时不仅有能力搞死周氏兄弟的,还能抛了周氏祖坟,令其彻底破产。
周延儒惨笑着问道:“没有回旋余地,非要我死?”
“老师不死,夜不能寐。”话说开了,吴昌时继续说道:“莫要指望陛下,陛下对太子言听计从,形同傀儡,老师被太子逮捕押送南京,必死无疑。”
周延儒取过酒壶酒杯倒满,闻着若有若无的辛辣,道:“这里面放了什么?不会跟你请张溥喝的一般吧?”
吴昌时自以为周延儒屈服,道:“张溥喝的水银,见效太慢,且腹痛如绞,老师这个是鹤顶红,顷刻暴毙,绝无痛苦。”
“张溥自以为得志,却不敌一杯酒,实乃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周延儒感慨道。
吴昌时轻笑一声,道:“老师暗示学生下手的时候可没这么多感慨。”
“你毒杀他,不也因为他挡路了吗?”周延儒反问道。
吴昌时面露无奈,道:“没办法,他把持复社,一心要当隐阁老操控朝政,不把他除掉,复社里谁肯听我的?”
“复社啊……”周延儒再次感慨。
吴昌时点头,道:“一群天真之辈,各个心怀高远,能做事的却没几个,摇旗呐喊倒是好用,若非复社与温体仁争斗不休,老师也不能成为首辅不是?说起来,老师应该感谢复社的。”
“多谢相送。”周延儒举杯,问道:“这菜没问题吧?”
吴昌时一喜,回道:“没问题,绝对真材实料。”
“久不知家乡味,尝尝。”周延儒拿起筷子,先挑了一块鱼,再吃竹笋,正要吃肉时,动作僵住。
吧嗒,筷子脱手,脸色大变。
噗通倒地,气绝身亡。
“老师走好,学生必定照顾好师娘!”吴昌时得意的笑了。
周延儒既死,后顾无忧,正好帮助王应熊清理积逋以求升迁。
刚上前要收拾酒菜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吴昌时,你敢毒杀朝廷钦犯。”
“区区小卒焉敢污蔑于我?”
吴昌时转身一看,只见卫小山身后跟着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巩永固,还有另外五个人走了过来。
都御史刘宗周,刑部尚书徐石麒,大理寺卿凌义渠,在野人士黄宗羲与张采。
五人都是满含愤怒地看着吴昌时,张采尤其愤怒。
他就是吴昌时口中的“天真之辈”,简称大傻子。
“拿下。”巩永固手一挥,立刻有番子冲了过去。
没有挣扎。
他知道自己中计了。
知道又如何?如今可没有钓鱼执法不是正常执法的说法,人赃并获,不容抵赖。
吴昌时犹如失去了魂魄,行尸走肉一般被押住。
“严加看管。”巩永固下了令,转身道:“五位,明日早朝见。”
“指挥使客气。”五人连忙应下。
皇帝妹夫,身份尊贵,备受宠信,手段又如此毒辣,惹不起。
觉得被玩弄了感情的张采在悲愤之余,又不禁考虑起复社的前途来。
前党魁操纵首辅把控朝政,骨干毒杀党魁又毒杀前首辅杀人灭口,消息传开,复社名声立刻臭大街。
他作为复社常务盟主,不得不考虑怎么抢救一下。
南方复社危机乍现,北方的豪格同样心急如焚。
此时,他带着二十万两白银进了昌平城。
吴三桂、马科、唐通、高第,曾经的大明总兵摇身一变成了大清总兵,得知大清皇嫡长子驾临,齐齐跪拜迎接。
“诸卿免礼。”豪格跳下马扶起四人,开门见山地说道:“父皇遗诏,孤须得在紫禁城里登基,因此来请四位总兵相助。”
“臣任凭殿下驱驰。”×3。
吴三桂犹豫了一下,马科三人已经拜下。
他们的爹早死了,毫无负担。
妻儿?
大丈夫不患无妻!
且不能封妻荫子,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豪格大喜,依次扶起三人,道:“孤带赏银二十万,先给各兵三两开拔银,待打破北京城,尽开库藏,取金银布帛犒劳全军。”
“谢殿下恩赏。”×3。
吴三桂拜下,道:“殿下容奏,臣父兄皆在南,若臣发兵,只怕父兄为南贼所害。”
豪格说道:“卿之孝心,孤甚是欣慰,暂且驻扎昌平,维持各处稳定,亦是大功一件。”
“谢殿下怜悯。”吴三桂说道:“如今北方道路阻塞,唯有运河可同音讯,臣请攻宣府,以为国朝开疆拓土。”
豪格思考片刻后,说道:“卿勇武冠绝一时,孤相信卿往宣府,定然手到擒来。”
“臣必不负殿下信重。”吴三桂说道。
打仗才有功劳,打仗才有缴获与俘获,才能养私军扩充实力。
只要天下未定,有兵才有权势与富贵。
豪格对吴三桂的行为很不满,毕竟关宁军三万五,相当于其他三个总兵的总和,且更加精锐,但是为了笼络降将,不得不忍。
就在豪格安排马科、唐通、高第发兵北京时,杨村里,太子正在指挥军兵挖战壕。
沿壕而动,据壕而战,以壕阻敌。
总之,要充分发挥火铳威力。
忙碌时,陆周疾奔而来,拜道:“启奏殿下,臣查探敌情时偶遇密云逃兵,其言密云总兵马科降,乃是吴三桂说服。”
朱慈烺长出一口气,道:“传诏南京,诛吴氏全族。”
立刻有随行文官写了诏书发出。
其实诛吴氏全族只能断绝吴三桂反正的念想,但是可以有效地震慑其他武将。
“殿下,建虏进攻。”亲卫芦进忠冲过来叫道。
话音未落,轰隆隆的炮声响起。
“随时汇报战况。”朱慈烺挥手说道。
左右亲卫立刻奔往前线,一方面是监测敌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参与肉搏。
倒也没人觉得太子该上前线。
皇帝勇冠三军,斩将夺旗轻而易举,太子就两把手铳,防身尚且不足,就不要说杀敌了,留在后方才是最稳妥的安排。
所以太子不但留在了后方,还藏在防炮垒里。
厚木加五尺土再加厚木在来五尺土,不要说现今的铁弹炮,就是后世的重炮也能扛得住。
不要怪太子谨慎,实在是这年头有太多大将被火炮击杀了,比如努尔哈赤死于炮伤,发烂奚六位大元帅之一的亨利·德·拉图尔·奥弗涅(蒂雷纳)死于炮击。
哦,帝蕾娜还没死,却依旧可以为前车之鉴。
前沿炮声骤歇,砰砰砰的火铳声响起。
此起彼伏,而非密集如一声。
期间夹杂着惨叫。
明兵多中箭者,而虏兵中弹者少。
黑夜对建虏有利。
因为黑夜里火铳手视野不清,不利于瞄准,而火铳手需要火把或者火盆点引信,一直处于光照中,给虏兵创造了比较好的射击视野,加上火铳命中率本就不如弓弩,明军就吃了亏。
借着夜色掩护,一边开弓放箭一边往前,虏兵很快突进了二十步范围内,刚要发动冲锋,只见大量火光喷出。
轰轰轰~
炮声大作,铁弹劈头盖脸打来,如同风暴扫过田野时草木皆伏一般,五百余虏兵近乎被扫空。
侥幸生还的虏兵连滚带爬地往后退,生怕明军趁机杀出来。
谢邀。
“果然难缠!”济尔哈朗暗叹一声,眉头紧锁。
若是夜袭敢死队杀进明军壕沟,后续大部队跟上,若是敢死队被击败而明军追杀,后续大部队围剿,奈何明军就守着壕沟不动弹。
徒呼奈何。
“派出游兵,昼夜袭扰。”济尔哈朗下完令,又补充道:“小心火炮。”
明军一轮散弹齐射,不仅补回了伤亡差距,还赚了不少,对济尔哈朗来说可是痛彻心扉的。
敢死队都是精锐,意志、体格、武艺,都是优中选优,其中不少低级军官,真没法组织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