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皇帝抹掉头发上的水珠,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情十分阴沉。
“陛下,粮食已绝,此时撤军尚能坚持回到临安府。”卫少先说道。
“朕不甘心啊!”朱由检恨恨地说道。
张罗辅劝道:“待天晴路干,再来征剿不迟,此时正当巩固地方。”
“待沙贼缓过这口气来,可要费一番手脚。”朱由检紧捏着拳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进王弄山。
“陛下,即便贼兵整顿完成,其士气低迷,缺兵少将,难以阻碍大军。”张罗辅劝道。
就怕皇帝急功冒进,将大好形势毁于一旦。
皇帝与诸军同饮食,确实能有效地保证士气,但是身体免不了虚弱,阴天下雨又容易生病,不论大规模疫病还是被贼军打个突袭,代价都不小。
朱由检踌躇片刻,道:“撤回……”
皇帝话未说完,铁老虎匆忙跑了回来,叫道:“陛下,粮食,粮食~”
“朕已经决议撤……”
“粮食来啦~”铁老虎叫道。
“粮食来了?”朱由检惊讶地问道。
“哎呀,陛下跟臣来看。”铁老虎觉得自己说不清,拉着皇帝就跑。
张罗辅跟在后面,颇为无语。
蛮夷就是蛮夷,会汉话却不知汉礼,当然,这种影响团结的话是不能说的,毕竟云南各少数民族都是皇帝的子民,只要遵纪守法按约纳税,就要爱护之。
到了营门口,只听外面熙熙攘攘,吵闹个不停。
“陛下。”卫少先奔到近前,道:“有大量百姓运粮来。是临安知府张同敞动员的百姓。”
“走,去看看。”朱由检精神抖擞地说道。
人头涌动,大量破衣烂衫的百姓,有老有少,尽皆赤着脚,或挑或背,运来了大量粮食。
“老丈。”皇帝走到一老者面前,打了声招呼,问道:“尔等可是自愿来运粮食的?”
老者满脸迷茫。
铁老虎赶忙翻译一遍。
老者听了,道:“大将军,知府大老爷说了,运一石粮食来,给银一两,粮一斗。”
“不是大将军,是皇帝陛下。”铁老虎纠正道。
老者一惊,连忙拜下,道:“草民不知,皇帝恕罪。”
“无妨。”朱由检扶起老丈,问道:“你们就这么相信官府?”
“官府先给了粮食,我们怕什么?”老丈笑道。
皇帝跟着笑了。
货物价值大于跑腿费,老百姓才不怕官府赖账,大不了把粮食运回家嘛。
官府的风险是远大于百姓的,因为百姓把粮食运回家,张同敞可要被连累的。
“张知府如此魄力,果不愧太子看重。”朱由检由衷地赞叹。
同时感觉自愧不如。
张同敞是在他手中补的中书舍人,但是他绝不会令从七品小官跳到正四品知府上。
不得不承认太子用人的魄力。
也好,太子当家,自己安心打仗!
朱由检暗暗得意片刻,收敛心神问道:“朝廷令官府与百姓约定三成税,可曾落实?”
“回皇帝,已经刻了碑,男女老少都很高兴,要给皇帝立祠呢。”老丈止不住的笑。
朱由检说道:“约定已成,各自遵守,你们偷逃税额,莫怪官府动武,官府要是多收,你们派人进京告状,朕给你们做主。
朕要是失言,你们就聚集起来造反,把朕推翻。”
“皇帝如此仁义,如何能够失言。”老丈咧嘴笑。
如此憨直,把皇帝整不会了。
“走,先把沙定洲打死!”皇帝提起了鎏金锤。
入滇三件事,吃饭睡觉打沙贼。
除三害?
太子遥控指挥,皇帝只负责转达任务,随便监督一下。
沙定洲正在整顿兵马。
从曲靖跑回昆明,再逃回临安,最后回归王弄山,麾下十去六七,不重新整编一下都没有成建制的部队。
“老天爷保佑,天降甘霖,寸步难行,官军被拦在了山外。”沙定洲庆幸不已。
陈大命说道:“待整顿完了军队,得弄几个处女感谢老天爷。”
“必须祭天。”沙定洲点头道:“牛羊猪处女,一样不能少,等把官军打回去,建庙。”
话音未落,一亲卫慌忙冲了进来,叫道:“不好啦,官军又来了。”
“不可能!”沙定洲尖叫道:“王弄山深路窄,阴雨连绵,可谓寸步难行,官军怎么保证粮道的?”
“官府发动了百姓运粮,数以万计的民夫,日以继夜……”
“叛徒,走狗,忘记了官府的迫害吗?”沙定洲气炸了。
“大皇帝,速速备战吧……”陈大命战战兢兢地说道。
已经无路可退,哪怕去投靠吾必奎等人,那也要别人接受他。
从扛把子到小弟,沙定洲接受不了这个落差,情愿战死王弄山里。
当然,没面临死亡,都觉得死亡没什么大不了的,真面临死亡,那是决计不肯死的。
所以万彩莲努力背起一竹篓石头,一步三停地下了山,倒在路上。
周围的苦力们上前,抡起锤子砸碎,仔细铺好。
底层的叛兵或开释为民,或编入罪兵营,中高层的则全部贬为苦工修路。
太祖以沐氏世镇云南的根本原因是云南僻远,想保证长治久安,道路是必须的。
修路是大工程,征发徭役会导致民怨沸腾,又破坏正常的经济,雇人则花费太大。
俘虏修路,属实是废物利用,而且不用顾虑伤亡。
万彩莲身宽体胖,又长期养尊处优,背了一竹篓就扶膝大喘不止,监工的罪兵看见,狞笑着举起鞭子,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
“啊~”万彩莲一声痛呼,恶狠狠地看向那罪兵。
“还敢看大爷?”罪兵又举起鞭子,重重地甩了下去。
叭~
啊~
万彩莲连忙收回目光,背起竹篓就走。
“哼,皮痒,真是贱婢!”罪兵得意的说道。
对方以前高高在上,多看一眼都可能被剜去眼睛,如今看对方不爽就是一鞭子,别提多痛快了。
“阿五。”罪兵营总管叶静羌叫道。
抽打万彩莲的罪兵阿五立刻跑过去,点头哈腰地说道:“大老爷有什么吩咐?”
“叫我总管。”叶静羌纠正了一遍,道:“南京文部郎中有话问你。”
阿五不知道文部主事是什么玩意,但是看对方身上穿着官服,恭着身子问道:“大老爷有话尽管问。”
金圣叹点点头,问道:“你为什么造反?”
不是要秋后算账吧?皇帝可是说了将功赎罪的!
阿五下意识地看向了叶静羌。
金圣叹安慰道:“无需担心,不会有问题,我是采风使,记录云南叛乱始末,并且为皇明日报供稿。”
阿五听不懂金圣叹得意思,却看得懂脸色,大概觉得没问题,便说道:“长官说当兵有饱饭,我就当兵,不知道是造反,也不在乎,只要有一口饱饭,这条命卖了也就卖了。”
“能吃饱吗?”金圣叹问道。
“能吃个半饱,比挨饿强。”阿五没有不满。
能混个半饱就不错了,不敢奢求吃饱。
南京城里,陈名夏拍着皇明日报,忿忿不平地说道:“先批东林,再击复社,太子意欲何为?”
吴伟业暗暗叹了口气,道:“报纸所说,可有半分虚假?”
陈名夏语塞。
首期皇明日报,头版是皇帝突袭平夷卫的故事,次版就是评析《留都防乱公揭》。
张献忠破凤阳时,阮大铖欲借机募兵以求获得官职,而复社诸人联名发布《留都防乱公揭》。
其文核心意思就是阉党该死,阮大铖招兵买马是为做流贼内应。
“凤阳失陷,皇陵遇焚,人心惶恐,阮大铖欲招募兵马以卫京师,而复社以揣测阻之,与‘莫须有’何意?
阮大铖者,东林干将也,何以沦为阉党爪牙?党内倾轧之故……阮大铖生平,可见东林七分……
东林即衰,复社承之,声震天下,然其魁首张溥贿买内外,推周延儒入阁,赫然为隐相也……”
这些话,若是阮大铖之流操刀,那必然要被驳斥的体无完肤,然而执笔者张采,复社创始人之一,与张溥并称“娄东二张”,长期主持社事的存在。
爆料,陈名夏等人确实措手不及。
“东林阉党对立,势若水火,以至辽东屡战屡败,阉党既去,东林执政,然有温体仁结党与复社斗,而后周延儒结党与诸党斗,全不顾流贼做大建虏肆虐。
党争之害,可见一斑……”吴应箕停下诵读,道:“殿下不是为了打压东林党与复社,只是为了打压党争。”
“党争岂因东林起……”陈名夏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东林全盘掌控朝政时,袁可立指挥莱登东江各部在辽南连战连捷,就在这种状况下,袁可立被东林党不断弹劾愤而离职,也因此故,天启帝解开了魏忠贤脖子上的绳子。
魏忠贤确实将东林咬的七零八落,却没能恢复国势,尤其是辽东依旧一败再败。
至于阮大铖投入阉党怀抱,完全是因为东林内部倾轧。
张溥更不用说,在野隐相,却被自己的好兄弟毒杀……证据确凿,陈名夏想洗白都没得洗。
“诸位。”吴伟业说道:“此乃最后一次聚会,以后,君子同而不党吧。”
“所言甚是。”吴应箕点头附和。
陈名夏想再说两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历史上,陈名夏投清,吴伟业国亡后隐居不出,吴应箕起兵抗清战败被俘不屈就义,基本上代表了复社成员的三种下场。
后世人皆以为陈名夏之流是少数派,却不知青史无名者方为大多数,而复社两千余在册成员,大多青史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