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神京，置万千百姓于屠刀之下，抛祖陵，遗祖宗之地于贼虏之手，今又与撮尔倭国结为兄弟之国，是何道理？”

“我们要见太子殿下。”

“国朝三百年，未有寸步之让，与倭国互以兄弟，有失上国体统，不可行，绝对不可行！”

“唐时，倭奴侵朝鲜，战于白江口，至国朝，倭乱越演越烈，至嘉靖朝，半壁江山受袭扰，官将怯懦，百姓泣血，至今稍歇，何以再勾结倭奴？”

“决不可让倭乱再起。”

“倭奴远在重洋之外，本无牵连，今日引其入内，自招其祸也！”

“我们要见太子~”

千余人抗议，最终化为整齐的呐喊。

狗太子出来说话。

潜意识，可不敢说出来。

东宫护卫已经架起了火铳，但凡他们稍有逾越，怕是真敢开火。

这些爪牙只唯太子之命是从，可不管在场的是监生还是百姓。

太子坐在书房里，听着隐约传来的呼喝，面沉如水。

生员百姓聚集陈情确实出乎意料，也不是解决不了，问题是有人敢把朝廷秘密决议透露出去。

保科正之悄悄的来，朝廷秘密的谈，双方国书也是暗地里交换，全程都是没有公开的。

必然是有人透露机密，并且欲以此蛊惑臣民要挟朝廷改变策略。

最重要的是，这是第二次了。

上次人群聚集抗议追缴积逋才过去三个多月而已。

“放弃北京，朝廷威信大减，因此敢聚集宫门！”朱慈烺叹道。

“殿下，臣以为乱世当用重典，当尽捕之以慑宵小。”陆周说道。

朱慈烺起身看向窗外，道：“且看内阁如何处置。”

不到最后，太子是不会出去的。

不是说外面人的身份不够，而是他出去就说明朝廷已经压不住事，凡事都要太子解决，姓朱的牌面就越发的小了，尽管现在已经很小。

此时南方臣民可能在想：你连老巢都丢了，怎么证明你能坐稳天下？

与沙定洲的想法相差仿佛。

此时，云南临安府的王弄山里，沙氏老巢里，沙定洲呆呆地坐着，满脸都是懊悔。

怎么就鬼迷心窍以为皇帝已经不足为虑了呢？

“大皇帝~”陈大命冲进来，道：“官军已经杀到山腰，挡不住了！”

沙定洲看着披头散发浑身血迹斑斑的超大龄。陈大命，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最后一程我自己走，你换了衣裳，下山去吧。”

“到处都是官军，哪里走？”陈大命惨笑着说道。

“吾必奎之辈自以为可以依地势而守，各自回山，待官军抵达，看其如何应对！”沙定洲冷笑一声，起身说道：“点起亲卫，随朕杀敌！”

“遵旨。”陈大命转身出门，点起最后百余亲卫。

皆是铁甲，压箱底的存在。

到了城里，只见大量败兵到处乱窜，全不顾大皇帝就在面前。

逃命要紧。

问题是被团团包围，官军要是铁了心的屠城，真是一条狗都逃不出去。

王弄第一勇士亲自冲锋，亲卫鼓起勇气杀到了城门口，奋力把把官兵挡住。

“狗皇帝，不是能打吗？与我大战三百回……”

噗嗤~

沙定洲低头看了眼喉咙上抖动的箭杆，噗通倒地。

“什么身份，敢邀朕决斗？”朱由检不屑地吐槽一句，再次开弓射翻了一贼兵。

沙定洲被杀，诸亲卫胆气尽泄，各自转身离去，陈大命见事不可为，惨笑一声，举刀自刎。

称霸滇东南的王弄长官司，灭。

南京城里，钱谦益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聚集的人群面前。

人群中出来一声，厉声问道：“朝廷贿买倭奴，你为内阁辅臣，何以不劝？”

前复社成员之一侯方域，崇祯五年童子试、县、府、道皆第一，名声大噪，十二年应江南会试，因文章触犯时忌而落选，名声反而越发大了起来。

如果站在太子面前，太子当然知道这是明末四公子之一，且参加了顺治朝的科举，相比隐居不出的陈贞慧方以智差了不少。

钱谦益是认识侯方域的，语重心长地说道：“朝廷未费一文，何以言贿买？交好倭国，可利用其牵制建虏，亦可开通商路。

东南百姓得海贸之利，朝廷得税，两厢方便，何乐而不为？”

“岂能忘记倭乱之害？”有一人叫道。

钱谦益同样认识。

贾开宗，雪苑社创始人，有名的狂生，前后七次参加科举考试不中而依旧不以为意的存在。

“倭乱最烈时，乃是海禁最严时，如今朝廷开海，倭奴倒履相迎尚且不及，如何能够作乱？”钱谦益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太子深谋远虑，远非尔等能揣测。

尔等自诩忠君爱国，却受宵小挑拨聚集宫门之外，朝廷皆法办，失之于仁，若尽宽免，令朝廷威严扫地，无人敬畏太子殿下，两难之间，尔等又置忠义于何处？”

“若果真有如此多好处，何以偷偷摸摸如同做贼？”贾开宗问道。

“世上庸碌辈众，蠢货尤多！”钱谦益扫视人群，夹枪带棒地说道：“若非如此，尔等如何能轻易中了挑拨？”

“无人挑拨！”贾开宗说道：“消息传开，群情激奋，皆担忧倭乱再起，又愤怒失上国体面……”

“体面？”钱谦益冷笑着打断贾开宗，说道：“五帝并立，神京失陷，北方沦于虏贼之手，百姓怨怼，官绅离心，有何体面而言？

当此之时，任何有利于国朝振兴之事，都应去做，包括整肃吏治、授予北地宗室豪强募兵练军之权、鼓励海贸、连结倭国等等。”

血淋淋的现实，让诸人无言以对。

复读机是无辜的。

钱谦益并不担心说出大实话会被罚，毕竟他只是重复太子的原话。

“尔等作为生员，不思为国效力，却轻信小人挑唆，一意反对于国朝有利无害之政策，这是爱国吗？

恨国不过如此！

若是尔等心怀忠义，当交代幕后主使，严明法纪，以儆效尤！”钱谦益声色俱厉地说道。

藩属部尚书左懋第，泄密的也必然是藩属部人，但是各辅政分管各部，他是直属领导，对泄密之事难辞其咎。

唯有揪出泄密者方能将功补过。

“阁老，确实无人挑唆，我等是听到消息后自发聚集而来。”侯方域涩声说道。

钱谦益追问道：“听谁传的消息？”

侯方域支支吾吾不说话，再看其他人，都不敢直视钱谦益。

好像很有义气一般。

老啦，不被年轻人放在眼里了！

钱谦益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挥手让诸人散去。

要是年轻的时候，一句话就能把南京翻个底朝天，不管谁泄密都能揪出来……不对，年轻的时候十有八九站在人群前，或许就是别人手里的一把枪。

难怪当年玩不过温体仁和周延儒！

钱谦益忽然顿悟。

现如今，必须紧抱太子大腿。

自觉领悟了做官精髓的钱谦益到了太子面前，纳头便拜，道：“臣失职，请殿下降罪。”

朱慈烺说道：“能平息骚动已经不错了，至于泄密者，已经由锦衣卫调查。”

“谢殿下宽宥，臣以后定然加倍谨慎，绝不再让今日之事重演，若有再犯，按泄露机密领罪。”钱谦益表达了态度。

“吃一堑长一智，甚好。”朱慈烺点点头，道：“春闱将近，卿可有想法？”

太子要让我做主考？

钱谦益内心惊喜，又怕误解了太子的意思，便克制着心情说道：“臣以为可以策论为主，尤其考察实务，以便挑选可用之才。”

“卿回去拟几套试题出来，备选。”朱慈烺说道。

“臣遵旨。”钱谦益美滋滋地告退。

目送其离开，朱慈烺思考了片刻，道：“召军机处诸官。”

不一刻，尤世威领着军机处各官到来。

“方才之事，诸卿可有耳闻？”朱慈烺问道。

“殿下太过宽厚，以至于臣民放肆。”侯拱极义愤填膺地说道。

朱慈烺说道：“不是本宫宽厚，而是人心动荡，而原因在于北方之失，尤其是近日又放弃了天津卫。”

“殿下，臣以为收拾人心也不复杂，只要一直打胜仗即可。”转为军机处同知的袁枢说道。

“此即本宫召集诸卿的原因。”朱慈烺说道：“原定计划待父皇陛下平定云南后用兵襄阳，然而此等情况之下，等不了那么久，因此本宫决议夏粮入库后出兵，诸卿可有异议？”

诸将官起身，拜道：“臣恭候圣旨。”

没有异议。

收复襄阳本就在计划之内，现今又成了展示朝廷不会苟安的决心，是只能胜不能败。

朱慈烺说道：“袁枢接替长江防御使，侯世禄接替四川防御使，杜弘域调任凤阳总兵，调周遇吉至汉口，授秦良玉平湖北总督，统领各部收复襄阳。”

“臣遵旨。”各将领命。

虽然对秦良玉出任主将不太舒服，却没有反对，毕竟都知道太子对秦良玉的倚重。

而且说实话，攻打襄阳并不是轻松的事，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被闯贼反杀。

人选确定，正待商议军略时，刘文炳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

脸色苍白，极其悲愤。

“发生了何事？”朱慈烺沉声问道。

“殿下~”刘文炳一声悲呼，嚎啕大哭。

“说！”朱慈烺喝道。

“北方密报，建虏掘长陵……”

朱慈烺身体一晃，只感觉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