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府里,倪元璐正在检查库存,并不担心献贼忽然偷袭。
前线由秦良玉主持,侯世禄张名振领三万天子营驻守,可不是献贼能打进来的。
但是战事随时可能发生,还是有些忧虑的。
“待陛下亲征,收回襄阳,承天府可高枕无忧矣。”倪元璐说道。
金声说道:“陛下忙于清剿滆湖水匪,未知何时驾临,须得督促各县严加防备。”
“确实如此。”倪元璐说道。
战乱不平,地方难以发展。
为了防止献贼大军突破前线,各城都要修缮城墙疏浚护城河,还要征发丁壮日夜巡视,待到晚间要收拢百姓进城居住。
各种各样的麻烦,极其浪费人力物力,同样影响正常的生产。
拿下襄阳,卡住汉江水道,也堵住郧阳往平原地区的通道,才能保证荆州等地的安稳。
荆州府,张献忠部与明军隔江相望,唯有承天府构成了威胁,加上打击明军士气激怒大明皇帝的需要,大西军广派细作而来。
此时,一队流民正往跋涉在沙河口里。
最近没下雨,沙河水浅,流民可涉水而过,岸边,一队明军举着刀枪在警戒。
不一刻,流民上岸。
“到旁边待着,听从安排,禁止乱跑。”王小二大声吼道。
他喊完,旁边的襄阳籍军兵还要重复一遍,免得流民们听不懂。
这是很普遍的情况。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不随身带个翻译都没法跟别的地方的人交流,所以天子营和东宫卫一直在进行文化教育,不仅是关键时候由兵将接管地方政务,也是为了军令的上传下达。
流民们不敢耽误,慌忙跟着军兵到了聚集地。
篝火升腾,大锅里的粥咕嘟个不停,香味四溢,流民莫不舔嘴唇咽口水。
若非军兵在侧,绝对一拥而上。
王小二目光睃巡个不停,看似在检查流民,其实是大多数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两个流民身上。
东张西望,全不像其他流民眼巴巴地看着大锅,活命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十有八九是细作。
等所有流民过来,王小二下令施粥。
“按序排队,破坏秩序者,打!”军兵举起鞭子喊道。
流民们很有眼色,立刻按照指引排队。
当接到装满粥的碗的时候,流民们只有一句“多谢官爷”,不要怪他们不会说话,因为说话好听的基本都成了大西统治阶层的一员。
人群里,细作邓老满随着人群领了粥,蹲到旁边吃了起来。
不再东张西望,跟普通流民一般无二,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有明兵一直盯着他看。
“暴露了吗?”邓老满暗暗怀疑,却不知道怎么暴露的。
他的长相和穿着与流民一般无二,毕竟流贼与流民虽有一字之差,却是可以来回切换的身份。
“有肉~”
一声惊呼打断了邓老满的思绪,他仔细看着碗里,发现果然有肉粒。
比小拇指指甲盖还要小,确是正经的肉,粥里还有油和盐。
“官军这么奢侈,竟然能给流民吃肉粥?”邓老满感觉十分心惊。
唏哩呼噜中,一碗粥下肚,大多数流民并未吃饱,却因为官兵表现的凶恶,不敢去要,也有的饿了太久的,乍遇油盐导致肠胃不适,不得不捂着肚子。
“想拉的,去河边解决,别把岸上搞臭了。”
听到军兵呼喝,立刻有流民捂着肚子跑了出去。
邓老满属于流寇中的精锐,隔三差五能有尝到油水,不存在这个问题,却依旧捂着肚子冲了出去。
到了河边,见官兵只远远地站在岸上看着,邓老满直接冲下了水,回到了襄阳境内。
往前不多远就是大西军的营寨,也是防止官军打过来的。
邓老满跑到近前,叫道:“我乃陛下禁卫,有紧急军情,需要征用马匹。”
守将于山出来,问道:“出示令牌,核验身份。”
“你娘的灵牌要不要?”邓老满骂道。
于山不但没发怒,反而叫道:“来人,准备马匹。”
暗号对上了。
邓老满翻身上马,直奔襄阳。
确实是张献忠亲卫,一直到了面前。
“你说官军给流民吃肉粥?”张献忠问道。
惊讶。
甚至都用上了“官军”这个词。
这可不是官军仁义不仁义的问题,而是粮草充足不充足的问题,流民都能混上肉粥,尽管肉很少,那么官军本身的伙食又是如何?
“陛下,或许是官军诡计,用于瓦解国朝军民士气的诡计。”张定国说道。
“臣以为定然如此。”张能奇说道:“若是狗皇帝如此舍得,我等早就死了。”
情急之下用了“狗皇帝”,是把张献忠一起骂了,好在张献忠自己都是满嘴“直娘贼”,确实没怎么把皇帝当回事。
“再派斥候,查清楚官军到底是真大方还是骗人……”
张献忠话没说完,又有斥候回来。
明军确实在给流民施粥,而且是给三顿肉粥后,开始给干饭与咸菜。
“还有肉汤,陛下,小的句句属实,但有半句虚言,情愿受三刀六洞之刑。”斥候指天发誓。
确实没说假话。
接济流民,太子是认真的。
湖北、皖北被流贼扫过,官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反复蹂躏下,加上前些年的天灾和瘟疫,这些地方的人口死的很多,地方上空荡荡的。
粮食很宝贵,肉更贵,但是相对于人力,这点付出是值得的,毕竟一个人长大到能劳作的程度,没有十来年肯定不行,这个过程中消耗的粮食肯定比接济出去的粮食多。
说白了,太子压力很大,却依旧能顾着以后,贼虏明知以后很重要,却只能顾着眼前。
不是眼界的差距,纯属于实力差距。
黄淮江淮是主要产粮区嘛。
听到官府粮食充足,张献忠忽然不知道怎么办了。
打仗就是打的后勤,强如孙传庭,粮草跟不上,立刻就是郏县之败。
“陛下,除了接济流民,再无别的消息传回来。”张定国忽然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情况。
承天府防守严密,肯定是有漏洞,但找不到这个漏洞,那就是无懈可击。
看不到就不存在。
盲目打过去,很容易就被包了饺子。
“陛下,秦良玉威名卓著,治军有方,他主持的防线滴水不漏,实属正常。
臣以为,承天不可取,不如去打德安。
明军收回未久,防守未固,各山口皆为闯王所有,可相互支援。”张能奇说道。
“臣以为可。”张定国说道:“拿下德安,可威胁承天侧翼,亦可攻略”
“只能如此。”张献忠说道:“传诏,禁卫拔营,准备攻打德安府,再加派斥候,务必把德安情报带回来。”
“臣遵旨。”张定国领命。
大西君臣忙着先发制人,承天府防线中心的宜居口大营里,秦良玉接到了各地传来的军情。
“大量细作入境,说明献贼要有大动作。”秦良玉很快做出了判断。
军机参谋尤世禄问道:“督师以为贼将攻打何处?”
“都督以为何处?”秦良玉反问道。
尤世禄笑道:“督师已有定计,何必问下官?”
“传令李成,待献贼攻城,坚守三天即行突围。”秦良玉甩出令牌,又道:“急奏太子,献贼异动,或攻德安,将以诱敌深入歼灭之。”
“督师,何不正面打一场?”张名振说道:“诱敌深入,先战败而后让出城池,百姓遭受荼毒,再恢复可就难了。
末将以为,湖北军团兵强马壮,正面进攻亦可击败献贼,实无此必要。”
“击败与剿灭的差距你该懂的。”尤世禄说道:“且德安收复后一直未曾招抚百姓,其境内百姓不多,转移便捷,无需忧虑其遭受荼毒。”
“更重要的是,张献忠被围,献贼各部必蜂拥来救,或许闯贼部亦会发兵来援,有利于后续战事。”秦良玉说道。
献贼部就不说了,主要是闯贼。
德安、黄州两府北方是伏牛山脉,大多数关卡都在闯贼手中,其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状态,时刻威胁着两府。
若想湖北安定,这些关卡肯定是要打下来的,奈何一个比一个险要,即便皇帝神武也没太好的办法。
若是能以张献忠为诱饵,引得闯贼来救,必然能够削弱各关卡的防御力量,有利于后续战事的。
当然,此计能不能成,还要看闯贼上不上当,也就是看李自成与张献忠是不是真的成了真金兄弟。
木头友谊的话,李自成肯定不管张献忠死活,甚至还想着去偷汉中。
张献忠其实没指望李自成,知道指望不上,但是南阳主帅是蔺养成,或许是出于抱团取暖的需要,反正张献忠与罗汝才、革左五营这些次于李自成的头领关系很好。
革左五营已经是革左三营,贺锦贺一龙被皇帝击杀,其剩余部众被另外三人接受,其中蔺养成接受的最多,已经是革左三营的老大,老回回马守应和治世王刘希尧皆以他马首是瞻。
只要说服蔺养成,三营就会出兵。
为此,张献忠亲自约蔺养成面谈。
蔺养成正在为养活革左三营三万多军兵与十余万家眷而发愁,听说能够重操旧业,当即决定与张献忠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