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城头上,军兵肃立,紧张兮兮地看着城外的明军游骑。
原南阳府衙,现大顺行在里,李自成环顾诸将,问道:“回来了多少兵马,折了哪些大将?”
牛金星回道:“启奏陛下,已经收拢八千余军兵,诸将军之中,威武将军张鼐、果毅将军谷可成尚未回转。”
“此次南征,先是折了牛万才,后又丢了高一功和谢应龙,如今又没了张谷二位兄弟……”李自成停顿片刻,继续道:“皆朕之过,若非朕轻敌大意,如何会有此大败?”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或许张谷二位兄弟还在路上。”刘宗敏安慰道。
自己都不相信,就更不要说李自成了。
军兵可能迷路,甚至直接就投降了,大将有马,也知道回南阳集合,而到现在还没回来,十有八九是被干掉了。
对顺军来说,张鼐和谷可成的阵亡还是很伤的。
不同于张献忠登基后大肆封王,李自成是相当克制的,得将军封号的就二十二人,张谷便是其中之二。
张鼐是孩儿兵出身,李自成义子之一,历史上李自成自北京败退,张鼐随之撤至湖北通城县,李自成死后随李过进入湖南平江县据寨自守,最终遭清军围剿战死。
谷可成是十八骑之一,历史上参与一片石之战,后退至保定,在望都一度重创清军,后又在定州清水河与清军大战,战殁。
如今,这两人死的悄无声息。
“陛下节哀。”牛金星说道:“南阳已不可守,当速速撤往洛阳,并令郑州转运粮草回东都。”
“撤。”李自成毫不犹豫地说道:“回京后,朕会检讨此战之败,各部清点伤亡后,照例抚恤。”
不要南阳了,开封府周边也是一片坦途,无险可守,直接退回洛阳。
洛阳三面环山一面临河,有地利可用,又能拱卫潼关,必须守住,至于开封府和汝宁府,那就谁爱要谁要。
而且李自成也甩掉了顺皇包袱,主动揽下战败的责任。
其实对流贼来说,打败仗真是很正常的事,主要是把姿态放低,不能飘。
没了思想包袱的李自成速度很快,大明皇帝这边刚收回军队,他已经退出了南阳。
此时,皇帝正在巡视三岔口大营。
缴获的兵器铠甲堆积如山,还有一万多俘虏,以及三十多个的首级。
官军不以贼兵首级记功,但是贼将的首级还是值点功劳的,所以凡是能确定身份的贼将首级被砍了下来。
“一群阿猫阿狗,值得甚么?”朱由检只对闯贼念念不忘,并不关心首级是什么身份,甚至都懒得看名册。
秦良玉安慰道:“陛下不必失望,待来年积蓄足够粮草,必教闯贼授首。”
朱由检摇头说道:“闯贼那么会跑,难。”
算了,懒得劝你。
秦良玉说道:“陛下,闯贼逃窜,该回南京了,莫要等太子殿下发金牌来。”
朱由检毫不在意地说道:“不急,处置了俘虏再说。”
“俘虏自有高巡抚等人处置,无需陛下操劳。”秦良玉说道。
“陛下,回吧。”马宝劝道:“反正陛下也懒得处理此等琐事。”
朱由检摸着下巴想了片刻,问道:“诸卿,曾经朕也是旰食宵衣的存在,如今为何就不爱处理政务了呢?”
“大概是觉得处理的不好?”马宝看皇帝脸色变了,立刻补救道:“主要还是太子处理的太好了,无需陛下操心。”
这是补刀吧?
朱由检提起锤子,道:“来,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陛下何故听不得实话?”秦良玉补刀,直扎心窝。
朱由检放下锤子,气呼呼地说道:“巴王,朕以为应该改封号为渝王。”
石柱属于重庆府治下,古为巴国所在,秦设巴郡,隋时废郡,设渝州,北宋崇宁元年因赵谂谋反之事,宋徽宗以“渝”有“变”之意,改渝州为恭州。南宋淳熙十六年,宋光宗赵惇先封恭王,后即帝位,自诩“双重喜庆”,升恭州为重庆府,重庆由此得名。
皇帝揶揄秦良玉“渝王”的意思是秦良玉对他不忠诚。
“陛下,太子天生睿智,洞察人心,赐予臣封号‘巴’便是明证。”
秦良玉暗戳戳地表示太子才是大王,皇帝你要认清自己的“帝”位。
皇帝翻了个白眼,道:“卿留下主持追缴残敌,朕回南京。”
秦良玉回道:“陛下,大战已毕,追剿残敌由各将负责,臣当回南京谢恩。”
“朕特赐免于回朝。”朱由检大度地说道。
“陛下,异姓藩王本无先例,臣又是女儿身……”
“女人……”朱由检觉得不合适,又改口道:“妇人,老妇人,无妨。”
秦良玉没好气地说道:“陛下,臣觉得臣此刻的心情,确实该改封号为渝王。”
“哈哈哈。”朱由检仰天大笑,觉得自己终于占据了上风。
玩归玩闹归闹,不能把谢恩当玩笑。
授总督,封侯,进王爵,都是遥授,前线吃紧无法回朝可以理解,古今闯贼建虏都被打的抱头鼠窜,再不回京就该让人怀疑她的居心何在。
这可不是一个性别能够糊弄的。
于是,皇帝留下了马宝主持军务,带着秦良玉回京。
本来最快的速度是南下襄阳,然后入汉水顺流而下转入长江,再顺流而下回到南京,然而汉水水位大降,多处河床裸露,难以行船,要先骑马到荆州再入长江。
进入湖北境内,见官道两侧有许多百姓忙着开垦田地,皇帝高兴地说道:“太子治政有方,高徐二卿恪尽职守,湖北大治指日可待。”
秦良玉点头道:“高巡抚与徐布政使确实德才兼备,湖北得此二长官,幸甚。”
“只恨老天爷不开眼。”朱由检咬牙切齿地说道:“入秋以来无雨雪,大河枯小河干,饥荒在所难免。”
若是秋冬风调雨顺,他肯定逮着李自成往死里追,绝不会如此草草收兵,奈何,闯贼天命未绝。
秦良玉说道:“长江以北,从湖北至南直隶,天寒地冻,缺雨少雪,波及甚广,陛下当要做筹谋。”
“朕变不出粮食,却可以去抢粮食。”朱由检看向南方,露出一丝冷笑,继续说道:“朕曾以为仁义可治天下,如今发现朕确实是太仁慈了。这年头,拳头大的才有好日子过,国朝灾荒,与其让百姓挨饿,不如让南蛮子挨饿。”
“陛下若是早有此觉悟……”秦良玉停顿片刻,改口道:“若是早得太子指点,流寇早已平定,建虏绝无机会入关。”
这天没法聊了。
加快速度赶回南京。
正月十四,元宵节前,太子率领群臣出城至江边迎接。
皇帝可以坐船,太子也可以坐船,皇帝和太子不能同时坐船,父子俩个从未说过这个话题,却极有默契。
行礼之后,朱由检拍着好大儿的肩膀,笑眯眯地问道:“太子以为朕打的如何?”
朱慈烺没好气地说道:“距离尽善尽美就差十二道金牌。”
朱由检搂住好大儿,说道:“朕跟你讲,朕是谋定而后动,绝不会出纰漏的。”
朱慈烺能说什么?反正是绝不会顺着老爹的话头夸他干的好的,不然以后飘上天,拉都拉不回来。
见好大儿不想跟他聊战事,朱由检眼珠子一转,低声问道:“朕看最近的奏报,说是嘉定侯忽然跑了回来,怎么回事?”
“假冒的。”朱慈烺眼珠子一转,道:“爹回宫后跟娘商量商量嘉定侯的追恤,免得以后再有人以此做文章。”
最近这半个月,周氏并无异常,只是甚少有笑容,显然是觉得自己对不起生父,只是不好表露出来,更不好找儿子撒气。
心事憋久容易把身体拖垮,朱慈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因为自己是始作俑者而不好规劝,如今撒气桶回来了,正好让老娘舒缓一下心情。
反正某人浪里个浪了这么久,必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朱由检全没发觉好大儿的险恶用心,问道:“这事你决定不就好了?”
朱慈烺说道:“娘从来不干涉国事,到时候谥号不合适她憋在心里不说,不好。”
“也对,这事交给朕来办。”朱由检大包大揽地说道。
不是他不够敏感,实在是不知道其中细节,若是知道周氏都没去看一眼,必然能想到太子口中的西贝货就是周奎。
看着老爹自信的表情,太子暗暗安慰自己:“我是让爹知道,蒙蔽皇帝就是这么简单,绝不是让他当替罪羊。”
太子把老爹送到皇宫门口,借口慰劳巴王,一溜烟跑了。
确实是去慰劳秦良玉。
快两年了,要么给她加担子,要么给她发封赏,基本上一个月一纸诏书的频率,但是还没见过真人。
所以太子见到秦良玉,没等她行礼就上前扶住,道:“五千年未闻之奇女子,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秦良玉俯首,道:“殿下过誉,臣愧不敢当。”
最近太子的身高长了不少,但是秦良玉更高,面对面就有俯视的感觉。
太子没在意细节,道:“巴王年岁已高,该颐养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