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儿，才不过七十多岁。

寿命就已经到了终点。

那么，相公呢？

他的寿命，又会有多长？

，她和相公，是几世修来的缘分，才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爱？如果凡人的寿命，终究逃不过短短百年，那是不是意味着，几十年后，她就会永远失去他？

这个念头一出现，她的心便突然狠狠痛了一下。

就像是被人用利刃，扎了一刀，有血滴出来，在心湖中飘散，丝丝缕缕地散在了水中，又像是要从眼睛里流出来。

她从云端跌落。

猛然堕入无底的冰冷深渊。

胡翘翘抬起头，看着陈子均。

她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她失去了相公，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也许会痛到生不如死……

甚至光这么想一想，整颗心就像是被一把刀用力搅动，痛到让她难以呼吸，说不出话。

陈子均看出她眼底的异色，忍不住问，“娘子在想什么？”

胡翘翘静了会儿，没有将自己的所思所想给说出口。

她怕相公也会难过，却又无能为力，徒然破坏此刻的温馨和宁静。

只是闭上了眼睛，睁开后，又转而歪着头，皱了皱小鼻子，撒娇般地道，“相公，你抱抱我。”

“这是怎么了？”陈子均说着，手臂圈住了她。

感受着他微凉的怀抱，胡翘翘将下巴压在他的肩上，极力掩饰着声音里的呜咽，认认真真地小声说，“相公，翘翘会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的。”

陈子均弯起了唇，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这话我可记住了啊，说好一辈子，少一分钟都不行。”

“嗯。”过了会儿，胡翘翘又说：“下辈子也一样。”

这辈子也好，下辈子也好。

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

翘翘都会陪着你。

哪怕你永远只是个平凡的人类，我也只想和你一起。

哪怕过的只是最平凡的日子，简单的清晨和夜晚，单纯的幸福和快乐，一杯茶，一张床……

所有和你一起的，毫无意义的琐碎的鸡毛蒜皮的日常小事，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欢喜，都是那么的温暖和美丽。

……

丑时刚过（凌晨一点多）

胡翘翘睁开了眼。

她慢慢坐起身，痴痴地看着身边闭目的陈子均，如水般的眼波中，充满了柔和与爱意，而后又渐渐地，渗出了一丝忧虑。

几十年……

对于动辄寿命成千年的妖怪来说，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而易逝……

她舍不得，真的好舍不得呀。

她不在意相公的老去，可她怕他的离开。

一想到几十年后，相公会离开她，她的心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要到哪里去寻他？

就算她有通天之能，能在那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他又是否还能记起她，是否还会像现在这般爱她？

一想到这些，胡翘翘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抿了下唇，先低头，亲了陈子均一下，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水面。

然后，略带了试探地开口：“相公？”

回应她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陈子均似乎睡得很熟。

胡翘翘松了口气，变回狐狸形态，小心翼翼地跳下床。

软软的肉垫落在地板上，一丝儿震动都没有。

片刻后，小青所住的西厢房门外，胡翘翘抬手敲门。

小青打开了门，神情露出意外，“翘翘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找我啦？”

胡翘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是想问你点事情……会不会打扰你休息了呀？”

“不会，我晚上不用休息的，一般就是修炼。”小青连忙笑道，“先进来再说吧。”

进了厢房，胡翘翘坐下，小青倒了一杯水给她，同时在她身边坐下，好奇问道，“翘翘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胡翘翘捧着杯子，认真地看着她，“……小青，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延长凡人的寿命？”

小青愣了愣，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相公啊，”胡翘翘抿了下唇，忧愁地垂下眸子，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昨晚我突然想到，凡人的寿命这么短，如果不想想办法，再等个几十年，相公可能就……”

可她见识太少，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让凡人活得久一些，又不能问陈子均，便将希望寄托在了小青这儿。

小青，“……”

她看着一脸忧虑的小狐妖，开口想说什么，却又想起陈子均的交代，还是咽了回去。

过了会儿，她才道：“我是妖怪，所以没太关心过这个问题啦，不过，我知道一些罕见的灵药可以延长凡人的寿命。”

“罕见”与“灵药”两个词的组合，就让胡翘翘耷拉下了小脸。

小青继续，“对了，还有某些丹药也能做到，就好比一种叫做凡寿丹的丹药，凡人吃一颗，就能多活好几年。”

胡翘翘的眼睛顿时亮了，“怎么才能得到凡寿丹呢？”

“嗯，一般来说，想得到什么丹药，一种方法是买，一种是自己炼制。”

自己炼制丹药？胡翘翘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问道：“那在什么地方能买到凡寿丹？”

小青的声音又弱了下去，磕巴道，“我、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

“翘翘姐，我是妖怪呀，”小青很无奈，“怎么会在意凡人的寿命问题？”

胡翘翘又问，“那你会炼制凡寿丹吗？”

“……我只会练功，不会炼丹。”顿了顿，小青又补充道，“我姐姐倒是会炼丹，但她不知道凡寿丹的配方，所以也没炼制过。”

胡翘翘皱起秀眉，放下杯子，双手托着下巴，苦苦思索。

唉，都怪她平时不怎么爱动脑子，现在就觉得思绪如同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唉，相公说得对，大脑还是要经常锻炼才能灵活运转。

想着想着，她躺倒在床上，苦恼地用小拳头轻轻敲着脑袋瓜。

要怎么才能买到、或者说弄到凡寿丹呢？

她一定要想出解决相公寿命的办法！

忽地，胡翘翘灵光一闪，猛地坐起身。

“是了……小青，我想到一个有可能买到凡寿丹的地方了！”

小青一愣，看着她。

“既然是丹药，当然要去药铺买啦！”胡翘翘的眼眸兴奋得发亮，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等明早吃完早饭，你陪我一起到城中的药铺问问吧，说不定能买到呢！”

小青：“……”她很想告诉天真的小狐妖，就算凡寿丹在修士和妖怪的眼中不算太珍贵，也没可能在普通的药铺中买得到，但是见小狐妖一脸希冀期待的模样，又不忍心泼她的冷水。

耳边传来陈子均的声音，她点点头：“好。”

公子说，就当陪她逛街吧，只要多走几家药铺都落空，小狐妖自然就会放弃了。

“那我先回去睡了，困死我啦。”胡翘翘想出了主意，倦意再次来袭，她打了个呵欠，临走前又想到什么，认真叮嘱，“还有，这件事小青你一定要对相公保密，万一被相公知道，他的心情肯定会不好的。”

“翘翘姐放心，我知道。”

……

……

翌日。

一家药铺内。

“凡寿丹？”听到胡翘翘的问话，老板突然笑了，但他脸上的笑容中，不含半分对待客人应有的礼貌与客气，而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为可笑的问题一般。

没错，眼前这两个小娘子委实天真得可笑。

只是看在她们又生得实在美貌——青衣那个已是少见的俏丽，鹅黄色衫子那个虽蒙着面纱，难窥全貌，但那清丽的眉眼、风流的体态，却比青衣更胜一筹，他还是谅解了她们的天真无知。

“两位小娘子，凡寿丹可是传说中的仙家丹药，只有仙师或是高官权贵才有可能得到，即便真有一颗两颗的流出来，也早就被人抢走了，你们还想在药铺买到？怎么可能呢？”他微笑着说。

胡翘翘低下头，眉眼间已写满了失落和沮丧。

出门小半天，她已经问了不少家药铺了，得到的答案都大同小异。

唉，她想得太天真了……

走出药铺。

小青望向胡翘翘，轻咳了声，“翘翘姐，我们问了这么多家，都说凡寿丹是买不到的，还是算了吧。”

胡翘翘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远处的云朵，说道，“不行，我不会放弃的，一定要想出办法，替相公弄到凡寿丹。”

微风软软拂着她额上的发丝，妩媚的眼中透出认真的倔强。

小青有些无奈：“……”

这时，胡翘翘突然扭头看着她，目光灼灼地，“方才那老板说，仙师或者高官权贵，便有可能得到凡寿丹？”

小青怔了怔，“对，怎么了？”

“所以，我们去找仙师买，不就行了吗？”胡翘翘眼波流转，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啊？”小青吃了一惊，“翘翘姐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去找修士，同他们买凡寿丹。”胡翘翘重复。

小青差点没跳起来。

左右张望一番，见周围人多眼杂，她连忙将胡翘翘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才压低声音道，“翘翘姐，你疯了吗？你忘记我们是妖怪了，居然还想去找修士？”

“没关系没关系啦，他们看不出来的。”

昨晚那两个魂差都将她错认成了修士，因此，胡翘翘的底气很足。

“……”

“小青你害怕的话，没关系，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胡翘翘拍了拍青蛇的小手，很善解人意地说。

“我、我……”

一把拉住胡翘翘，小青跺了下脚，问道，“那你要到哪儿去找修士？”

话音刚落，几道流光划破天际，朝着长陵城的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胡翘翘抬起手，也朝那个方向指了指。

小青：“……”

小宅中，陈子均有些无奈。

略思索了片刻后，他抬起手，轻拂过脸。

顿时，原本俊美的脸孔变得平凡无奇，任谁来看，都只能勉强算做清秀，只余眉眼间一抹干净清澈的气质。。

同时，身上的书生襕衫也变成了一袭寻常修士常穿的素色长袍。

做完这一切，他推开房门，迈步走了出去。

……

长陵城的东南角，这里是修士们的居所。一层无形的结界，如同天堑般将内外隔绝，这结界具备感应的功效，只有身具修为之人才可进入。这里面店铺林立，大多由各大宗门掌控，唯有少数散修经营着自己的小店。

小青提心吊胆和胡翘翘一起通过了结界，走了进去。

据说长陵城的人口超过百万，居住的修士却还不到一千人。

但就这么点儿修士，占去的面积就差不多占据了整个长陵城的二十分之一，每处宅子都占地广阔，十分气派，街道由青石板铺就，光可鉴人。

在进去之前，胡翘翘也设想过里面的景象，在她的想象之中，因为人少，这里面应该颇为冷清，或许走一整条街，也见不到两三个人影。

出乎她意料的是，用“人潮汹涌”来形容，稍微夸张了点，但绝对比她想象的模样，要热闹十倍不止。

街上的人来人往，全都身着各色法袍的修士，他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穿梭于各个店铺之间，小部分是穿着带有各宗门标志的定制法袍，大部分倒是做散修打扮，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几分潇洒不羁。

“这是怎么回事？居然有这么多人？”胡翘翘左顾右盼，表情微微惊讶。

小青也有些惊讶，她原本就有些紧张，此刻愈发心神凝聚，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唯恐有什么突发状况。

胡翘翘还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将满腹的惊讶压下，沿着街道一路寻觅，目光扫过一家家店铺的招牌，寻找可能出售凡寿丹的地方。

不多时，一座飞檐翘角的阁楼映入眼帘，招牌上写着“五行丹坊”四个大字，在“坊”字之后，还有一个五色华彩流转的图案，昭示着这里正是五行宗名下专营各类丹药的商铺。

“走，小青，我们到这家去问问！”

“可是翘翘姐，你有钱吗，买得起吗？”

“先问问又无妨，钱嘛，总能想办法的！”小狐狸想得很通透。

先有了目标，再努力去挣也不迟！

这丹坊的一楼十分宽敞，除了有门的那面墙，其他三面墙上都靠着大木柜，柜子上嵌着无数小抽屉，每个抽屉上都贴有标签，注明了其内的丹药名称，以及价格。而柜子上还泛着微弱的白光，显然都布有禁制之类的阵法，防止极少数的心怀不轨之辈。

两人进去之时，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修士，有的在挑选自己想要的丹药，有的漫不经心地随意浏览，走走看看。

胡翘翘和小青一进去，便吸引来了不少目光，然后更多的目光落在胡翘翘的身上。

小狐狸正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好奇地打量着这里，天真烂漫的目光，一身简单的布衣，修为更是低微，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青涩，无论是神态、衣着还是修为，都明晃晃地告诉了众人，这是个初出茅庐，尚未见过太多世面的小散修，不少修士的脸上不禁露出了颇觉有趣而和善的微笑。

这时，一名身穿碧绿色法袍的女修走了过来，面带微笑，语气温和地问道，“请问两位道友，不知有什么需要？”

胡翘翘扭头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期待，“我想买凡寿丹，有吗？”

女修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抱歉，道友，我们这里没有凡寿丹。”

胡翘翘一愣，不解问道，“为什么？是因为这种丹药是给凡人用的，你们这里不出售吗？”

“并非如此，因为此丹颇为稀少难得，向来有价无市。”

看着胡翘翘困惑的目光，女修知道她不懂其中的缘由，便笑着问，“道友应该是想用凡寿丹，替至亲或好友增加寿元，对吗？”

胡翘翘点点头。

“道友有如此想法，其他修士也是一样的，”女修耐心解释，“虽说凡寿丹只能为凡人增加寿元，但绝大多数的修士都有家人好友，自然也会对此丹有极大需求。”

与动辄能活上数百年的修士相比，凡人的寿命不可不谓短暂，所以，很多修士也会为了重视的亲人好友，想方设法延长他们的寿命。

“但炼制凡寿丹的主药十分稀少，每年的产量不过百余颗。这些凡寿丹中，一部分会奖励给朝廷官员，一部分供给各个宗门和镇魔塔，极少外流，所以会出现在市面上的凡寿丹数量极少，并且，每一颗都会卖出一个极高的价格，还供不应求。”

原来是这样……

胡翘翘垂下眸子，遮掩住眼底的失望，却还是礼貌地点了下头：“谢谢你，我再去别家问问。”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她便被人给叫住了。

“姑娘，两位姑娘！”

胡翘翘回头一看，只见一位青年修士朝她们快步走来。

这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张笑容可掬的圆脸，模样极为憨厚老实，一双眼睛却明亮有神。

他快步走近，等还有两三步的距离时，才停下，有些腼腆地开声问道：“两位，我刚才听到，你们想买凡寿丹？”

咦，难道这人的手里有凡寿丹吗？

胡翘翘一下来了精神，连忙点头，“嗯，我想买凡寿丹。您问这个，是手中有凡寿丹？”

不远处，一个身材颀长挺拔，但样貌平凡只算清秀的男修正望向这边，当他看到这圆脸修士时，有些意外地轻“咦”了一声。

对方的修为初看稀松平常，仿佛只是个刚踏入凝魂境的修士。

但若有似无间，却又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诡异。尤其怪异的是，他身上的气息像一团迷雾般令人难以捉摸，非人、非鬼、非妖……

饶是他，也一时难辨其真身。

有趣，有趣……

原本想要踏出的脚步停了下来。

姑且再看看，对方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瞒姑娘说，我手里恰好有一颗凡寿丹，”那男修看着胡翘翘，挠了挠脑袋，圆脸上露出一个真诚的憨笑，“但是刚才店里人多眼杂，说话不太方便，所以等姑娘出来才敢上前询问。”

“真的？”胡翘翘喜出望外。

“嗯，我让姑娘先看看。”圆脸修士的一只手抹过腰间的储物袋，再抬起来时，手心中已经多出来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盒，盒子在阳光照耀之下熠熠生光，显得品相很是不凡，外表上还刻有玄奥的符文，不时银光一闪而过。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龙眼大小的白色丹药静静躺在其中，淡淡药香扑面而来，清爽沁人，一看便不是凡品。

“这颗便是你想要的凡寿丹。”

胡翘翘正喜出望外，忽然又觉得此事幸运得似乎过于巧合，又联想到方才那女修所说，凡寿丹有价无市之事，她心中升起了一丝狐疑——她刚想买凡寿丹落空，对方的手中就恰好有一颗，还要卖给她……

天下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该不会是骗子吧？

于是，小狐狸的表情故作冷静，淡淡地提出一个要求，“那个……我可以拿到手中看一看么？”

“好。”圆脸修士似乎没什么心机，很直爽地将盒子连同丹药一起递给了她。

胡翘翘将这丹药拿到眼前仔细查看，又将它凑近小鼻子，轻轻闻了闻，其实她压根不懂如何辨别真假，只是装模作样，借此观察对方的神情，想看看能否找出任何破绽。

但那圆脸修士只是笑呵呵地望着她，目光澄澈单纯，神情中更找不出半点心虚。

陈子均的神念扫过那枚丹药。

“……”

只是一枚再常见不过的止血药罢了。

但是……这枚止血药的表面却被人为附加了一种与凡寿丹极为相近的气息，不放入口中的话，一般修士很难分辨。

过了会儿。

“姑娘，看好了吗？”

圆脸修士见胡翘翘拿着那颗“凡寿丹”，验看了半天也不说话，终于出声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