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某间囚室。
这囚室的四壁皆由厚重的金属板打造,没有窗户,阴暗冰冷。
囚室的中央,锁链碰撞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顾行天被粗大的铁链缚住四肢,吊在半空,随着锁链的晃动微微摇摆。他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露出精瘦却伤痕累累的身体。
此刻的顾行天,似乎已经是一具尸体,因为正有无数怪虫在他的身上蠕动,甚至在他的七窍之中钻进钻出。
但他似乎又没有死,因为他身子还在颤抖,双眸还圆睁着,怒火如岩浆般在其中翻滚,死死盯着前方那道身影。
若是目光能杀人,眼前的这人,必然已经被他千刀万剐。
那是一个身穿黑袍,面色阴鸷的中年人,此时,他看着顾行天的目光,宛若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身为凡人,却有这般强大的肉身,甚至能在我的炼化下坚持一个月,仍能保持神智,与魔性对抗,简直是天生炼制铁尸的绝佳材料!”他面上带着欣赏之意地说着,手中还在丝毫不停打出无数萦绕着黑气的符文,轰入顾行天的眉心。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数个神情呆滞的“人类”,如同护卫一般,只是每一个都带着极为强大的气息。
同时,黑袍人又轻叹一声,道,“就连之前的那头血尸,虽然也算稀有,我也只是将其埋在极阴地的棺材里,任它吸收阴气和血液精华,慢慢成形。只有你这般极品的材料,我才会倍加珍惜,亲自出手,甚至不惜耗费我自己的修为,加快炼制。你也应该感到荣幸才对,何必再顽抗呢,乖乖做我的尸傀,不是很好么?”
随着符文的轰然传入,顾行天精瘦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
这些符文,竟然使得他体内的魔性又强大了几分,疯狂地要占据他的命魂,吞噬他的神智,抹杀他的记忆,将他变成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剧烈的痛苦如潮水般涌来,顾行天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他的身子剧烈颤抖,眼中闪过挣扎与迷茫,脑海深处,一些残缺的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
那画面里,有他出生没多久便去世的母亲,慈祥的面容仿佛还在昨日;
有将他一手拉扯大,教他打猎的父亲,粗糙的大手曾带给他无尽的温暖;
还有那个总是带着羞涩的邻家女孩儿,一声声的喊着“顾大哥”……
……
这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是他永远也无法甘心被抹去的东西……
突然间,又有一幕破碎的记忆再次浮现。
他和父亲误入了一片阴森可怖的密谷,忽然出现了大量古怪的行尸。
以他的实力,原本能独自逃出,但却为了保护不慎扭伤了脚的父亲,陷入困境。
“不要管我了,快走吧行天!”
父亲决绝的眼神,撕心裂肺的怒吼,以及那支狠狠插入他自己胸膛的箭矢,每一个细节都如刀割般刻在他的脑海。
为了不再成为他的拖累,父亲选择了自我了断。
“爹……”顾行天痛苦地呢喃。
为了他,父亲舍弃了生命,但他却依旧落入了这恶人的手中,要被对方炼制成什么铁尸……
在这痛苦的记忆中,他的双眼之中,直接便有鲜血流出,顺着脸颊滴在了身上。
“我怎么能忘……我怎么能忘……”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一声声悲愤的咆哮。
“不,我绝不会认输,绝不!!!”
黑袍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可惜,可惜,你再如何顽强,最终也抵抗不过我们尸阴宗的秘法,已经开始了从人到尸的转变。”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将符文打入到顾行天的体内,“你看,这些尸虫已经感觉到了你身上的尸气,它们最喜欢的就是尸气旺盛之处……快了,就快了……最多再有一刻钟,你便要彻底化为尸魔,更会成为一具比血尸更为强大的铁尸!以一敌百,也不是问题!”
“看我以血肉为炉,以魂魄为引,为你炼就金刚不坏之身!”
随着他手中的符文一个个的打出,顾行天愤怒的声音,也渐渐虚弱下来。
他的双眼露出极度的挣扎,可这挣扎,也开始渐渐黯淡……
……
……
巨舟破云,如同一柄利剑,将平静的天幕撕开一道裂缝。
舟身之上,影影绰绰,数十道人影鱼贯而出,而后轻轻落在地面上。
为首两人,一位是身穿青山宗法袍的老者,仙风道骨,颇具宗师气度,正是青山宗的一位长老;在他身旁,和他并肩而行的则是长陵城五行宗的那名中年美妇,。
在两人的身后,还各自跟着两宗的几名小辈弟子。
“师姐,你说我们今晚真的能抓住那个炼血尸的邪修么?”石珊珊压低声音,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地问身旁的许曼。
许曼还没答话,一边的林清耳尖,已经听到了,当即道,“哈哈,你这话也太可笑了,两名魂宫境的大修士联手对付一个炼尸的变态,怎么可能抓不住?”
石珊珊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我又没和你说话,要你多嘴多舌。”
许曼见状,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肯定没问题的,不然,柳长老也不会放心带我们来的。”
原来,上次血尸事件发生后,镇魔塔对此事极为重视,经过这两个月的多方调查,并请天师宗的一位星主出手卜算天机,终于确定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和藏身之所。
因为对方身在长陵省内,因此,剿灭对方的任务,自然便落在了青山宗和五行宗在长陵城的两位负责人的身上。
两位长老都是魂宫境的大修士,对付一个邪修自然不在话下。
之所以带上这些小辈弟子,也是为了让他们借此机会,增长一些见识和临敌的经验,以便将来能够独当一面。
此时,他们的身上已提前贴好了防止神念窥探的符咒,所以不必担心会触动对方的神念,打草惊蛇。
“且慢。”那中年美妇突然伸出手,示意众人停下脚步。
她神情微凛,目光落在前方,轻声道,“前方有个禁制,如果不小心触动,就会直接惊动对方。大家先等一会儿,我来解除它。”
原来她主修的也是五行宗的土系功法,而土系修士除了操控土系元力之外,对于阵法、禁制、风水等方面,多半也有着极高的造诣。
中年美妇沉吟片刻,便推算出了这禁制的破解之法。
而后,她双手翻飞,掐动法诀,几道黄光顺着她的指尖射出,没入前方的迷雾之中。
“好了。”
片刻之后,迷雾翻滚,渐渐散去。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便扑面而来,山谷上空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阴风阵阵,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什么味儿啊,太臭了吧!”石珊珊捏住了鼻子,恶心得快要吐出来。
“这是尸臭。”中年美妇又提醒道,“还有那风,不是普通山风,是由某种阵法产生的,能透过肉身,伤害神魂之恶风,大家尽快运转心法抵抗,否则可能被那风吹伤命魂。“
一听这话,众人立刻打起十二分警惕,各自运转心法,抵御那阴风。
青山宗长老的目光,扫过夜幕下散落各处的黑色棺材,沉声道:“切勿轻举妄动,那些棺材里很可能封印着尸魔,它们对生气和阴气极为敏感,稍有不慎就会惊动它们。”
他召唤出一个手握长矛的鬼奴,指挥着它,缓步朝着其中一具黑色棺材走去。
果不其然,在鬼奴靠近棺材三步距离时,那棺材的盖子“砰”的一声炸裂开来,一双乌黑的手爪猛地探出。
一个全身呈现青黑色的怪人,从棺材内坐了起来。
它的五官外表和人类区别不大,但皮肤青黑,一双瞳孔则是一种死灰的颜色,空洞无神,令人不寒而栗。
中年美妇压低声音,对众弟子说,“这是一具最低级的灰眸尸魔,又叫行尸,它神智很低,几乎是完全依靠本能行事。”
只见那具行尸略带机械地扭头,猛然间厉叫一声,朝着鬼奴的方向扑了过去。
鬼奴身形飘忽,灵巧地躲过行尸的攻击,同时挥舞着手中的长矛,狠狠刺向行尸。
尸魔的体表虽极为坚硬,但这鬼奴的实力不弱,而这个尸魔又是最低级的灰眸行尸,所以这一矛,直接将其胸口扎了个不小的窟窿。
但尸魔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继续朝着鬼奴扑去。
“你们看,尸魔是尸体所化,所以和活着的生物不一样,他们几乎没有要害,也没有疼痛之感。”中年美妇说。
这时,青山宗的长老控制着鬼奴不再躲闪,任凭那尸魔扑在它的身上。
只见尸魔的嘴角边伸出两颗尖锐的尸牙,咬在鬼奴的脖子上,用力吞咽后者的阴气,顿时,鬼奴的身子颤抖起来,一缕缕阴气从他的体内流出,飞快地钻入尸魔的体内。
“尸魔喜欢阴气,也喜欢活物的生气,他们几乎什么都能吞噬。”青山宗长老说完,他心念微动,操控着鬼奴,猛然一下震开尸魔,然后用长矛攻向尸魔的眉心,“记住,他们唯一的弱点在眉心位置!”
中年美妇也同时出手,一个石人轰然而动,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向尸魔的脑袋,“因为他们唯一的弱点就是魂魄,他们的魂魄被锁住肉身里,只有破坏了魂魄,他们才能死亡!”
对于这两位大修士来说,要杀死眼前这个灰眸尸魔,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但此刻他们是想借着它,让弟子们对尸魔的习性多几分了解。
身后的十几个弟子果然各个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在鬼奴与石人的联手攻击下,很快,那尸魔的脑袋裂开,轰然倒地。
“对低级尸魔来说,它们还有一个惧怕之物,那就是各种至阳至刚之力。”
中年美妇刚说完,青山宗长老便接着道,“只有高级尸魔才可以在阳光下自由行走,不惧太阳真火造成的伤害。”
战斗之中,鬼奴的行动难免惊动了更多的尸魔,只见一个接一个的棺材盖,陆续的碎裂开,一双又一双尸爪,从棺材内伸出,这些尸魔一出现,立刻跃起,冲向鬼奴。
鬼奴再强,也双拳难敌四手。
何况这不是四手,是数十只、数百只手。
转眼间就几乎被撕碎。
青山宗长老连忙掐了个法诀,将那残缺的鬼奴收起。
失去了目标之后,这些扑出来的尸魔茫然的看着四周,站在那里许久后,才慢慢地又爬回了自己的棺材中。
小修士们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个个头皮发麻。
“这还只是最低级的灰眸尸魔……”
“要是遇到高级的,那还怎么得了……”
“难道这里的每一个棺材里面,都有一个尸魔吗?”
“居然有这么多?!”石珊珊疑惑地看向中年美妇,“姑祖母,尸魔的炼制之法很容易吗?不然,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呢?”
中年美妇摇了摇头,“正相反,尸魔的炼制要求相当苛刻,必须是当天刚死的尸体,甚至是利用活人炼制,这样才能保持魂魄不离开肉身,除此之外,还要对方符合一定的条件,才能炼成。”
闻言,不少人倒吸了口冷气。
“您的意思是……”许曼喃喃道,“对方为了炼制这些尸魔,很可能大肆屠杀无辜之人,甚至……用活人炼制?!”
中年美妇点了点头。
“这也太没人性了!”林清怒道。
“尸阴宗的人为了得到一具合适的炼制尸魔的尸体,往往不择手段,他们不断寻找合适的目标,再将炼成行尸、毒尸、血尸、铁尸等等各种尸魔,各种罪行罄竹难书,天怒人怨……”青山宗长老道,“正因此,正道才在数百年前,联合多个宗门之力,清剿了尸阴宗……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还有漏网之鱼,又或许是有人得到了他们的传承。”
石珊珊又问:”他炼这么多尸魔有什么用啊?“
“哼,一来是可以帮助他为非作歹,”中年美妇眯起眸子,冷声道,“你们也看到了,一具最低级的灰眸尸魔,已经相当于凝魂境的修士了,血尸、铁尸比这行尸还要强大得多。第二,他们还能利用尸魔延长寿命。像尸阴宗的人,都是天生资质极差,又不甘心认命,所以走这种歪门邪路,甚至有人将资质好的人抓来,炼制成尸魔后,再将其作为自己的躯壳,变相延长寿命。”
“原来是这样……”
小修士们都露出恍然之色。
“好了,大家见识到它们的厉害了,”青山宗长老从怀中掏出一叠符箓,让林清分发给众人,同时沉声道:“这是敛息符,每人一张,贴在身上,它能收敛我们身上的生气,就不会惊动了它们。”
……
……
仪式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顾行天双目紧闭,逐渐平静下来,不再挣扎,甚至不再有任何反应。
黑袍人低吟一声,用一柄利刃划破指尖,然后伸出手,将指尖的一滴殷红血珠,滴在了顾行天的眉心。
那血珠仿佛带着诡异的魔力,迅速渗入了顾行天的额头,而他原本苍白的脸庞,瞬间浮现出诡异的青黑色。
“成了!”黑袍人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和顾行天之间,建立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联系,就好像他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般,可以随意操控。
“睁开你的双眼!”
顾行天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瞳孔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金色,眼白部分也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宛如两颗金色的宝石,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主人……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不带丝毫感情。
“哈哈哈,竟然是金眸铁尸!不愧我耗费了如此多的心血和修为!”黑袍人狂喜。
铁尸已是尸魔中少有的强大存在,金眸更加难得,实力和潜力都远超寻常铁尸,他炼制过那么多尸魔,这还是第一次炼成!
“好!好!”黑袍人兴奋地来回踱步,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操控着这具强大兵器,横扫一切的场景。
他迫不及待想见识一下金眸铁尸的威力,略一沉吟,便指挥着身后一个同样是金眸的普通尸魔,说道,“去,试试他的力量!”
那金眸尸魔发出一声嘶吼,五指如钩,泛着森森寒光,朝着顾行天猛扑过去。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黑袍人看着顾行天,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这个尽管只是普通尸魔,但身为金眸尸魔,依旧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寻常金身境修士的全力一击,也只能在它身上留下少许轻伤。
顾行天缓缓抬头,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芒,他猛地探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尸魔的脑袋。
五指如同铁钳一般死死扣住。
“咔嚓!”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碎声响起,那金眸尸魔的脑袋,竟然被顾行天硬生生捏爆了!
黑袍人见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激动地浑身颤抖。
“哈哈哈!好!不愧是铁尸!”
这等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贪婪地盯着顾行天,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从今天起,你就叫……无心!你要记住,你存在的意义,便是服从我!”
“是,主人。”顾行天机械地应了一声,金色眼眸古井无波,没有一丝情感。
墓室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黑袍人却越发兴奋难当。
“你放心,我会再去寻找更多的神金神铁,帮你进一步提升实力……”
就在黑袍人得意忘形之际,密室的角落里,空间一阵扭曲,如同水波荡漾开来,随后一道修长的身影浮现而出。
那是一个俊美温润的年轻书生,不过弱冠之龄,一身青衫纤尘不染,眸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的目光落在顾行天的身上,眉头微蹙,轻声自语,“还是来晚了一步……”
黑袍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看到陈子均,顿时脸色大变。
“你、你是什么人?!”
“取你命的人。”陈子均笑了笑。
黑袍人脸皮一抖,露出狰狞之色,“想要我的命?!无心,给我杀了他!”
顾行天得到命令,没有任何犹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陈子均。
这窄小的石室中,几乎是眨眼便到了陈子均的面前,同时,手指成爪,一下握向陈子均的头顶。
黑袍人则是在一旁得意地狂笑,他仿佛已经看到陈子均像方才那个金眸尸魔一样,脑袋被一把捏爆的场景。
“真是可惜了……”陈子均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他本想救下顾行天,但现在看来,顾行天已经神智尽丧,再无挽回的余地。
正要出手,意外陡生。
只见,顾行天那只即将触碰到陈子均头顶的手,在距离陈子均的头发丝,仅仅只有不到一寸的地方,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那双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挣扎,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他的灵魂,让他无法再前进半步。
“嗯?”陈子均也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顾行天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没想到,他心中竟然还残留着一丝清明。
“看着我的眼睛。”陈子均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缓缓渗透进顾行天的脑海。
顾行天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与陈子均四目相对。
“你还记得我吗?”
那一瞬间,顾行天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我……我……”顾行天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裂一般,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志在他的脑海中激烈碰撞,让他痛苦不堪。
“你是……谁?”他艰难地开口问道,声音沙哑。
“我是陈子均。”
陈子均,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