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期期艾艾断断续续的对话结束,苏苍才知道这姑娘的来意,以及为何会出现在督查室并得到了怎样的招待。
有些气恼于督查室众人的八卦,也对祁孟祥的壮举感到敬佩。
那一日他也是通过瞄准镜看到了缩头缩脑,表现极不正常的祁孟祥,可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哪里能想到他后面做的事情简直让人哭笑不得,既敬佩一个文弱书生能行此激怀壮烈之事,又叹息他不惜己身也要完成那完全不应该他去做的任务,结果是一地鸡毛!
任务的完成与否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为了自己的信仰,为了给完成任务添加哪怕一丝助力,也要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坚持自己的底线,还把他自己给折进去了。
苏苍想起了前世那些所谓的砖家叫兽,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更不要想他们多做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自己没有了任何底线。
与祁孟祥这个教授作比较简直就是在侮辱祁教授,就连那些可怜的平凡百姓都没有可比之处。
平凡的百姓之中有很多可敬之人,他们坚持着自己心中的底线不肯越雷池一步,过着清贫的生活却甘之若饴,这些人都是值得我们敬佩的人!
收拾心情看了一下窗外,夕阳照在巡捕房院子的地面上,给它染上了一层光晕,时间已经不早了,要是不抓紧时间,那可怜的教授还得在八仙桥巡捕房的拘留室过一夜。
交代莫秀英先回去,去八仙桥巡捕房救人可不能带着她,顶着走廊上一众下属异样的眼光把她送出了巡捕房。
看着莫秀英喊了辆黄包车上车离去,苏苍转身上了二楼,来到李大嘴的办公室,指着那几个眼巴巴等着夸奖的家伙:
“这几个可是大有能力的好巡捕,被罚去巡街有些可惜了!”
那几个巡捕立刻眼睛都亮了,说什么来着,做了这事奖励还不是大大的,可还没等他们兴奋起来,苏苍接下来的话直接把他们打下了深渊。
“让他们去把巡捕房的茅厕打扫三个月再说!”
说完话对着李大嘴说了几句客套话,也不理那几个家伙转身就走,也没去督查室,那里还有一群八卦的家伙等着他呢。
苏苍打算直接下楼开车去八仙桥巡捕房解救可怜的祁孟祥教授。
看他离开几个巡捕眼巴巴的对着李大嘴叫屈。
“看一下你们几个怂货的样子!也不想想咱们小东门巡捕房有几个人被苏督察亲自处罚过?
我看以后苏督察成了好事,还不得好好请你们喝顿酒!”
李大嘴指着几个巡捕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
“能来训斥你们一顿,这代表什么?知道吗?这就是在给所有巡捕房的同僚传递一个信息,出卖他的只是钱有铭,跟你们这些怂货没关系了!”
扔下几个目瞪口呆的巡捕下班回家去了。
这几个巡捕互相看看,这被罚还有这含义?
咋就觉得自己听不懂人话呢?
八仙桥巡捕房拘留室。
祁孟祥蜷缩在一间小拘留室最里面的墙角,头发已经脏乱的不成样子,也就是这些巡捕看他穿长袍戴眼镜一副斯文模样,没有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方式刑讯逼供。
自认为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了不暴露其他同志,他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以至于巡捕房想要让人保释他都找不到门路。
一气之下就把他扔在了这个单独的拘留室,每天一个馒头一碗水,让他也算是体验了一下忍饥挨饿的苦难。
如今的祁教授眼睛都快饿成绿色了,有心让人传话给学校,又怕不小心暴露了地址,被巡捕房找到学校。
那个没有经验的莫秀英要是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可就全完蛋了!
正在忍受着腹中的饥饿,就听到外面有人说着话走过来,这里已经是最里面了,过来的人只能是来审讯自己的巡捕了。
使劲一咬牙,决定再抗过一波审讯再说。
“哎呀!这点小事还要牢动苏督察亲自过来,这不是打我老梁的脸嘛!”
一道粗豪的声音传进了祁孟祥耳中,这人他已经熟悉了,是这个巡捕房的一个探长,就是这家伙出的骚主意让他挨饿,受冻倒不至于,这已经四月中旬了,天气倒是不冷。
“这边走!你说你一个大教授,闲的没事拎着个手榴弹在街上溜达,这要是出了事可就没命了啊!”
那声音像是在给什么人抱怨,说的就是自己的事情。
“唉,也算他倒霉,谁知道那天会遇到暗杀呢,一声枪响就把他吓得扔了手榴弹,幸好他还没拉弦。这人胆子太小了,不经吓,也对!这就是个文人嘛!”
这下终于有另外一道声音响起:“这些教授可不就是神神叨叨的?据说是想写一篇文章,可他根本没经历过,怎么写,就给搞了个手榴弹在街上溜达,说是找灵感!
其实他根本就不懂木柄手榴弹还要拉弦的,你们检查过手榴弹没?我都怀疑他被人骗了,搞了个废品卖给他了,他根本就不懂这些嘛!”
这声音有些熟悉啊!
到底是谁?
看这样子是来救自己的,这一直在给自己开脱!
祁孟祥忽然有了逃出生天的希望!
“嗨!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可他自打进了巡捕房,那是一句话都不说啊,我们即便要找人保释,也找不到人嘛!”粗豪声音好似很不满。
“呵呵~~教授嘛!面皮大于天,这么丢脸的事情,你让他怎么好意思见人?这还不知道回去怎么作妖呢?”
这句话说完来人就已经走到了祁孟祥的拘留室外面,使劲眯着眼睛一打量,居然是小东门的那个督察!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不对!
他怎么知道自己被抓了?
脑子里就想到了那个女学生,是莫秀英!
也只有她能去找这个督察了!
“祁教授啊!你可真是让我好找!”
苏苍一脸揶揄之色看着已经脏乱不成样子的祁孟祥调侃道。
看到祁孟祥这个样子,梁成都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怎么把个教授搞成这样了!”
回头喊了一声,
“来人!去给祁教授好好收拾一下,再给弄点吃的喝的!”
他还知道这祁孟祥饿得快不行了。
后面噔噔噔跑来几个巡捕,两个人进入一架就把祁教授弄走了,根本不给苏苍和祁孟祥沟通的机会。
想要沟通,先等着让把这破教授收拾齐当再说话。
“那这样!苏督察去外面办公室歇歇脚,来了我们八仙桥,那就得尝尝我们的茶水嘛,看看有没有小东门的好喝!”
梁成趁机邀请苏苍噗办公室坐坐,平日里想要拉近关系都没有机会,如今这也算天赐良机,梁探长怎么会轻易放过?
两人又回到前楼办公室,也幸好今天梁成走的晚,要按平日里的做派,他早就走了。
此时办公室里连水都没有,梁成赶紧吆喝着手下烧水泡茶。
两人坐在一张茶几两边,抽着烟说着闲话等着泡茶喝。
好不容易水开泡好茶,两人烟都抽的嘴干舌燥了。
喝了口梁成珍藏的茶叶,这才聊起了正事。
“我听说那公共租界的扒窃党不给督察面子?要不要这边给他们找些麻烦?”
梁成先捡着能出力得事情先谈,这也算是小策略吧,只要能给苏苍帮上忙,嘛反过来就可以让苏苍帮忙!
苏苍不知道是不是这家伙只知道发生矛盾,还是真不知道扒窃党今天已经送了礼。
还给送出个任务来就不用说了!
“小事!也就几个不长眼的惹了几个包打听罢了!”苏苍接了任务,那就是要去完成的,这都要干掉段大鹏了,那里还需要再去找那些小喽啰麻烦?
“这怎么能是小事?苏督察如今在这租界那是声威不下三大亨的!这名声那里是几个小毛贼能踩的?”
梁成可不认为这是小事,今天这个招惹了没事,明天那个招惹了也没事,长此以往这面子可就没有了,好不容易树起来的名声可就坏了,谁都会想着踩你一脚。
苏苍对这些潜规则不太了解,也没当回事,毕竟他又不打算混黑道,可这沪上黑白那是不分的!
对着梁成摆摆手,递了根烟过去:“跟那些小毛贼有什么好说的?收拾了他们别人也不会高看一眼!”
梁成那是听话听音的主,虽然整天装个话唠,可心思那是很重的,听了这话就以为苏苍想要直接对付扒窃党那些头目,于是给苏苍解释道:
“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小毛贼,那个被督察手下喊破好事的可是有来头的,他有个姐姐,可是扒窃党里数得上的厉害人物,一手功夫可是俊的厉害!”
苏苍就有些吃惊了,帮派里高位的女人也有,不过大都是跟了某个大人物,做了人家情妇!
好一点的就像周雅芳,那是认了黄锦荣做干爹的!
这扒窃党居然有一个凭着真功夫上位的,当然这个功夫指的是手上功夫,指间方寸之间的手艺!
看苏苍真的不知道这个女人,梁成就认为是苏苍不太接触这方面,说道:“这女人十六岁开始出来混,拜了个积年老贼做师傅,学了一手真本事!
据说指间能同时藏三个刀片还让人发现不了,就连舌尖都有刀片,也不知道怎么藏的!
有一年这女人可是偷了英国领事馆的武官,后来还是杜老板出面,了解了这事,不过也让这女人名声大嘈,得了个绰号:三刀玉手!”
苏苍听完也觉得挺厉害的,不过还是不太感兴趣,主要是和他没多少关系:
“难道这女人没有靠山?”
“那次之后据说跟杜老板有些牵连,帮着杜老板做过几次事情,大家也都开始给些面子了!”
“都!那她这弟弟怎么还做小毛贼?”
“练手艺嘛!老贼不都得从小贼做起?他们那一行可真讲究手艺,没手艺镇不住人,谁跟你混吗!”
苏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梁成看苏苍对这女人兴趣不大,眼珠子一转:“要不晚上我去找一下段大鹏的麻烦?”
这下苏苍来了精神:“晚上有机会?”
梁成一看苏苍这么问,就知道有戏了,赶紧道:“今晚是段大鹏收货的日子,他手下各路头目都要去给他交数,按他的习惯肯定是在三马路鸿福酒楼包席了!”
苏苍一听就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港片,好像有一些这种情节,一楼大开宴席,二楼坐着老大,其余头目挨个抬着钱财给老大交钱。
按照片区路段交的份额都不一样,分什么油麻地、铜锣湾、尖沙咀…想来就是从沪上黑道这里传承下去的。
不过这要是过去杀了人,会不会影响很大?
“督察有兴趣?我在公共租界中央捕房有熟人,去找点麻烦还是很容易的,他还不得多少意思一下!”
梁成建议道。
苏苍摇头拒绝,刚好祁孟祥被洗的干干净净,换了身衣服,吃的油光水滑进了办公室。
“麻烦苏督察了!”一进门就先感谢苏苍,也不考虑是谁拜托的苏苍来救他了,他是想着赶紧出去报平安。
几天不联系组织,还不知道上级会怎么想,至于莫秀英那边也得回去再交代一下。
他这一进来,两人也就不能再说其他的了,在梁成有些遗憾的表情中苏苍带着祁孟祥出了八仙桥巡捕房。
临走还是给了梁成想要的结果,明天让他去见薛自牢,谈谈粪行的分成问题,以后走私散货也给了一些份额,至于分多少还得再沟通。
开车拉着祁孟祥把他送到了法大马路人多的地方放了下去,怎么回去就不关苏苍的事情了。
然后一脚油门就奔了三马路。
鸿福酒楼此时已经华灯高挂,热闹非凡了,每月这一天都是段大鹏的包场,这在公共租界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一天大家也都给他面子,不来鸿福酒楼吃饭,由着他们这些扒窃党做事,就连附近巡捕都不来巡街。
到了晚上六七点,附近街面就已经算是扒窃党的人了,附近那些居民也已经早早回家关门避祸了。
三刀玉手杨红妹早早就到了鸿福酒楼,还带着一些表现较好的手下过来参加宴席。
这一晚上的席面可不是谁都能来吃的,那必须是贡献大、表现好,才能被自家头目带来见世面,参加这种宴席也算是一种资历。
来过的自然要比没来过的有排面,所以每月为了参加宴席,扒窃党没少发生纷争,段大鹏也不让那些头目制止。
按他的话说这也是一种能力,扒窃党也需要能打的,能打能杀还能扒窃那自然是精英了,每次还都会对这些表现好的进行现场奖励,更是激发了那些小毛贼对这宴席的向往。
三刀玉手安置了手下,带着弟弟就上了楼,昨天这弟弟惹了祸,还得亏老大帮忙,凑了些财物给人送了过去,还好那边收了东西。
这才让她放了心,晚上借着交数带着弟弟来感谢段大鹏,随便也让这不成器的弟弟见见人。
刚走上楼梯就遇到另一个大头目,占的是北京路那一片,一直对三刀玉手占了南京路心怀不满,总是给她找茬。
“哎呦!杨妹子今儿怎么还带个小白脸过来?咱们这一行可不兴这个,没点手艺可别想上二楼!”
杨红妹暗道要糟,扒窃党确实有这么个潜规则,只是后来人多了,大家也都互相给面子,偶尔带个人也没人拆台。
可今天这家伙跳出来拿这个说事,杨红妹还真没办法反驳。
“你算个老几?也敢管三刀玉手的事情?”
她还没想好对策,背后那个祸害弟弟先开口了,这一下可就捅了马蜂窝。
“这小白脸厉害!孙猴子都敢教训!”
“呦吼!今天有好戏看了!”
“比一比嘛!好久都没热闹看了!”
这也是扒窃党的传统了,有纠纷比手艺,当然惩罚比较严重,重则断手断脚,轻的也得间喝洞。
杨红妹拉着惹祸得弟弟,扔到身后交给心腹看管:“既然你孙老大有兴趣,那我就只能奉陪了!”
孙猴子撇撇嘴:“谁要和你比,你让小白脸过来试试手!”
“小孩子不懂事,惹了事自然需要大人出面的!”杨红妹哪里肯让这个亲弟弟出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孙猴子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哪里能轻易放过:“你要出场也行,那就得拿地盘对赌,你输了咱们换个地盘,南京路换北京路,我再搭上十万大洋!”
杨红妹有心不答应,可这亲弟弟又不能不管,正要咬牙答应比一场,就听到有人大骂:
“都闲的没事了是吧!还不赶紧办正事?你们两个都给我消停点,换地盘这么大的事能这么简单?”
杨红妹心中一喜,知道这是段大鹏出来了,这下可就解围了。
“都给我散了!”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一下子清空了场子,露出了后面走过来的段大鹏。
远处一栋二层小楼楼顶趴着的苏苍觉得这是老天都在帮他啊!
早早来了的苏苍围着鸿福酒楼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合适的答案位置,也看不到段大鹏的人影,正想着今晚要白跑一趟了,就透过楼梯口的窗户发现了纷争。
刚掉过枪口通过瞄准镜观察情况,就看到围观众人四散而去,露出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段大鹏!
哪还有犹豫的时间,让他再溜走?
苏苍左手扶着莫辛纳甘步枪枪身,肩膀抵住枪托,右手食指扣动扳机。
“砰!”
一声枪响,子弹瞬间飞进了窗户,正对着段大鹏得额头冲了过去。
“噗”的一声轻响,段大鹏刚一脚迈出,身子一歪倒地身亡!
从这一夜开始,黑道上苏苍的绰号长了一截,变成了:
一枪爆头苏杀神,睚眦必报苏督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