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领事馆内,田中佑司铁青着脸看着手里英国人发布的公告,他是到了现在才知道真相。
昨天晚上那场行动目标不是所谓的贼匪,而是自家宪兵队派出的便衣。
而作为工部局董事,田中佑司事前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
一个原因自然是英国人这次的保密措施做的比较好。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日本人在公共租界的弱势地位。
公共租界工部局一共有十四位董事,其中华董五人,这五人其实就类似摆设,没有任何行政权,只有参政议政权。
其余九位董事都是外国人,英国人占据了大部分席位,美国人有一到二个席位,日本人只有一个席位,这个席位继承自当年的德国。
除了这个董事席位以外,日本人在租界再无任何职位,所以他们一直在对公共租界中下层进行渗透,取得了很不错的效果。
几个月前的HK区巡捕房辖区几乎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也就是苏苍横插一杠子,弄死了尚武和尤阿根,导致HK区巡捕房换了掌舵人,才让日本人遭到了压制。
所以当英国人把信息控制在一定层面后,日本人是没有任何情报来源的。
田中佑司拍了一下桌子,自己来的时间还是太短,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慢慢发酵的。
前任那个蠢货,精力都用在什么学校上面去了,有那功夫还不如多去拉拢几个董事呢。
只要帝国军事胜利,再搞什么不行?
还有原田浩二这个蠢货,大批便衣成群结队进入租界,这不是找事嘛,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家伙竟然会如此做事?
几百个年轻力壮的持械人员,要是自己是租界高层,也不会坐视不理擦吧!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
“进来!”田中佑司收回思绪,看着推开门进来的小竹信夫,对他点点头。
“小竹君!据说是你一直坚持认为在江滩那一夜出手对付我们的另有其人,并不是苏苍?”
小竹信夫脸色涨的通红,终于有领导认识到自己的能力了,千叶义显那个白痴,还想着要去常备军团,做个军曹吗?一颗流弹就能要了他的命!
站直身体大声答道:“属下现在已经确认,那一晚出现的正是特科余孽隐刺!”
田中佑司满意的点点头:“很好!这次宪兵队损失惨重,需要有人能够站出来重振士气,我希望这个人就是小竹君!”
“属下全力以赴,必定完成任务!”小竹信夫应答声铿锵有力。
“很好!这个叫做隐刺的家伙,就是你的目标,把他挖出来,让我看看他的真面目!”
田中佑司给小竹信夫打气,
“只要任务完成!课长的位置等着你,小竹君!我会安排50人听从你的指挥!”
“属下一定会把这只老鼠挖出来!让领事阁下看到他的尸体!”
……
五马路西班牙牙医诊所。
刘少峰艰难的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很小的一间病房,陈设简单的都有些可怜。
摸了摸中枪的腹部,已经被人很好的处理了伤口,此时有一圈纱布缠绕,然后又发现手腕上还有针口,这是输液了!
我是被人救了!
随即想起当时正在逃跑时被人给打晕了,看来就是被那人给救了,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又摸了摸藏在衣服夹层中的情报,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了,情报还在!
挣扎着下了床,左手按着伤口,右手扶着墙艰难的挪到了门口,拉开房门向外打量。
然后就看到一个洋人转头看过来:“对!上帝!你终于醒了!睡了两天感觉怎么样?”
听着一个洋人操着古怪的华夏语流利的问话,刘少峰还有些不大适应。
习惯了面对说着叽里咕噜鸟语的外国人,现在遇到这么一个洋人,挺奇怪的。
“很奇怪吗?这不算什么,要想在这里挣钱,不会说华夏语可不行!”专职牙医兼职外科大夫佛朗戈,看出了刘少峰的好奇,随口替他解惑。
“是你救了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刘少峰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不不不!救你的可不是我,上帝只是让我给你做了个小手术而已!这里是我的诊所,安全是没有问题的,你可以放心!”
“那是谁救了我!”
“欧!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我可是收了钱的!”佛朗戈笑了下,
“你先躺会去,我再给你检查下,问题不大,再有几天你就可以离开了!”
扶着刘少峰回了病床,检查了伤口,又看了看其他并发症,没有任何问题,他并不知道,这是得益于急救帐篷!
“我能不能马上就走?还有跟紧急得事情要办!”刘少峰焦急的问道,情报已经晚了至少两天,上级肯定在找自己!
佛朗戈有些为难,他收了苏苍好多钱,这病人还没有完全康复就要离开,难道自己还要退钱?
那可不行!
“你的伤势还是需要继续治疗的!最好不要……”
不等他说完就被刘少峰拦住了话头:“可以开药吗?哦!不!医生!我身上没有带钱……”
他的话又被佛朗戈截住了:“OK!开药!你不用付钱,有人给过钱了,我把剩余的钱全部给你开成药!”
然后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算是达成了协议。
佛朗戈迅速找出了一个布袋,开始往里面塞药,只要是能沾边的都给塞了不少,他这里的药可都是走私来的西药,利润很大!
可即便如此,为了凑足剩余的钱数,他都快把袋子塞满了,拎了拎袋子,又看了看捂着肚子扶着墙的刘少峰,叹了口气,又拿出了一些药物。
找出一件长袍,让刘少峰换上,才扶着他出了诊所,在门外拦了个黄包车,和车夫一起扶着刘少峰上了车。
又把那袋药物放在了脚边,还体贴的预付了车费,才回了诊所。
坐在车上的刘少峰回头看着那诊所挂着的招牌,有些不敢相信,给自己做手术的是个牙医?
还没等他想明白,黄包车已经顺着马路飞速离开了,他赶紧观察周围的环境,这个地方可要记住了,以后也许用得上,就是不知道费用贵不贵!
下午三点,法大马路小东门巡捕房旁边不远处,一间咖啡馆里。
苏苍有些别扭的坐在里面,手里捏着烟看着对面拿着一把小勺子搅拌咖啡的秋知夏,有些无语问道:
“你这还真是敬业!每三天见一面,雷打不动的,可我还要上班啊!不是陪你出来玩的!”
秋知夏狡黠一笑,抬起头看着苏苍:“那你可以拒绝嘛!怎么一叫就出来了?”
苏苍苦笑,能说我是想在你这里打探消息吗?
可你这也就是看着单纯,嘴里什么也套不出来,你让我怎么办?
明知道眼前是一座宝库,可就是打不开门,这就是目前苏苍面对秋知夏的感觉。
狠狠心,苏苍直截了当道:“你是什么身份我也知道,咱们也就不要绕弯子了,这表姐表弟的也没啥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要把我抓起来?”秋知夏喝了口咖啡,感觉这沪上的咖啡都要比南京的好喝。
“我抓你做什么?我的意思是咱们俩开诚布公,交流一下相关信息,互相帮助对方完成想要达成的目标,不好吗?”苏苍单刀直入。
秋知夏眼睛眯了起来,盯着苏苍,好似要看透他到底怎么想的。
然后放下咖啡杯,缓缓开口道:“你想知道什么?你又能帮助我什么?”
苏苍心里一动,这姑娘话里有话啊,她不是为了什么情报来的,也不是要完成什么任务,那她的需求到底是什么?
“你想要获得什么帮助?在我这里你可以直说,我能提供的一定不会拒绝!”
“好!那我就直说了,苏督察长!”秋知夏摆正了姿态,一开口就把苏苍惊的差点跳起来!
“我要你苏督察成为我的未婚夫!这样我就可以一直留在沪上了!”
“这话又从何说起?这不是为难我嘛!怎么着我是你未婚夫你就可以留在沪上?难道不是我就不能留在沪上?还有啊!你放着南京不待,要留在沪上做什么?”
受到惊吓的苏苍一口气问了一大堆。
“这么多问题我也没记住几个!反正你只要知道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留在沪上,南京不是善地,我要回去了免不了嫁给哪个二世祖,这还都算是好结果!”
秋知夏说着竟然有些神伤,脸上全是落寞,看得让人揪心,让人恨不得赶紧答应她,让她重新笑起来!
代春风的打算秋知夏是心里明白的,而且她还知道,凭借死去父亲的余荫,她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果这次和苏苍谈不成,她就只能想办法潜逃了。
否则等她回了南京,等待她的恐怕就不是以前的和风细雨,而是狂风暴雨了,要么成为某个花花公子的猎物,要么成为某个大人物的禁胬。
此前电讯处相熟的姐妹,是什么下场她是看的明明白白的,电讯处里面人来人往,每个姑娘得去处都是被安排的一清二楚的。
心里有了明悟的她又怎么不会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眼看着她已经十八岁了,偶尔见到代春风,还是能从他的眼里看到某些意味的,这些种种逼着她向苏苍说出了这样有些羞耻的话语。
苏苍按灭烟头,又点了根烟,头有些大,两辈子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他没有经验啊!
“这个…这个得好好考虑一下,终身大事轻忽不得!”最终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秋知夏看苏苍没有直接拒绝,羞得通红的脸蛋点了点,算是算是同意了苏苍的提议,声音有若蚊蚋,
“你需要了解什么?”
苏苍整理了一下心绪,问道:“你看到的资料,有关我的资料,我要看看军情局是如何记载的!”
秋知夏一愣,这可是她没想到的,原以为苏苍会问一些有关军情局内部机密,她还在思索那些能说那些不能说。
“真的?就这么简单?”张开小嘴带着惊讶的口气问道。
“对!就是这样,我对这个很有兴趣,以前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需要在你们的记载里找找回忆!”
“好吧!不过这样的交换你会不会觉得吃亏?”
“吃亏?你指的什么?和你结婚吗?这怎么会是我吃亏?”
秋知夏愕然,她可不知道在苏苍前世能找到她这样水准的姑娘结婚,没有月收入三五万是不要想的,就连那些二手的都敢开口几十万彩礼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
“都说了还要考虑的!”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哎呀!怎么这么婆妈!快说吧!”
“其实资料并不多,因为你以前可不是什么重点目标,所以你真的会吃亏!”
“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
“好吧!苏苍,男,十九岁,民国六年八月十四日生,祖籍陕西华州,现居沪上法租界永安街,毕业于静安中学,任职法租界小东门巡捕房实习巡警,中人之姿。
父苏振北,原同盟会成员,曾加入国党,参加过北伐战争,后隐退于沪上,定居沪上永安街,于民国十六年去世。
母黄芝兰,身份不详,于民国十六年去世。
嗯!就这些!是不是吃亏了?”
苏苍没说话,他在整理这些信息。
苏振北,同盟会成员,国党,参加过北伐。
有这样的资历,要是一直在国党发展,现在也是很厉害的人物了。
可他隐退了?
为什么?
不认同国党了!
再想想当年的形势,搞不好这就是个红党!
民国十六年!
一九二七年!
沪上发生了什么?
四一二啊!
所以苏振北是个红党,不过隐藏的很深罢了,结果夫妻双双在四一二遇难!
那一年苏苍原主十岁!
然后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长大的?
想想老烟杆的话,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两岁,所以苏苍原主是被老烟杆照顾长大的。
到了这民国二十五年,最小的孩子十一岁,也就是还在被老烟杆照顾着看,所以这老头的钱都是被他们这些在四一二成为孤儿的孩子们花掉的!
这老烟杆!
苏苍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湿润了。
他不是红党成员!
这一点苏苍很确定!
可他照顾了十几个红党成员的遗孤!
秋知夏说完了信息就看到苏苍的神色由严肃变为回味,又变为欣慰,最终竟是要哭出来。
还以为苏苍想起了死去的父母,不由得也有些感同身受,眼眶红了起来,要是父母还在,自己何至于如此!
都没脸没皮的要求别人做自己的未婚夫!
两个孤儿,坐在沪上十里洋场的咖啡馆里,相顾无言,互相湿了眼眶,竟是无比的般配!
苏苍迅速恢复,收拾了心情,对着秋知夏道:“说了我的资料,讲讲你的情况吧,都快成未婚夫妻了,总得了解一下吧!”
“啊!这不是还要考虑吗?”
“考虑也需要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嘛,我这你都熟记于心了,总得给我说一些你的情况嘛!”
“我!我!秋…秋知夏!今年十八岁,是个没有家的孤儿!完了!”
苏苍傻眼!
这姑娘有些赖皮啊!
不过人家都说了孤儿,你再追问个不休,是不是说不过去啊!
只能就此作罢!
算是做了约定的两个人分手告辞!
一个去了上班的洋行,想着就这么把自己许给了别人,可真是不知羞!
另一个懒洋洋的回了巡捕房,找到老烟杆,啥也没说打量了几眼老头,把这老头看得极为不自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也没有流露任何情绪,苏苍回了督查室,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知道了也就是知道了,要是突然有了变化,在这世道可是给自己惹祸上身呢。
即便需要做些什么,那也是在以后慢慢改变,要不然直接给老烟杆十几万大洋,恐怕老头还以为苏苍犯病了!
坐在椅子上,慢慢回想这一年多和老烟杆的相处,再想想有时候老头说的话,不由得有些莞尔,这老头怕是都在背后骂自己没良心吧。
随后又想起一事,那个三刀玉手杨红妹!
老烟杆曾说过苏苍和人家小时候一起玩过,那是不是说杨红妹也是同样的身份?
可要都是被老烟杆照顾的,这姑娘怎么去做了偷儿?
还拜了个师傅,瞧着还很有地位?
同时,苏苍又想到了池文伟,这个红党难道也是一样的身份?
那为什么池文伟加入了红党,而他苏苍却进了静安中学?
还进去了东亚同文书院的分校,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内幕?
那么还有一个人也进入了苏苍的视线,那就是刘三儿,这家伙的父亲会不会都是一起的?
要不然怎么也算是老烟杆照顾的?
还有其他的小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烟杆家里是不可能的,他是个老鳏夫大家都知道,要是忽然冒出儿子、孙子那可是大新闻了!
这些都需要苏苍此后慢慢探查,这老东西真的是藏了不少秘密啊?
就那个能把情报递给中情局和军情局就让苏苍佩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