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儿怀揣着对这位抱鸡娘子的万分好奇,跟着随春生一起寻到了西市的“长盈赌坊”。唐律严禁赌博,对于参赌人员和开设赌场都有严厉的刑罚,但私下里这些场所还是屡禁不止。
且如长盈赌坊这般规模巨大,品类丰富,囊括了赌马、斗鸡、六博、双陆等几乎所有赌博方式的大型赌场,其背后的势力都不容小觑。
这种赌坊只要不是闹出了人命官司,官府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没有宵小敢在此造次。
抱鸡娘子在长盈赌场专司诊治锦鸡,财大气粗的赌场包圆了她的食宿,专门在后院僻静处为她开出了一个小院供她居住。
随春生常年混迹于市井,三教九流都有朋友。来到赌场后在他相熟的仆僮带领下,果儿与随春生七拐八绕来到了抱鸡娘子的小院。然而不巧的是,她今日却不在院中。
院中正在收晾衣物的小侍女口齿伶俐道:“萧郎君新收的锦鸡昨日里闹了病,娘子一早就去看诊了,不知何时回来,你们若是没有要紧事,不妨明日再来。”
“萧郎君?萧相公之子萧衡?”隋春生追问。
“是啊,萧相公府上的管事亲自来接的我家娘子!”小侍女骄傲地抬起下巴,麻利地甩了甩手中湿了的衣裳,挂上了晾衣绳。
“又是萧衡……”随春生咕哝了一声,看向果儿:“师父,咱们在这儿等着还是?”
“贵人府上规矩繁琐,想来一时半会儿抱鸡娘子回不来。”果儿沉吟道。
萧衡想了想,上前笑眯眯地塞了几枚通宝在那小侍女手中:“阿姊,我师父有要事寻你家娘子,若是你家娘子回来,还请阿姊帮忙往群贤坊送个信。”
小侍女不屑撇嘴:“来找我家娘子的哪个没有要事?我家娘子规矩大着呢,莫说几个通宝,就是银锞子我也是不收的。”
小侍女态度傲慢,随春生却始终陪着笑脸,又从怀中摸出一只松石珠花,虽不是什么上好的材质,但胜在工艺精巧,颜色鲜亮,正适合小侍女这个年纪的小娘子。
“我自是知晓阿姊的难处,但也请阿姊可怜可怜我罢。”
随春生说着,亲手将那珠花簪在了小侍女的发髻中,端详一番,一脸真诚地赞叹:“这珠花不及阿姊美貌之万一,能为阿姊发间装点几分颜色,真是它的荣幸。”
随春生说完,又看向小侍女的眼睛:“也是我的荣幸。”
随春生本就生的白净清俊,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如此看着小侍女时更是含情脉脉,小侍女登时一阵脸热,抬手在随春生手上拍了一下:“油嘴滑舌。”
嘴上这么说着,她到底还是点了头:“你回去等着消息吧,别在我这里聒噪,我还要做事呢。”
果儿在旁看的直咂舌,对于随春生忽悠小娘子的能力叹为观止,暗暗决定今后对他的话只能信三分。
待回到群贤坊的宅子,果儿便开始着手准备表演幻术要用的物件儿,随春生在旁帮忙,好奇地问:“师父您这是为幻术大会做准备?”
果儿颔首:“幻术大会还有几日,待左臂的丝线取出来,我还是想先去坊市上表演几次。”
随春生立刻来了兴致:“这就像学子们考前都要写文章练笔一般,对吗?”
果儿点头:“差不多。”
随春生笑眯眯凑上前:“师父,那你演出可以带上我吗?我可以给您当助手!”
果儿知道随春生是想学习幻术,也感念这些日子他对自己尽心尽力的帮助,于是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但在随春生兴奋起来之前,果儿还是严肃道:“你可以跟着我学习幻术,但只是为了答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不算收徒。我此前便对你说过,收徒要等我找到师父才行。”
随春生脸上的兴奋之色登时暗淡几分,但还是点头:“师父愿意教我就好!我一定用心学!”
果儿又正色道:“我还有一个要求,你要跟我学幻术,需得将你此前行窃的所有赃物交出,能找到失主的尽快归还。并且以后不可再行窃。”
随春生面露赧然之色,立刻举起手来发誓:“随春生向天起誓,以后若非走投无路,我绝不再行窃!”
果儿这才满意颔首。见果儿答应,随春生毫不犹豫地便将自己的全部赃物都上交给了果儿保管,并答应将其中能寻到失主的尽快归还。
然而忙碌了一天,果儿与随春生还跑了一趟西市,补齐了不少表演幻术的道具,到了夜间也没收到小侍女的消息。
随春生忍不住抱怨萧衡:“不过是只鸡生了病,还要抱鸡娘子住在萧家看顾,直到痊愈不成?”
果儿叹气:“耐心等等吧,不行我们明日再去一次。”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二人只得准备就寝。
果儿洗漱躺下,拉开被子准备盖时,只觉得手中的被子绵软蓬松,是前所未有的触感,她好奇地捏了捏,发现里面絮的竟是厚实的白叠子!
白叠子乃西域进贡之物,在大唐价格高昂,有价无市。莫说是普通人家,就算是顾茂才那样的富商,也很难搞到那么多白叠子来絮被子,至多是冬日里絮一件披袄。
平民百姓的被子大多絮的都是杨絮或者芦花,看起来虽蓬松,但却并不十分保暖。若是遇上冬天特别冷的时候,扛不过去冻死的人年年都有。
即便是富足强盛的大唐,贫苦之人依旧挣扎于饥寒困顿之中。
而富贵人家自然是不缺御寒之物的,从白叠子被到鸭绒被,北方富户有上好的兽皮毯,南方大族则用精美的蚕丝被,都是奢侈的温暖。
果儿也有一张百兽皮毯,那是师父攒下捕猎得来的各种兽皮,亲手为她缝制的。每年冬天,她都盖着那张毯子御寒。而她每长高一些,师父便会再给毯子接一块兽皮。可以说那张兽皮毯子是跟着果儿一同“长大”的。
想到师父,果儿心情又低落起来。她摸着那厚实的白叠子被,猜想能将这等奢侈物随手送人的,也只有薛和沾这种皇亲贵胄了。
果儿帮他查案全然是为了脱罪,却没想到他的谢意如此真诚。如今名帖已经拿到手,是不是可以抽时间再去帮他找找那个书生呢……
果儿想着,钻进了被子里,整个人被温暖轻盈的白叠子被包裹,让她舒服的打了个哈欠。连日辛劳,终于洗脱了疑犯的身份,心中大石落地,她着实有些疲惫了,蒙头便睡了过去。
夜上三更,黑沉沉的乌云遮蔽星月,让这个夜晚透着一股诡异的肃杀之气。
群贤坊的民宅全都熄了灯,家家户户门户紧闭,间或有一两声狗叫,是这夜里唯一的热闹。
果儿的卧房里伸手不见五指,鬼影曈曈的乌黑墙壁上,隐隐有个黑影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