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月满长安,今日难得的取消了宵禁,正是万家灯火团圆欢庆的时刻,大理寺验房内也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薛和沾正细致地查验尸体,果儿与石破天一人手持一盏油灯,就近为他照明。
薛和沾动作细致到似要一寸寸将面前这具尸体摸个遍,虽面容严肃冷静,但那一双眸子却溢着精光,里面满是探索解密的渴望,仿佛看着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道亟待破解的谜题。
果儿上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神,还是小时候破解九连环时抬头照镜子对上自己的目光。
“咕——”
石破天的肚子突兀地叫了一声,唤回了果儿的神思,室内静谧的气氛猛然被打破,薛和沾的视线终于从尸体上挪开,看向了石破天。
石破天尴尬挠头:“少卿,我这一晚上什么也没吃……”
薛和沾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弯的太久有些酸麻的腰,看向果儿:“娘子想吃些什么?”
“随意。”果儿一如既往的对食物没有要求。
薛和沾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果儿的回答,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情,也不再试图劝说或是向她推荐吃食,干脆地自己做了决定:“石破天,去旁边的胡饼铺子买几张羊肉胡饼吧。”
薛和沾说完,见果儿和石破天都一言难尽地望着自己,愣怔一刻,才反应过来,不是谁都有本事对着两具尸体,闻着浓郁的尸臭吃肉饼的。
于是他顿了顿,又道:“没有馅儿的胡饼也行,再买点酸梅饮子。”
果儿松了口气,恰恰因为她没有味觉,所以吃东西时,味觉就一定程度决定了食物的“味道”,是以果儿从不吃闻起来不香的食物。
眼下闻着尸臭,让她吃肉,着实有些难为她了。
石破天听命去买吃食,验房内就只剩下了果儿和薛和沾。
有了马车前那一番对话,二人的气氛比起以往便多了几分尴尬,视线相交的瞬间,便同时挪开了目光。
薛和沾于是又弯腰细致地在常奇胜的尸身上摸索起来。
“你想在他身上找到什么?”果儿终于开口询问。
她已经看着薛和沾这么摸索了常奇胜的尸身一个时辰了,要不是她自问了解薛和沾破案的决心,果儿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对尸体有什么怪癖了。
“致命伤。”
薛和沾验尸时全神贯注,回答问题十分简洁。
果儿疑惑:“你是说,他不是被吓死的?”
薛和沾头也不抬道:“惊吓只是致死原因之一。”
果儿蹙眉思索:“也就是说,现场还有第三个人?”
“嗯。”
薛和沾说着,忽然道:“帮我一下。”
果儿举着灯凑近:“帮你做什么?”
“头发挡眼睛。”
果儿看向薛和沾,便见一缕碎发垂落在他脸侧,的确有些阻挡视线。
而薛和沾全副注意力都锁定在常奇胜的尸身上,戴着手套的手一寸寸的寻找着他想找的痕迹,似乎完全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丝毫没有意识到在身边的不是石破天,是果儿。
果儿也并非什么规矩森严的世家小姐,毫不犹豫地就抬手顺着薛和沾的脸颊将他那一缕碎发别在了耳后。
他的面颊因为专注有些发热,比果儿指间的温度稍高,但是面部皮肤却意外的细嫩,发丝也油亮顺滑,手感极佳。
不愧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果儿心下腹诽。
薛和沾却猛地抬起了头,彼时果儿的手指还停留在他耳畔,二人四目相对,薛和沾一脸兴奋:“我知道了!是头发!”
果儿愣住,下一秒,手中那一缕碎发从她指尖滑过,薛和沾又一次低下了头:“帮我照明!”
他兴奋地指挥着,果儿来不及细想,便举着灯凑近薛和沾为他照明。
这一次,薛和沾顺着常奇胜的发鬓,一点点拨开他的头发,在他的头皮上细致的寻找起来。
“在这儿!”
薛和沾兴奋地转头,正对上果儿近在咫尺的眸子。
这一次果儿为了给他照明,离他极近,薛和沾这么一回头,两人几乎呼吸相闻。
石破天拎着吃食和饮子回到验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旖旎画面,一时竟有些傻了眼,不知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
然而此刻薛和沾和果儿心中却没有任何遐思,果儿冷静地微微退开一步,薛和沾也依旧满眼兴奋,毫无半点尴尬,指着常奇胜鬓边太阳穴处:“你看这儿!”
果儿顺着薛和沾的手指看去,常奇胜头发粗硬浓密,发际线十分靠下,额头狭窄,头发几乎长在太阳穴上,薛和沾此刻拨开了他太阳穴的头发,果然那里有一个极为细小的红色伤痕。
果儿举着油灯凑近,在灯光的照耀下,那红点正中还隐隐泛着一点银光。
“是银针?”
果儿说出这个猜测,与薛和沾的视线对上,两人眸色同时暗了下去。
果儿擅用银针,这常奇胜就死于银针之下……这难道是巧合吗?
这时门口的石破天见二人突然一本正经聊起案情来,终于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然而这时薛和沾与果儿已经全然没了用暮食的心思。
“你自己先吃。”
薛和沾交代完石破天,视线再次对上果儿,但果儿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波澜,来京城不到十日,她已接连数次被冤,几乎已经对此麻木,比起震惊愤怒,果儿更多的还是好奇,无论是对那个总是在暗中盯着自己的眼睛,还是自己似乎饱含隐秘的身世。
“将银针取出来吧。”
果儿从随身的货郎包里掏出一块磁石,递给薛和沾。
果儿的银针是为表演幻术亲手所制,她制作的每一根银针都有自己的留下的特殊印记,而她自从进入长安,除了与随春生和薛和沾动手时,平日并未使用过银针。
那一夜卧房进了人,也没有银针丢失。
若常奇胜太阳穴中这枚银针当真是果儿亲手所制,那么凶手一定是冲果儿来的。
而那凶手的身份,若非与薛和沾或随春生有关,便有可能是抓了师父,从师父那里得到了银针。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果儿来说,都算不上好消息。
然而常年表演幻术,不断挑战极限和危险,果儿早已练就了遇强则强的心性,越是遇到艰难险阻,她越是镇定。
比起从高空坠落生死一线的惊险,这种躲在暗处的攻击,至少有迹可循。
果儿分析情形的同时,薛和沾已经麻利地利用磁石取出了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