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阳光刚刚洒进屋子,随春生便哭着冲进果儿的房间,大喊道:“师父,不好了!大理寺牢狱中的娘子们全都畏罪自杀了!”
“你说什么?!”
果儿震惊不已,立刻起身与随春生一同赶往大理寺。
大理寺前围着不少人,虽有衙役维持秩序,人群中依旧传来阵阵唏嘘议论之人,远处还不断有人因为热闹而向这里聚拢过来。
一片混乱中,一具具尸身被衙役们抬了出来,整齐地放置在空地上。
义庄前来接尸身的牛车还没赶来,尸体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人们掩住口鼻,却依旧被好奇心驱使,聚在周围不肯离去。
随春生悲痛欲绝,穿过人群冲到最前面,试图查看娘子们的尸体,却被衙役们粗暴地阻拦。他奋力挣扎,哭喊着:“让我过去,让我看看她们!”
果儿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目光在尸身上一一扫过,视线却被一个娘子手臂上的烧伤痕迹吸引。
她定睛看去,那位娘子的手臂许是在被抬出来的时候从草席中漏了出来,她手臂上的烫伤没有结痂,颜色青黑,血肉模糊,秋日的苍蝇很快便围绕在她周围。
果儿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她异常灵敏的嗅觉很快分辨出浓郁血腥味之下的腐臭气息。
“昨日自杀的人,怎会今日尸身就腐臭了?”
果儿暗自思忖,盯着那处烫伤总觉得似曾相识,忽然,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几日前,也是在大理寺,同样一具尸身躺在大理寺的石板砖上,那是劫狱被杀的秋娘。
眼前女子手臂上的烫伤,与果儿记忆中秋娘手臂上的烫伤重合起来。果儿心中一震,立刻明白,这具尸体并非是昨夜才自杀的胡玉楼娘子,而是几日前已经因劫狱死了的秋娘。
“如果这一具不是,那其他的呢?”
果儿心思电转,脑中突然闪出一个惊人的答案:难道眼前这些尸身,都是薛和沾找来李代桃僵的“替身”?
“他说会想办法……难道……真的是他?”
果儿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这事一旦被韦寺卿或萧相公等人察觉,会给薛和沾带来多大的麻烦,但她猜得到,薛和沾一定要承担极大的风险。甚至有可能还会牵连他父亲燕国公和祖母镇国长公主……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而且比起公然求情还有可能被驳回,这样的办法显然能更大概率保证这些娘子们的活路,甚至因为原本的身份已经“死”了。她们今后的人生或许能有新的希望,如果薛和沾真的能给她们提供新身份的话。
只是这样一来,薛和沾要承担的风险就更大了。
果儿想到这一层,方才的惊喜逐渐被担忧所替代。
她心思单纯,在师父的庇佑下长到如今,做事习惯直来直去,实在少有如此复杂的情绪,一时竟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作何感想。
是感激薛和沾守诺救了这些娘子,还是埋怨他,要用这么冒险的方式,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果儿娘子,还请您看住随郎君。”
石破天的声音打断了果儿的思绪,她抬头恰好看见薛和沾从大理寺方向匆匆而来,他又穿上了绯红色的大理寺少卿官袍,在朝阳下逆光而来,周身被阳光镀了一层金,果儿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直到他隔着人群站定,与她遥遥相望,果儿才发现他面色苍白,眼下有些发青,想来又是一夜没睡。
果儿眼眶忽地有些发酸,她抿了抿唇,冲他微微颔首。
只是这一个动作,薛和沾仿佛就瞬间参透了她的所思所想,苍白冷肃的面容陡然变得柔和,黑沉的眸子如春水破冰,露出一个如朝阳一般的笑容,虽只是刹那,却足以让果儿读懂他的心意。
“好。”
果儿回答石破天,又像是在回答薛和沾,隔着遍地的尸身和嘈杂的人群,他们最后对视了一眼,薛和沾便转身开始交代衙役和义庄的人运送尸体,忙碌起来。
果儿则上前拉住随春生,低声道:“春生,也许死亡,对她们来说,才是新的开始。”
薛和沾冒险救了那些娘子,果儿却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多一个人知道,对薛和沾来说就多一分危险。并非她不信任随春生,只是薛和沾的命,果儿不放心交到任何人手里。
随春生被果儿拉住,忍不住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果儿没有再劝他,一来是为了让这场“金蝉脱壳”的戏更逼真,二来她隐隐也能明白,随春生哭的不止是眼前的娘子们,还是他这一生中不断失去的所有人,家人、师父、红颜知己……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失去,也许能畅快地痛哭一场,对他来说也是唯一的慰藉。
待尸身全部被处理完,围观的人群如潮水散去,薛和沾也终于忙完了,看见他朝这边走过来,随春生生气地擦干眼泪,闷着声音说了句:“师父,我先回家煮饭了。”
不待果儿回答,他便转身跑了出去,甚至用了轻功,快到果儿都只能看见残影。
薛和沾苦笑一下,在果儿面前站定:“你没有告诉他?”
果儿摇摇头,却没有再提这件事,只说:“明日幻术大会第三轮开启,我被安排在了第二日。”
薛和沾颔首:“阿昉已经传信给我了。”
果儿颔首,垂首犹豫片刻,才道:“明日,一起看比赛吗?”
薛和沾眼底闪过一抹惊喜,含笑道:“好。”
果儿顿了顿,没再说什么,转身要走,薛和沾却又叫住她:“果儿!”
果儿脚步顿住,转身看向他:“何事?”
薛和沾一甩官袍,笑道:“怎么不问我何时复职的?”
果儿笑笑:“安乐公主帮你请的旨意?”
薛和沾轻叹一声:“喜欢你聪明,又恨你太聪明。”
果儿也笑了起来:“不到最后,谁更聪明还未可知。”
薛和沾怔住,半晌,才低声道:“我不喜欢‘最后’这个说法,你我之间,何谈‘最后’?”
他低哑的声音疲惫中带着一丝讨好,像是疲惫的小狗在求饶。
果儿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拍了一下,她眼神闪了闪,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刺他,只说:“今日好好休息,薛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