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八章 政斗再起(4k)(1 / 1)陈瑞聪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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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谈判的成果不尽人意,但次日后,刘羡还是把话带到了北军大营,而三日后,司马玮再次召见他到北军大营中。

而这次会面,已不再是上次那样,司马玮与刘羡两个人的私会,而是楚王党羽骨干的一次会议。只是因孟观、王粹等人已被调离禁军系统的缘故,除去岐盛、公孙宏、李肇等少数始平王府出身的旧党外,楚王党羽的人员出现了较大的变动,与会的还有一些刘羡意想不到的人。

他们分别是:右军将军王浚、游击将军司马越、步兵校尉司马乂、抚军将军司马遐、殿中将军石超。

其中长沙王司马乂、清河王司马遐在这里是理所应当的,毕竟他们是自小就以司马玮为首,干什么都形影不离,如果淮南王司马允没有归国,大概也会在这里。

而陇西王司马泰和司马玮关系一直不错,早年司马玮刚入禁军,就是司马泰教他庶务,因此,其世子司马越也与楚王府有些往来,也参与了倒杨政变,如今追随司马玮,也说得通。

但对于王浚、石超二人的出现,刘羡是没有准备的。

很显然,这二人出现在这里,分别代表着博陵公府、乐陵公府对楚王的支持,但司马玮是何时与他们联系的?与他们许诺了什么?又是如何把他们拉拢到自己阵营中?刘羡全然不知情。

司马玮看出了刘羡的疑惑,简单介绍说:“彭祖(王浚)是元超(司马越)的好友,而这段时间里,我已和石太仆联系过了,他愿意全力支持我,我许诺他,事成之后,可为尚书左仆射。”

而后也不愿多说,就让刘羡把卫瓘的话复述出来,让众人议一议。

刘羡没有隐瞒,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把当时的对话讲给众人听,并评价说:“太保虽有许多敌意,但所言如此,其情不虚。”

与会众人一时也感到难以言喻,似乎他们未曾想到,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竟然不顾自身的政治利益,只为了维护朝廷秩序。

司马玮忍不住对众人嘲笑道:“看来老贼已经恋权失智,丧心病狂了。”

“我还道皇后起用这两人,是什么妙招,回头一看,竟然是她识人不明,引狼入室,作茧自缚!”

卫瓘确实是言出必行,就在这两日,卫瓘与贾后的矛盾也公开化了。他上书讽喻皇后,指出皇后在继位后的十二项不法事迹,诸如出行车驾都超过规格,在宫内随意虐待宫女,妄伤人命,又纵容麾下如董猛、郭彰等人,在民间大肆征田敛财……贾后一时间灰头土脸,不得不当众向卫瓘谢罪自罚,并将涉事人员都削爵一级。

就这样,原本司马玮与刘羡以为的,皇后与汝南王相互联合,威逼司马玮下台的危险局势,转瞬间就不复存在了。

岐盛也跟着笑道:“卫瓘这老贼,仗着自己是开国元勋,灭蜀功臣,谁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可能做刀呢?皇后连这点都看不清,优势已经在殿下手里了。”

公孙宏更是喜上眉头,嘲笑道:“我看皇后啊,眼下肠子都要悔青了,她是最要面子的人,当年太后那样照顾她,只因不让她事事顺遂,就落得这个下场。眼下啊,太保和太宰这样当众落她的面子,皇后怕是恨不得要把他们剁碎了喂狗。”

其余人多是一片赞同之声,刘羡也是这般觉得,毕竟世上事多是如此,哪怕布局布得再好,可事情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环节出现意外。当年诸葛亮在第一次北伐时布置周密,只要按部就班,大概率就能全取凉州,谁知马谡竟会临时更改计划呢?

不过确实也很难料到,卫瓘已经这个年纪了,可能一转眼就进了棺材,平日里半退隐,只道是等死而已。可他这衰老的躯壳下,竟然还有一颗对大晋朝堂的炽热忠心,誓言用这仅剩的岁月,来廓清京畿,真可谓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但很可惜,他对刘羡这番激情洋溢的表态,落在其余政客的眼中,无非是一场闹剧罢了,大家都不认为他有能力成功。

还是那句话,他太老了,七十多岁的老人家,没有上下一心的支持,他凭什么跟其余人斗?靠他灭蜀的威名吗?很可惜,当年随他一齐伐蜀的人,基本都入土了,他不过是文帝时代的残息,人们只听说过他的事迹,而听说的印象最后只会变成一种噱头。

年轻人们只会想把这种威名,当做一种可以夸耀的战利品,在亲手击垮这位灭蜀名将后,为自己的履历增添光彩。

司马越出声道:“殿下,上苍有幸,这正是您出手的好时机啊!”

司马越就是这样的人,他如今比司马玮大一些,三十一岁年纪,还未继承王位,就已经在官场上纵横驰骋,在杨骏之乱中立下功劳,获得了五县封地,即将被封为郡公,但他还不知足,还要更进一步。

“好时机?”司马玮听闻后,立刻问道,“元超有何良谋?”

“左传有言:‘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器者,兵也,吏也,名者,号也。如今殿下与汝南王各持一器,相持不能决胜,而皇后持名,她属意谁,就能令谁占得上风。”

“原本她属意汝南王,故而汝南王能论功分封,后来居上,既逼得殿下不能参政,又能反过来威胁皇后。这就给了殿下能再次联合皇后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要我再次和皇后合作?”

说到这里,司马玮的脸上露出不愉快的神情,他此前和贾后合作倒杨,辛辛苦苦几个月,说好事后直接辅政,结果却被贾后摆了一道,白白为司马亮做了嫁衣,如今司马亮和贾后闹起来,他乐得看到对面两败俱伤,并没有什么拉贾后一把的想法。

故而他冷笑道:“她这样两面三刀的小人,我再帮她?岂不是自掘坟墓?”

但司马越却不依不饶,继续分析道:“殿下,您不是在帮皇后,您是在帮您自己,您也知道,陛下无能亲政,如今皇后就是事实上的天子,不管皇后之前有什么不是,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和皇后站在一起,就是勤王正道。”

“……”

“殿下之前掌握了兵权,按理来说,应该是汝南王怕您才是,可为什么却敢有恃无恐地打压您?就是因为,您没有皇后的支持,轻易调兵,就会被人说成是密谋造反,别说军中不一定听命,就是听命,殿下这么多年来积累的贤名,恐怕就会毁于一旦。”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司马玮的神情渐渐严肃,终于开口道,“可你如何保证,我不会被皇后再次背叛呢?”

司马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打量着司马玮,笑了一会儿,而后道:“殿下太心急了啊!放在以前,殿下怎么会看不清这点局势呢?”

“嗯?”

“皇后能利用汝南王压制殿下,是因为汝南王是先帝生前就钦点的辅政大臣,令他辅政,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可眼下哪还有第二个汝南王呢?”

“如果殿下获得了皇后的支持,将汝南王踢出局外,加上杨骏,那先帝任命的两个顾命大臣,都是败于殿下之手。皇后就是想再找人压制殿下,又有谁敢与殿下抗衡呢?”

“只要殿下下定决心,稍稍宽阔心胸,这辅政之位就是手到擒来。殿下,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干吧!”

司马越的言语锋利如刀,司马玮原本怀有的一些怨气和芥蒂,经过司马越这么一番饶舌,顷刻间就被割舍了,他想从这些话语中寻找什么漏洞,结果是越想越觉得合理,最后只能道: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别的选项?”

司马越断然道:“如果殿下明智的话,没有别的选项。”

司马越的话是有道理的,且大概率能够成功的,不止司马玮这么觉得,在一旁旁听的众人也这么觉得,刘羡也这么觉得。

其实说白了,就是借皇权之名,颠倒黑白,讨伐异己罢了。

但刘羡听着这样的道理,又想起杨骏党羽的结局,心中泛起一阵阵的讽刺:莫非拥有皇权,怎么胡作非为都是理所应当的吗?

虽然面对皇权的过失,下属不匡扶纠正也就罢了,还要助纣为虐才是正道?简直是荒谬!他原本就对此前的政变产生了疑虑,此时又听到了类似的话,心中更生反感。

刘羡记起自己来劝说司马玮的初衷,是希望尽一个朋友的情分,希望他能走上正道,上对得起良心,下对得起百姓,而如果司马玮这样走下去,选择了一条黑白混淆的道路,自己又为什么站在这里呢?

他也不相信这样的选择没有代价,卫瓘和司马亮的行为虽然过激,受人诟病,但在道德上是可以不受指责的,他们都是在政治的框架下,竭力维持秩序,并不出格。在这种情况下,和贾后合作再次政变,是公然的背信弃义,带来的坏影响恐怕难以估量!

故而经过短暂的思考后,刘羡还是决定站出来,试图阻止这次联合。

在司马玮思量间,刘羡起身道:“殿下,我觉得游击说的有待商榷。”

“哦?”司马玮抬眼看向刘羡,在场的其余人也看向刘羡,他不禁问道:“怀冲有何话要说?”

刘羡道:“殿下,游击方才以名器代指皇权,虽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比喻,但却说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游击说,不管什么情况下,勤王都是正道,我以为,这是谬论。皇帝虽是天子,但天子的言行,莫非是不受约束吗?天子仁德,天下就会太平,天子薄幸,天下就会大乱,这是三代以来就有的道理。可如今游击明知皇后暴虐无道,无信无德,却还主张为虎作伥,这岂是人臣的做法?”

“天下是天子的天下,但也不只是天子的天下。管仲首倡尊王攘夷,成就齐桓霸业,莫非只是因为尊王吗?不,更是因为他举兵攘夷,用事实向天下人证明,他将捍卫天下太平,并因此获得了民心。”

“这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殿下之前不一直是这么做的吗?如今若是再和皇后沆瀣一气,此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难不成,有了皇后的诏书,就能将太宰和太保无罪而诛?”

“殿下,公道自在人心,真相是瞒不住的。到时候全天下的人会如何看殿下?殿下又真能坐得稳这个辅政之位吗?”

说罢,刘羡抬头打量司马玮的脸色,只见他面色铁青,显然被刘羡说中了心事,但又难以放弃司马越口中,能够直接辅政的诱惑,所以在心中再三反复,无法下定决心。

而一旁的司马越面色更是难堪,刘羡方才的言语,几乎在公开攻击他是一个小人了,但从道德上来说,这些话,司马越却无法反驳,他毕竟饱读诗书,还干不出赵高那样指鹿为马,说什么贾后其实温柔贤淑之类的话来。

他想了一会儿,干脆从利益的角度直接道:“那以世子的意思,殿下若不联合皇后,汝南王又不肯与殿下合作,殿下该何去何从呢?”

刘羡道:“率先请求归藩!”

“如今殿下在京师,手握兵权,皇后和汝南王心有忌惮,还不敢相互攻讦。”

“只要殿下主动请辞,返回襄阳静观其变,两党必然不可共存。正如当年袁绍死后,曹操主动休战,二袁便会在河北相互攻伐,自乱阵脚。”

“汝南王无名,皇后无器,到时候必然是两败俱伤,而殿下急流勇退,必然归誉海内,九州膺服!到那时,我劝谏太子,再请殿下回京主持大局,这一切就都是水到渠成,信手捻来之事了。”

说罢,刘羡不难发现,与会众人的神色都变得非常阴沉,刘羡对这个结果也是心知肚明。

毕竟这意味着把主动权让给别人,也将一件本来唾手可得几日就可完成的小事,变成了可能需要一年乃至数年才能完成的大事。

政治家最重要的素质就是活在当下,一个死人是做不了几十年的计划的,故而官场上的官员都会变得格外急功近利。

但刘羡现在却并不这么想,他认为活在当下和长远计划并不冲突,就像荀子说的那样,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人还没有死亡,就应该往最好的方向去做。

可惜,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司马玮沉思良久后,没有再看刘羡,而是对岐盛道:“你拟一道信件,去问问皇后对汝南王,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

他拒绝了刘羡的建议。

刘羡心中一片轻松,心想,如此也好,虽然司马玮不听,但自己也尽了力,缘分尽了也就尽了,没什么好可惜的。让他们斗去吧,从此之后,自己就专心去当一名太子党了。

随着议事结束,刘羡率先走出营门,不料出门的时候,忽然被一个人叫住。

这个人他很熟悉,回头去看,果然是石超。

作为自己的童年好友,在那次清明文会后,两人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来往了,如今再见面,儿时的愉快记忆纷纷涌上心头,但两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因为两人都已经成年了,知道为了生活,如何戴一张虚伪的面具。

石超问道:“怎么走得这样急?好不容易见次面,一起聚聚吧。”

刘羡则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跟随殿下的?我怎么不知道?”

“当下这个朝局,总是要为自己找一位信得过的主君,我信得过你的眼光,就和我家长辈们商量,选了楚王。”

这样吗?这话太敷衍了,刘羡不是很相信。他抬头环顾了一遭北军大营,叹道:“那你选错了,我现在信不过楚王殿下,打算得过且过了。”

他对这位儿时好友说了一句真心话:“溪奴,这是一条不归路,你不要往里面踏,想办法到边疆去吧。”

说罢,他抱着自己还未痊愈的右臂,不顾身后石超的呼唤,试图离开脚下这块即将刮起风暴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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