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林无攸打个喷嚏,“谁在背后念叨我,这怨念也太大了。”
话音未落,他便故意看眼站在面前的女人。
梁敏面无表情地扯出笑容。
梁敏,本校老师,论年龄不比林无攸大几岁,可脸上却满是属于“社畜”的暴躁。
作为入职燕影不久的小老师,她在校内没有什么根基,经常因为各种小事被各路人马使唤,现在又被谢主任派来当陪跑流程的工具人。
“梁老师,上次见面还是两天前吧。”林无攸企图叙旧,联络感情。
梁敏沉重颔首,“可惜你我境况大不相同。”
两天前,她受辅导员委托,跑去茶馆逮逃课的学生,那个时候,她是老师,对方是学生;两天后,她受谢主任委托,带自家的天才跑拍摄流程,这个时候,她是劳动者,对方是受益者。
人与人的差距比人与狗都大,至少在她两天前逮林无攸时,她绝对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
“别废话了,我们要赶紧完成任务。摄影器材去北影厂租借,同时还要请一位老师傅来压阵。”梁敏转身便走,语速飞快,“到时候我来说话,你一句话都不用讲,我经常往北影厂那边跑,跟他们的关系很熟悉——”
她balabala说了一通,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回头猛然一看,林无攸背着双手,慢悠悠地往前走,速度比早上在朝阳公园打太极的老大爷还要慢。
林无攸:“老师,别急,慢慢来。”
反正摄像机就在那里摆着,快一步慢一步都没有什么差别。
那么让他们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看他那么悠闲,梁敏火气噌地上来,脑中却突然想起谢主任的嘱咐——林无攸性格淡然,不适合名利场那套,你来当前锋,千万别让他费心。
狗屁天才,狗屁太淡然,她在茶馆逮到对方的时候,那个狂丢金银珠宝的架势可一点不淡然!
拍电影?别是为了养明星吧,就跟以前戏园子中一掷千金的大主顾似的。
可她惹不起被谢主任的“宝贝”,硬生生压下火气。
“行,您慢慢来,不着急。”
半个小时后,面对北影厂员工们警惕的眼神,梁敏后悔了,为自己提前下定义而后悔。
林无攸还他娘的是个认真对待电影的人!
至少换了别人绝对无法狮子大开口——“我要借10台摄像机,请五位掌镜老师傅。”
制片厂的员工们听了还以为是多大场的剧组,再一看呈交的报告单,固定拍摄场景、无任何外景,这种情况下,哪怕批两台摄影机都算多。
于是,他们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两台就行了,足够你们小剧组使用,固定场景拍摄不需要太多摄影小组。”
“不,我就要借10台,钱不是问题。”林无攸很霸气。
他注定要拍出一部烂片来,所以这些过程中一步也不能差,他必须让老爸看看,在所有环节都尽善尽美的情况下,他依旧能拍出一坨“屎”——哪怕画面特别清晰,那也是屎上雕花、不值得一提的玩意。
天生的犟种!制片厂的员工暗暗骂了句,转头看向梁敏,希望这家伙帮忙说句公道话。
梁敏却径直移开目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面前的员工们。
自家学生想要精益求精,她不管是作为老师,还是作为服务人员,不说必须满足对方,也不能成为对方实现目标的拦路石。
林无攸笑得很儒雅,“你们就给10台摄影机吧,反正也有掌镜的老师傅在,肯定弄不坏。”
双方不断拉扯又不断妥协,最后定下“出借四台摄影机,并附赠掌镜两位老师傅”,这两位老师傅是北影厂经验最丰富的老人,曾参与过不少大片的拍摄,在业内一提名字,明眼人都得竖起大拇指。
搞定完摄影师,接下来便是拍摄场地,梁敏看过报审的粗纲,知晓沙漠、公路、旅馆等都需要从零布景,且要安排全程运作的喷水枪。
道具布景工作不难,但非常细碎,需要跟多方进行沟通。
面对肉眼可见的麻烦工作,作为被派来的牛马,梁敏假笑着主动接下。
“北影厂的布景很牛,我来跟他们对接,你出个具体图纸就行。”
林无攸拒绝,“用不着,我叔负责这活。”
“你叔?”
“姜闻啊,我叫他一声‘叔’。”林无攸摸摸下巴,“你要真那么想干活,我让你去监督我叔的布景工作吧。”
毕竟这份工作是(可他妈难的)监制工作的一部分。
梁敏:“……”
你敢这么说,她可不敢应。
梁敏听过姜闻的名号,不管是近期违规参奖导致的禁导,还是多年前做演员却屡次跟导演对着干,那都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物。
她没有林无攸能把姜闻当小工指挥的牛逼能耐,不敢胡乱答应,甚至不敢继续往下想。
为了转移话题,她又领着林无攸往学校赶,查看灯光、摄影和录音小组的成员们,面对系主任报上来的名单,梁敏自觉对校内人员情况颇为了解,邀功似的准备仔细挑选一番,林无攸却将名单往下一扣。
“行,就这些人。”
反正好赖都是个烂片,多几个牛逼成员也无用,少几个稀烂成员也无妨。
他做事坦坦荡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摄影系的张主任和录音系的刘主任很满意。
都是自己人,坑谁都不会坑你。
刘主任主动说:“无攸,要是有不行的学生,你直接退回来,我相信你的判断。”
摄影系主任更得寸进尺,“我认识不少老伙计,回头有时间介绍给你,这年月像你这么坦荡的年轻人不多喽。”
梁敏:“……”
谢主任,您说林无攸性格淡然、不适合名利场那套,这话是真是假?
林导演分明比她还会社交啊,至少她在学校两三年都没能让这两位主任们笑容以对。
哦,还是说让为人处世严苛的谢主任如此护犊子,林无攸某种程度上已然将心计修炼到极致?
真是应了那句话——你笑别人太疯癫,别人笑你看不穿。
梁敏万万得罪不起有心计、自身还有背景的大佛,她笑呵呵地将大佛送回宿舍楼下。
两人跑了这么一通,已然是傍晚时分,晚霞都要坠入地平线。
“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带你去见韩三坪,下午还有试镜会要参加。”说完这句话,想起这位爷平日里的做派,梁敏急急补充一句,“明天的早餐吃什么?我顺路给你捎来。”
林无攸摆手,“不劳烦老师,我将就两口就行。”他顿了下,又不好意思地补充,“您能给带个煎饼果子么?”
“煎饼果子?……我怎么在燕京给你找天津卫的早餐?”梁敏无语。
林无攸恍然大悟,忘了这不是遍地都能瞧见煎饼果子的年代,于是他换个说辞,“带杯豆汁就行。”
“……我还是给你寻摸煎饼果子吧。”梁敏拱手告辞,离开速度之快好似后面跟了个碰瓷大爷、正不依不饶地讨要赔偿。
林无攸望着她的背影感叹,“真是个不稳重的家伙。”
然后,他进入宿舍楼,路过了一群更加不稳重的家伙,他们挤在本就狭窄的走廊上,靠着冰冷的墙壁,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他。
顶着足以灼伤皮肤的目光,他如摩西分海般,淡定而从容地在人群中穿过,然后在推开宿舍门的刹那,长舒口气。
差点以为裤子要被他们扒掉了。
林无攸看向宿舍内,疑问同时发出:“他们为什么挤在外面——”
话语戛然而止,他对上三双更加惊恐、更加慌乱的眼睛,宿舍地方小,三个人挤在窗口的书桌前,那是身体贴身体、肩膀贴肩膀,表情活似被捉奸在场的奸夫,又像是说坏话被当场抓住的心虚鬼们。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林无攸不解,略略低头,“我裤子拉链没有拉?”
“当然不是。”张松文率先回答,他吞吞吐吐、话语中有了极大的不可置信,“你要拍的电影,然后就拿到学院方面的支持?现在各系都发了通知,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也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周易围更加直接,“你给谢主任砸了多少钱?让他宁肯支持你这样的混子,也不肯支持其他学生,他们明明比你更加用功。”
这话说得略显过分,张松文立刻伸手去拉他的衣角,周易围悻悻闭嘴,脸上仍旧是满当当的不服气。
林嘉川开口打圆场,“你也别怪易围说话难听,这件事情确实很……奇怪。”
林嘉川,同宿舍的舍友,是个看似中立,偶尔夹杂私货的墙头草,一如林无攸对他的印象,开头欺压卖鱼佬、最后为卖鱼佬效力的倒霉蛋。
林无攸回答得理直气壮:“这事很正常。”
人总会有眼瞎的时刻,在碰到他的时候,谢主任突然眼疾,等他拍出个大烂片,谢主任便能恢复正常。
他走到右边高低床的下铺,半个屁股坐在上面,朝三人发出邀请,“你们要不要来我剧组?大角色肯定没有,但跑个龙套还成。”
——这三人的形象太适合这部电影。
——放在大屏幕上,肯定特别赶客。
为了防止这部影片有任何爆火的可能性,他甚至从防止观众为了颜值买票的可能性下手。
照理说接到导演的主动邀戏,甭管这导演靠谱与否、剧组大小与否,三人组或多或少也要开心一下,可三人正在排演毕业大戏《霸王别姬》,并且对此抱有无尽的期望。
万一有人能在毕业大戏中看到他们的天赋,让他们出道便做个正经主演,何苦去注定是烂片的电影中跑龙套?
人,还是要有梦想。
要有一飞冲天的梦想。
于是,三人七嘴八舌地拒绝。
林嘉川:“我爸是编剧,可以弄到更重的角色。”
张松文:“专心手头的工作,不过谢谢你的邀请。”
周易围:“没有挑衅,毫无兴趣。”他一如既往地嘴贱,“对了,我特别好奇一件事情,我从没见你翻开过导演系的课本,你知道该怎么拍电影吗?”
林无攸露什么都不露怯,大大方方地回复。
“拍电影?有手就能行。”
说罢,他往后一仰,并“哧溜”拉上床帘。
林无攸:“系统,开启深度睡眠。”
系统:【沉浸式导演训练开启,请宿主做好准备,倒计时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