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家没有良心，但他们一定有手段。

因为当天晚上，林无攸便接到了无数人蜂拥而至的关心电话。

谢主任：“听说你拒绝了哥伦比亚提供的合同，并对其负责人破口大骂？”

举着诺基亚，坐在电视剧前追《天下粮仓》的林无攸愣了愣。

好家伙，这消息传得可太快。

他用遥控器将声音调低，边看剧中人物吃着豆腐滚白菜，边饶有兴趣地回答。

“让我猜一猜是王忠军告诉外界的？”

“不是告诉，是宣传！”谢主任说起这话也是忍俊不禁，在笨重的木质沙发上换个姿势继续聊，“他中午破天荒请好几位圈内人吃饭，聊着聊着莫名便聊到你的‘不逊’。”

“嚯！好重的形容词，他怎么骂我的？是我说不识好歹，还是说我不似他那般奴颜屈膝？哈哈哈……”

林无攸说到最后竟放声大笑，“他的贬低对我来说是种荣誉。”

听到诺基亚传来的笑声，谢主任忍俊不禁。

“你还笑得出来？大小王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在人家公司骂人家是‘空心人’、‘玩民族的生意经’，你是真不怕两人找你麻烦。”

“凡事不能因为不怕就不做，”林无攸顿了顿，发现了这个话题中的盲点，“以王忠军的要面子程度应该不会把我骂他的话传出来，这两句非常具体的话又从哪儿来的？”

“……王忠磊去喝酒。”谢主任幽幽回答。

林无攸秒懂。

原来是酒后吐真言。

轻松的话题作为开始，接下来便该谈些严肃的事情。

“主任，你是来兴师问罪，还是另有要事？”

正好这集电视剧演完，他夹着手机去厨房倒水。

咕噜噜——清澈的饮用水进入杯中，电话中也传来谢主任的后续话语。

“你别多想，我只是听到后关心下你。别担心这件事会带来恶劣影响，与大小王设想的不同，大多数人并不认为这是你的错。”

“大部分？”林无攸抿口凉水，思维更加清晰，“这意思是——还是有人认定是我不识好歹。”

谢主任卡壳，避重就轻地躲过此话题。

挂断电话前，他还叮嘱林无攸不必太在乎外界眼光，安心待在家里休息，暂时不用回学校上课。

“……严重到这种地步？”林无攸搔头。

事情闹得比他想象得更大，就连一贯爱抓住上课的谢主任都劝他别回学校。

5分钟不到，姜闻的电话又来了。

“骂得不错！”在诺基亚的破烂音响中，姜闻哈哈大笑的声音充斥整间屋子，“那俩兄弟就该这么骂，早就看这俩人不顺眼！”

“……叔，饶了我的耳朵，咱们小点声。”林无攸劝。

姜闻不听劝说，继续往下说：“你小子这回可算是赚麻了！有些老人认为你相当有骨气，是条硬骨头的汉子，能被这群人看重，你小子的福气在后头。”他话锋一转，“不过有些年轻人倒是骂你这家伙腐朽愚昧、冥顽不灵，是个只看重眼前利益短视鬼。”

要不是不能扯出系统页面，林无攸必须得仰天长啸，究竟谁才是看不到长远利益的家伙？！

别劝他说，“一切长远利益都要建立在版权出售的前提下”。

他可以不赚钱，但明知道这玩意赚钱，还拱手让给别人去赚，那是绝对不行！

我亏是我亏，你赚是你赚。

这俩玩意决不能画等号。

谁敢画等号，他跟谁急！

在他长久地沉默中，姜闻似乎品出点什么，他一改之前鼓励，转换口径。

“哥伦比亚影业一向是这种买断价，东亚地区的影片都是如此，理安的《卧虎藏龙》都拿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照样是很低的买断价。那天我跟杨子琼打电话，她还跟我讲，理安为此很是恼火，朝哥伦比亚影业发了好大的火。”

原本林无攸的火气平息得差不多，听到就连姜闻也这么想，这股邪火忍不住又升起来。

他先纠正一件事：

“一贯有之不代表就正确，更何况理安他究竟是哪一边人？我们还是好莱坞？他可是哥伦比亚影业亚洲分部的第一任顾问，还持有一定量的股份！怎么能相信他做出的任何决策都是温和且对我们有利的？”

姜闻沉默却狡辩：“也没有那么糟糕，哥伦比亚影业就算分给他股份也是小份额，不可能给他大份额，更何况《卧虎藏龙》亚洲方面的票房也就那样。”

他越说替对方说话，林无攸的思维愈发清晰。

“叔，这桩事不光因为买断，你往长远考虑，以后国内电影人每次去谈出口影片的分成，所有外国片商都要拿《卧虎藏龙》说事，张口闭口‘《卧虎藏龙》都是买断，你有什么资格要分成？’”

他自问自答。

“我为什么不能要分成？他理安走买断，有其他好处等着，我们买断，我们有什么？不过是低价倾销了几部电影，再往国内找几个媒体发发通稿，然后呢？然后什么都没有，大家就好似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自欺欺人至此，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姜闻被林无攸激烈的态度镇住。

“大侄子，你别激动，你千万别激动。我们可以慢慢说，别这么兴奋。”

“不，我一点也激动，我从未感觉这么好过。”林无攸语速飞快，“两国签订贸易合约后，好莱坞肯定会大量出口影片，我们为什么不跟他们谈买断？他们那么喜欢买断，我们也可以这么谈。为什么不这么做？理由你比我清楚。”

“百年前，我们是胜利者，坐在谈判桌上签约要低声下气；百年后，我是个自由人，买卖一部电影还要低声下气。我真没有下贱到这种地步！电影可以不卖，这个头我不低！”

“别提什么循序渐进，那只是个温水煮青蛙的陷阱。站着不舒服就弯腰，弯腰不舒服就跪着，跪着不舒服就趴着，最后五体投地地给人当孙子。”

“这不叫循序渐进，这叫自我堕落。”

“大小王想要做别人家的乖孙子，我绝对不拦着，可他们别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我不想给别人当孙子，我有亲爹，对我好着呢！”

说完这么一通话，林无攸都被自己惊住。

他很少长篇大论地表述想法，现在却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发泄情绪过后便是尴尬到想抱着火箭离开地球的冲动。

“叔，我、我刚才……”

电话那头是诡异的沉默，片刻却传来姜闻怅然若失地叹气。

“……我今早还说你是小孩子，没有看明白这个社会，可现在听你这番话，我又觉得你比我看得明白。”

林无攸还想再说些什么，姜闻却直接讲，“我还是别掺和这桩事了，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相信你的判断。”

啪嗒——电话挂断。

林无攸望着诺基亚发呆。

“这一天天都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