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纳红毯分两次。
一次是开幕式,所有受到邀请的剧组都可以走,无论展映单元还是主竞赛单元。
第二次便是首映式,被放在傍晚举办的首映红毯是专属于主竞赛单元影片的殊荣。
今天,此刻,全世界的影迷都只会关注《爱》。
关注从这条红毯上慢慢行进的四人组。
林无攸并不认为这是了不得的荣幸,反而觉得这条红毯很古怪,那些投射在他身上各形各色的目光,几乎要将他扎成刺猬。
特别当他走到媒体拍照区后,之前爱搭不理的外国记者似乎要弥补之前的失职般,直接将快门摁爆。
龙国记者的数目也暴增,他们喊着林无攸的名字,胶片好似不要钱般狂拍。
铺天盖地的闪光灯刺得林无攸眼珠生疼,哪怕进入卢米埃电影院,坐在专属于剧组的中间位置,他仍在不停地揉眼睛。
这样的不舒服让他忽略了影厅中的两拨人马。
莱恩·韦斯利坐在剧组后方、视野最好的中间位置。
他一身深蓝条格西装,黑曜石的领夹在胸口闪闪发光,腰杆笔直到好似在参与一场期待已久的盛宴,与旁边歪在座椅中的莱昂纳多状态截然不同。
“真是稀奇呀,我居然能看到莱恩·韦斯利坐在文艺片的影厅中,我以为你是天底下最讨厌这些枯燥影片的人。”
“我的确是,”莱恩承认,“但林的影片总归不同。”
莱昂纳多看眼前方不远处的黑发男人,默默挑了下眉头。
“我必须得说你的口味真奇怪,以及……除非这部电影质量奇高、切入点又特别清奇,否则很难斗得过《钢琴家》和《没有过去的男人》。”
前者是经典迫害犹太人电影,反战之余又符合当前国际情况;后者是阿基·考里斯马基执导的系列电影《芬兰三部曲》中的第二部,在戛纳电影节有着绝对的主场优势。
《爱》的核心必须足够深刻,诠释必须足够精彩,才能在这对卧龙凤雏的夹击下获得一席之地。
看在这位新秀导演的年龄和执导经验上,他并不看好。
“没人在乎你的看法,”莱恩不留情面,甚至过分毒舌,“你只是个被奥斯卡抛弃的蠢货。”
莱昂纳多:“……”
一波人马陷入僵局,另外一波人马也陷入僵持。
准备入座的程坤与已经入座的刘叶面面相觑。
“你怎么在这?你跟我说今天坐飞机回国。”程坤率先发难。
刘叶立马反击:“你还说27号《金粉世家》召开新闻发布会,你必须赶回去对接,你也照样留在戛纳了。”
“……”
站在程坤身后的周讯无语。
“你们俩能不能别闹了,都多大还在这里玩‘你复习了么?我没有复习,结果考试满分’的烂手段,大大方方地承认你们被场刊分数吸引来不行么?”
“……可你昨天也说要回国。”
刘叶一击即中。
三人对视一眼,确定彼此都有想偷跑的心,于是心照不宣地坐下。
同时却在心里发出一模一样的感叹:
“早知他来,我便……也要来……”
现在看完电影,回头才能跟林无攸有共同话题,跟林无攸有共同话题,才能进一步争取到角色。
能去国际的导演就那么几位,能演的角色也就那么多。
——他多演一部,我少演一部。
——时不我待!
戛纳的特制片头徐徐展开,《爱》的故事正式开始。
消防员破门而入,一位老人的尸体静静躺在床上,脑袋周围撒着许多花瓣。
一年前,林梅还是个健康体面的正常人,她是退休的京剧演员,偶尔会和丈夫王生去听剧团的演出,会意犹未尽地在散步回家并讨论刚刚的演出,还会在回家后接受丈夫的赞美。
“这个处理蛮有趣的,”莱昂纳多无法全情投入到影片,只能狂戳莱恩炫耀不重要的电影技巧。
“房屋中有几处门洞,在画面里形成画框,观众的注意力会全部投射在站在画框内的人物身上。你看,现在人们便只能注意到这对老夫妻的对话。”
他顿了下又问,“画面处理得很干净,甚至有点……冷峻?他以前便是类似的风格?”
当然不是,莱恩没有回答,直接用手堵住这家伙喋喋不休的嘴巴,然后专注于大屏幕。
林梅发现家中大门有被撬开的痕迹,王生觉得无所谓,准备明天叫人来修,但林梅却有些说不出的害怕,以至于晚上丈夫已经熟睡,她还坐着发呆。
到了第二天清晨,林梅更加反常,上一秒还和王生正常讲话,下一秒便好似被抽离灵魂,直愣愣地坐在原位。
王生吓坏了,拿湿毛巾给妻子擦脸,却没有换来任何反应。他立刻打电话找医生。
林梅却在之前回复,并不承认自己出现问题,然后她发现自己将茶全部倒在外面。
接下来是连续五个、展现家中空荡环境的镜头。
“这个色调好暗,甚至有点影响观感了。”刘叶小声评论。
周讯却有不同意见,她非科班出身,但对于某些情绪捕捉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之前的戏码多是阴天下的自然环境光,低对比度、低照明度,看起来非常真实,同样也非常……冷。”她不知道该怎么准确形容,“非常客观、非常中立的画面风格。”
这个形容不算特别准确,但能被其他两位接受。
林梅被诊断出有颈动脉栓塞,做手术失败,落到半身不遂的地步。几天后被轮椅推回家中。
旁边年轻的邻居见状反复说有困难尽管找他,但林梅并不适应这种带着点怜悯的殷勤,敷衍几句谢谢将人打发走。
王生有些尴尬,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生病的林梅,但林梅先开口,她希望丈夫不再送她去医院,她不喜欢医院。
王生当然不想同意,林梅却难得强硬,王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答应。
从此,王生成为林梅的专属护工,帮林梅在轮椅和床之间切换,帮林梅取睡前读物,帮林梅洗头,帮林梅在如厕后穿短裤,大事小事统统包揽一身。
为了寸步不离地照看林梅,王生连出门采购的任务都拜托给邻居的妻子。
只是两人现在被困在他们的房子中,快活与忧愁都在无尽的病痛与日常中被拉长、被放大。
高兴的时候,他们会像小孩般在房子的空地处玩轮椅,也会在有阳光的餐桌上说起从来都说不出口的糗事,互相倾吐心绪。
王生问:“在你心里我的形象是什么?”
林梅答:“有些时候你就像个怪物,却很温柔。”
只有王生和对过去的美好回忆才能让林梅平静下来,暂时忘记她令人悲伤的处境。
可与之对应,林梅情绪的崩溃也是极容易,经常让王生措手不及。
有天晚上王生提到要去参加朋友的葬礼,而林梅并没有收到邀请。因为王生早就告诉大家林梅病。
林梅:“对不起。”
王生:“不,是我要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梅一直很介意被别人当做病人,她也努力想让自己忘记这点,但外界无时无刻提醒——她就是病人,是个丧失大部分行动能力的可怜人。
于是,第二天,王生从葬礼回到家,便看到林梅跌坐在打开的窗前,神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梅本打算从窗口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