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不知道多少次在走出燕京国际机场的航站楼，林无攸却一点不觉得厌烦，反而觉得很新鲜。

外面的变化太大了，他在国外待了两个多月，从六月末待到九月初，明明只是短暂的两个月时间，路边的变化却非常大。

被梁敏拉去中影的路上，他忍不住对车窗外的风景感叹。

原本低矮的平房被推土机推平，戴着红蓝工程帽的工人们在工地上大声指挥。

高楼外侧被架上脚手架，装修工宛如蚂蚁般在上面移动。

路边的市政建设也被搬上台面来，环卫工人们穿着橙色马夹忙忙碌碌，萧萧落叶却还不等酝酿出古人的惆怅，已经被一铲子又一铲子地扫垃圾桶。

文人墨客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形容思之如狂的感受，而林无攸此刻的感受却更加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我才走几个月便感觉这一切都很陌生，如果出去的时间再长一些，恐怕要找不到家门。”

梁敏坐在他旁边轻轻笑了笑，“这才哪里到哪里，我前两天看新闻上面说，之后还要启动棚户区改造工程，市政美化工程也要开动，08年奥运会眼看要来了，有关的体育馆、游泳馆还有选手们住的地方都要腾出空间来，听说还会找特别厉害建筑大师图纸。”

她拄着下巴，表情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遐想，“真想知道咱们国家究竟会建造出什么样的体育馆和游泳馆，那一定会非常、非常漂亮。”

林无攸调侃：“雅典奥运会还没有举行，火炬还在雅典待着呢，你已经开始遐想08年的燕京奥运会？梁敏，咱们的心也太大了。”

“这有什么，我呀是心系国家，一颗红彤彤的心脏在胸腔中跃动，怎么能叫我不时刻思念？”梁敏摁住胸口，自我感动似的表白。

林无攸当即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你也学会戏精了。”

“这算什么呀？世界杯上的戏精可比这多。”梁敏提到这句话又忍不住叹气，“今年女足的世界杯本该在国内举办，只可惜三月份的病情来势汹汹，白让美利坚捡了个漏子，不过《铿锵玫瑰》这首歌倒是就着女足的东风火了起来。”

林无攸诧异：“你喜欢足球？”

“……我喜欢贝克汉姆。”梁敏小声回话。

贝克汉姆今年确实很火，不光因为2月份的“飞靴”事件，还有七月份的转会风波，同时也跟今年世界足球界推出的新概念有关——东方。

皇马将会进行首次亚洲巡回赛、AC米兰也推出了日文官方网站……这些豪门俱乐部开始对东方抱有幻影似的期盼，认为这里的球迷会如其他国家的球迷般追捧足球。

作为非球迷的中立人，林无攸不对足球界发表任何看法，只不过这些指望利用东方市场激活低迷的国际足球市场的手段，跟好莱坞在九十年代末期包括这两年经常拍跟东方有关的电影，使用的手段差不多。

看似是宣传多元化文化，实则是向本土影迷们出售有关东方的幻想。

至于这幻想的真实性都无需打上任何问号，因为那就是个大写的“有问题”。

周闰发应该是被这套手段坑得最惨的家伙，《安娜与国王》和《防弹武僧》都是这类电影，然后都扑得妈都不认识。

惨中惨呀。

梁敏又说了几件近两个月发生的大事，包括社会层面的大事，也有娱乐圈的小事。

林无攸从头听下来只记住两件事情，一是刘懿菲又进组了，她跟张大胡子合作，跑去《天龙八部》中饰演王语嫣；二是董嫙出演《雪花女神龙》已经在排队，约莫在12月左右在电视台放映，具体情况还不好说。

“你可真有闲情逸致，连这么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要调查得清清楚楚。”

梁敏斜眼觑他：“小事？呦，这又成小事了？也不知道谁好心帮学妹写论文作弊，结果被老师判了个不及格，还要厚着脸皮去请谢主任帮忙讲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过去。”

“……”

后悔啊，当初就不该因为刘懿菲撒娇便替她写《爱》的分析。

谁能想到他这个原创作者做阅读理解都能被批得什么也不是。

林无攸直接不讲话，梁敏又看好戏地奸笑起来，一直到公务车抵达中影楼下，梁敏都还挂着那抹看好戏的笑容。

她没有陪林无攸一起进去，而是待在外面等候。

提前预约就是方便，林无攸才在中影门口露面，已经有位穿西装的秘书将他一路领到顶楼韩三坪的办公室，等他走进去之后又无需任何吩咐，主动替两人带上办公室的大门。

林无攸站在门口望去，韩三坪还坐在办公桌后批改文件，不知道文件收写了什么，让他的眉头紧紧蹙起，本来就很凶神恶煞的面容更显得吓人。

真是一位认真工作的好同志啊，如果林无攸没有发现他的眸光一直没有凝神，掐在右手的钢笔虽然偶尔滑动，但笔尖压根没有出水。

以他双眼5.0的视力发誓，韩三坪又跟他装模作样上了。

林无攸是个很体贴的家伙，从来都配合别人的戏码，于是他一声不吭地走到待客沙发上坐下，无视办公桌后偶尔投来的困惑目光，开始细致地打量起室内装潢。

韩三坪的办公室装潢很“局气”，特别“局里局气”，跟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挂在墙上的照片多了一副。

这一幅图非常好认，是一张红色底的大合照，最上面有块横幅【内地与香江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中间站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应该是6月29号，签约CEPA条约的事。

林无攸在照片上很细致地查看一圈，最后在某个不算角落、但也比较偏僻的地方，瞧见了韩三坪的身影。

叔，两个月不见，混得这么拉胯？

林无攸在心底蛐蛐了声，没敢当着韩三坪的面说出口。

“我这么大个人坐在这里，你连一句招呼都不打？”韩三坪没有忍不住，嘭地放下钢笔，阴阳怪气地质问，“看来成了好莱坞的大导演便忘了家乡的父老乡亲。”

林无攸没有忍耐：“叔，我不信你的助理没有通过内线电话告诉你我来了，那你又为什么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批改文件？”他自问自答，“我明白，如今叔叔有香江的大导演为你效力，我这后辈的侄子便不重要，自然可以晾一晾、晒一晒。”

“瞎扯！”韩三坪不客气地骂了句，“如今两岸三地谁还能压过你的风头去？你现下在好莱坞也是一等一的大人物，别以为我身在国内便什么都不知道。”

林无攸噗嗤笑了出来，“那您这又是做什么？”

“……让你重温下时代旧梦，回想下咱们最开始见面的情景。”韩三坪死鸭子嘴硬，明明想靠晾林无攸压下他嚣张的风头。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压不住，但林无攸的德行惯来是天大的事情才会上门。

以前天大的事儿不过是跟中影商量发行、商量上映，可随着林无攸地位的提升，这个“天大的事儿”便真成了“比天还要大的事儿”。

圈内如今传浑话，说林无攸是“不会叫的狗”，你瞧着他不吱声，下一刻便闷声干件大事。

旁人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是不掏出叫整个圈子抖三抖的东西来绝不肯罢休。

以前是票房冠军，后来是金棕榈，再后来的两尊小金人，今日又该是什么？

看着是个好说话的文雅人，实际上却是八头牛都拉不回的犟种。

“以我的年纪已经要开始复古了？”林无攸笑嘻嘻地在他桌前的会客坐落定。

韩三坪的心也随之愣了愣，他不跟林无攸绕圈子，免得被这张伶牙利嘴三拐两拐绕进去，“你直说有什么事情找我，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替你办。”

为了防止林无攸不信，他又刻意补充了句：“你如今可是圈内大宝贝，什么东西都要紧着你来。”

“那我申请个合拍电影也行？”

韩三坪一愣，随后满口答应：“当然可以呀，原来你找张国容是为了这件事情，跟香江的投资商合拍正是我们所鼓励的，你这事还是说晚了，不然合约试行期的标杆便不该给《无间道·三》，反而让你上前最为合适，还是咱们内地主控的电影更叫人放心。”

“……是跟好莱坞合拍。”

“啥？”韩三坪淡定的表情荡然无存。

林无攸重复：“我的下部电影由未来公司主控，迪士尼投资。叔之前不是说过要我支持中影工作么？所以我想了想便将第三位投资商的位置留给了您，正好也可以给我电影争取合拍片的名头，既可以在北美赚钱票房，也能在国内赚点票房。”

说的话是韩三坪能听的话，但其中含义却让他有点懵。

“未来公司是……”

“我和合伙人共同创建的公司，目前我是大股东。”

“迪士尼要给你投资，而是让你当单纯拿分红的导演？”

“没错，正是如此。”

“你要将第三位投资商留给中影，还想复刻香江合拍片那套？”

“不假。”

韩三坪一拍大腿，差点噶过去。

“我滴个亲娘四舅姥爷哎，你都在好莱坞鼓捣些什么？”

林无攸很无辜：“鼓捣点正经八本的东西。”

他回答得再得体，韩三坪都不会相信一句话，这套配置哪里是正常人能搞得出来的？他甚至怀疑林无攸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你应该没有说谎话骗我吧？无攸，你韩叔不经吓，你这么说这么玩笑话，小心我真的噶过去。”

只是合同没有落实下来，这可不能算什么骗人。

林无攸：“叔，我难道那么没有信誉么？你也说我最近在好莱坞是红人，红人当然有点小特权喽，咱们这事究竟能不能成？”

“……”

一时半会韩三坪也不好说，“中影愿意跟迪士尼合作，这是我们的荣幸，只是合拍片……你不能做成单纯的美利坚影片或本国影片么？我们最近的票房也起来了，可以尝试一下哈。”

“叔，这部电影目前的预算一个亿。”

“人民币么？我们中影能够一力承担。”

林无攸：“美元，”他重复，“一亿美元。”

原本《盗梦空间》的制作在一亿六千万左右，简直是个吞钱的巨大猛兽，但在重新核算之时，林无攸抛掉了高昂的演员配用，改换掉一些拍摄场合，特效也可以挪给自家公司去做，硬是从牙缝里将制作费克扣到一亿美元。

但他一种预感，这个预算肯定会涨价。

就跟《加勒比海盗》原本八千万预算，后来直接干到一亿四千万，对外说一亿六千万是算上两次意外的善后和修改费用。

在听到“美元”之后，韩三坪的表情比他差点噶过去时的表情更加邪乎。

“一亿美元……你认真么？张义谋拍《英雄》花了三千万已经是顶天的费用了，你怎么干到一亿美元去的？”

于是，林无攸说了下《加勒比海盗》的费用，韩三坪当时的表情不是绝望，而是无望。

他只听说那部海盗电影票房很高，万万没有想到制作经费也高到这种程度，尽管不想自我贬低，但中影肯定出不起一亿美元的投资，哪怕砸锅卖铁也搞不定。

毕竟2002年的龙国电影市场被称为“崛起之年”，票房总额也才九亿多，这一数据还是包含国产电影和进口电影的票房总和。

一边是九亿多人民币的票房总额，一边是一亿美元的制作经费。

韩三坪并不是傻瓜，知道林无攸做出合拍片的选择是无奈之举。

如此大体量的投资只有北美和全球票房才能回本。

说句不客气的话，林无攸在这个节骨眼还愿意带中影一起玩，简直可以被称之为“圣人”。

毕竟除了利用中美合拍片救市之外，他想不出别的理由可以支持林无攸去做这件事情。

“大侄子，我明白你的一片心意，”韩三坪又透了个不该说的消息，“尽管中外合资拍片的条款要到明年才会纳入讨论，但内部的草稿已经有了，你的这部影片可以视作催化剂。只要留着名额给中影，中影肯定帮你把这个名额办下来。”

“你只要跟迪士尼商量好，我们三方坐下来把合同一签，一切就完全OK。”

林无攸就知道找韩三坪办这件事情没有任何问题。

他先请韩三坪写了份草拟的文书，没有告诉对方是用来骗迪士尼，而是换了个文雅点的词，“这样比较容易让迪士尼接受，不然我口说无凭，人家哪里肯相信？”

韩三坪压根没有往他跟迪士尼没有谈妥的方向去想，只是从善如流地草拟了一份，并且还叮嘱林无攸，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联系他，必须要将这件事情摁死。

这对中影来说是个巨大的机会和……政绩。

至于投资额度方面，鉴于中影本身体量有限，只要拿出两千万美元的投资即可。

拿着中影方面的承诺，林无攸又火速赶回好莱坞

他要趁着迪士尼召开庆功宴的关卡，把下部电影的合同彻底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