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林无攸的质问，关梓琳支支吾吾好半天。

“呃……呃……呃……”

哪怕是隔着遥远的海峡，通过收音不好的麦克，林无攸仍能幻视到她咬紧下唇，绞尽脑汁寻找借口的囧样。

他是个贴心的家伙，除了怼没事找事的混账外，从来不会主动为难谁。

可此时此刻，他却煞有其事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出来，抓起抱枕靠在沙发上，双脚搭在茶几，悠闲地晃悠几下。

他特促狭地追问，“信号不太好，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换做平日里，关梓琳肯定一耳朵便听出不对劲，但此刻的她方寸大乱，别说辨别电话那头的人究竟是个什么语气，她甚至都辨别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爱情是个折磨人的家伙，特别是对爱情大过爱一切的人而言，要承认这点宛如违背她应有的本性。

“我、我……”她毅然决然道，“你千万别信施南生，她都能相信许克口中的‘丁克’，碰到什么问题就往爱情上面想，殊不知人世间哪里有那么痴男怨女？有句国语说得好，智者见智、淫者见淫，满心是爱情的家伙碰见什么事情也都爱往爱情方面考虑。”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仔细一想却非常胡扯，特别当这话从关梓琳口中说出。

“首先，那句话叫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其次，施小姐是港圈屈指可数的女枭雄，她跟许克互相成全；最后，你能不能诚实点？我不想在你口中听到任何谎言。”

“为什么？”关梓琳关注点很歪，忽略前面一大堆的话，径直将注意力落在最后一点上，“为什么不想听到我说出的任何谎言？这似乎不是对不熟悉圈内人的态度。”

话题跑偏从来都是从一个小点开始。

林无攸换个姿态，搂着抱枕的另外一面，也忍不住开始跑偏：“谁说你是‘不熟悉的圈内人’？你是我的朋友。”

电话对面的关梓琳停顿了很长时间，只有清浅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来。

“我、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看我，我以为我们俩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路人。”

“我看过你狼狈大哭的模样，你也帮我在大小王口中获取资讯，这种关系用‘陌路人’来称呼，我们难道是什么见得光的特工，需要靠撇清关系来保持你我之间的清白么？”

林无攸说出这句话，又感到有些许不对劲，他确实将关梓琳视作有点暧昧关系的朋友，但关梓琳可从来没有这么说，两人在媒体眼中甚至并无任何私交。

对于真朋友而言，这种待遇的发展显然有点不太对劲。

“我们当然不需要保持什么清白，我甚至乐不得你——”关梓琳很有分寸地戛然而止，没有将不得体但真心实意的话说完。

林无攸袒露了一部分真心，关梓琳投桃报李也袒露了一部分实话。

“为了让施南生能够帮你，我确实做了点不像样的安排，这可能导致了施南生对你我关系的误判。”尽量简短地坦白之后，关之琳也急急忙忙地补充，“别担心施南生会对外说什么，她一直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不会在没有经过同意的情况下对外公布消息。”

话音未曾落定，她又掩耳盗铃地重复，“这只是我单方面的行为，对你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如果你还是认为这件事情很离谱，那么我会去向施南生解释，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让她相信你我之间清清白白。”

林无攸原本只是想得到问题的答应，可万万没有想到炸出了一点不得了的真情实感。

人是会有逃避心理的，比如说读到好看的小说会缓一缓再看完。

所以，当林无攸听完这串掏心掏肺的解释，他也按照惯例般逃了下，下意识地反抛出个问题。

“跟我扯上关系难道是什么很丢脸的事情么？为什么要这么慌乱地澄清和解释？”

话说出口的瞬间，林无攸立刻意识到他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

“跟你扯上关系当然不丢脸，”关梓琳罕见地粗暴打断他，“但我扯上关系便很丢脸了。”

她用种很冷淡的语气诉说着有关自身的丑闻，“我是个名声很臭的女人，是个水性杨花、不值得任何怜爱的女人，是个只认钱不认情的坏家伙，我是小三，上不得台面的贱货，是——”

“是关梓琳。”林无攸打断她的诉说，“我不知道您在外人眼中是什么样，但你在我眼中只是关梓琳而已。”

话筒忽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到只有仔细捕捉才能听到一些片缕的抽泣声，细细弱弱的、好似奶猫的抽噎。

林无攸在心底默默地叹口气。

傻家伙，居然连哭泣都要瞒着他。

“我不会骗你，说我从未看过你的丑闻、听过你的风流韵事，不知道你的糟糕名声，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们俩的交往。”

尽管他很想用严肃的语气说完这段话，可想了想还是转为戏谑地打趣，“毕竟你可是第一次见面便跟我谈mind fuck的狠家伙，难道还指望我对你有什么纯洁如白莲花的好印象么？”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利和庸俗，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但是我……”

在电话近乎死寂般的屏住呼吸中，林无攸并没有说出“我爱你”那三个字，转而维持了之前的戏谑语气，“这是毛姆在《面纱》中用的原话，很多人会为此而着迷，我却不喜欢听到别人这么讲。”

“……为什么？”关梓琳在沉默很久，进行了多次心理挣扎后，还是顺着林无攸的意思往下问，哪怕她迫切的、近乎尖叫地想要逼问出那三个字。

——是你爱我，拜托说你爱我。

——只要你说出来，我便愿意做一切！

——说出来！！

“你或许是个二流货色，可我又不是什么一流人物。大家半斤对八两，在这个圈内混，谁也不比谁更高贵。”林无攸漫不经心地落定最后个音节。

关梓琳诡异地沉默下来。

这不是她想听到的话，却比那些幻想中的安慰更加动听。

她原本不对林无攸抱有什么希望，他见识过自己狼狈不堪的痛苦，也见识过自己风骚难耐的嘴脸。

上天要如何眷顾，才能让她抓住这条脱离地狱的蛛丝，去获得渴望不可及的幸福？

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特别当她看到那个最开始跟在姜闻身后的年轻人，一步步走向高处，并且还会继续往上走，抵达个从未有人去过的未知之境，这更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因为在乎，所以畏惧；因为在乎；所以胆怯。

岁月带走了她的一部分美貌，也让她曾敢睥睨天下男人的雄心壮志消磨殆尽。

以前的她敢恃靓行凶，现在的她还敢这么做么？

有些时候，关梓琳都恐惧于面对镜子，一如她恐惧于面对最后一份可能被抓在手中的幸福。

但人类的欲望永远无休无止。

在没有听见林无攸的说辞之前，关梓琳心动但不敢动；再听见林无攸的“三流货色”之后，她不光心动还要立刻行动。

“四月的戛纳天气不错，愿不愿意一起去吹吹风？”她大胆发出邀约。

“……我有电影节的评委工作。”

关梓琳并不在乎，只要脑筋转得快，约会的方法多得是。

这方面她可是大师中的大师。

“我可以在你下榻的酒店入住，等你吃下午茶或晚餐的时候来个短暂的约会。如果你的同事们不那么介意，我们还可以在岸边散步，弥补下你不能在维多利亚港散步的遗憾。”她用充满诱惑的口吻道，“相信我，夜风的滋味很美妙，远比你想象得更加美好。”

“……”

林无攸没有回答。

实话实说，他确实心动了。

自己又并非柳下惠，道德下限远没有旁人想象中那么高尚。

面对成熟女性的主动追求，哪怕只是one night，他认为这会是一场不错的艳遇。

唯一的问题是……

他的道德下限有低到可以无视关梓琳表现出的郑重么？

可他又不敢直接了当地问出来——你究竟是想玩玩看，还是想认真发展一段感情——万一对方否认，这对他而言可太尴尬了。

于是，林无攸只能含糊不清地答道：

“我不确定能否能抽得出时间，不敢鲁莽地做出任何保证，还请见谅。”

类似的“拒绝”话术，关梓琳没有听过一万也有八千，她直接无视掉这该死的拒绝。

“我会跟你的秘书联系，咱们戛纳见面吧，mua~”

“……”

“？？？”

“？！！”

望着手掌心中聊得滚烫的诺基亚，林无攸一整个大懵逼。

刚才有人好像、可能、或许、真地给了他飞吻——隔着手机给了他个飞吻。

这个手段放在二十年后，他会冷笑声并痛骂“小学生都比你会网恋”；可放在二十年前，这个手段就有点类似于“光着屁股的丘比特朝他射了一箭”。

林无攸除了大叫“姐姐好会”，便是大叫“姐姐太会了”。

……虽然以关梓琳的魅力用“姐姐”显然有点年轻，但成熟女性的魅力好致命。

林无攸不愿意多讲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反正第二天他很罕见地在家政人员抵达前洗了一锅衣服。

很快，他便没有什么心思替那锅衣服发愁。

外界已经乱了一晚上，并成功牵扯到他本人。

戛纳官方提前一天公布了评委会名单，林无攸的名字赫然排在昆汀的最下面，作为2004年戛纳电影节的官方评委。

而在这则公告上，戛纳组委会还赫然标明——林无攸为史上最年轻的戛纳评委。

而被外界各种吹嘘的许克并不在名单上。

新浪网为了蹭这波热度在公告发布10分钟之后便转载并翻译到国内。

那时候正是燕京时间的九点左右。

这则公告先是给看衰的电影圈人士一记耳光，让你们狗眼看人低，现在瞧瞧究竟谁才是牛逼人物。

接着让燕影BBS迅速炸开了锅，有确凿（尽管他们不承认)的辅导员账号透露内部消息，据说谢主任又替林无攸争取个横幅，但在院长的阻止被摁住。

当然，这绝非院长不想，而是院长打算在优秀成员展览会上单独添加一行，以表示燕影在国外也是有人的。

换句人言否的表达，院长嫌弃谢主任的声势太小，要给林无攸弄一波大的。

同时，BBS内部的黑市区还开了个赌盘，就赌林无攸下一座奖杯会是什么。

有人压金狮、有人压金熊、有人压奥斯卡，还有人压了金狮+奥斯卡/金熊+奥斯卡的离谱配对。

更离谱的是，搞此类离谱配对的家伙不止一个人，他们的拉票（注）宣传也有理有据，林无攸搞定过双奖杯，可一可二还可三，要赌就赌得大一点。

然后一群傻子便闻风而至，跟着摁下双压的选项。

若非下注的家伙中有不少本校的教授们，就凭这赌盘当下的规模早就被一窝蜂端了，现在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