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注定是威尼斯不眠夜。

《加勒比海盗2》票房破十亿美元的讯息，一传十、十传百地泛滥。

很快，各大剧组皆知晓这件事。

甭管有没有入围主竞赛单元，主席大人的荣光必须平等播散在每个剧组头上。

“……”

又来了！

请林主席停止过度散发魅力！

外国剧组无语凝噎。

正常情况下，电影节的关注点都放在选手身上，人们会讨论哪位选手表现更优秀，哪位选手获奖可能性更大，场刊评分谁家更高等诸如此类问题，并且将其问题换做可以摸得到、甚至是可以获利的一种特定产物——场外赌盘。

每一年都会开设类似的赌盘，直到今年这一习惯胎死腹中。

并非没有开设，而是无人关注。

林无攸靠着《加勒比海盗2》在全球的畅销强势吸睛，海盗三人组又在开幕式当天吸走了所有人的瞩目，哪里还有人在乎一群拍文艺片的导演最终如何？

对于此类“主席比选手”更抢风头的情况，一些专业影评人也在本地报纸上反应过，但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组委会不在乎，当地政府更加不在乎，他们可是因着这次出圈的宣传行为收获了大把大把的money，没人在乎一些影评人的放屁。

所以，当这些外国剧组又一次收到主席创作奇迹的消息后，他们比无奈更无奈，比无言更无言。

有嘴贱的家伙甚至想直截了当地说，不如将本届威尼斯电影节改名为“林主席个人秀”，省得为难各方媒体费劲巴拉地权衡选手与主席的新闻分配额度，更免了媒体们明明逮不到主席本人，却硬是要各种硬蹭热度的骚操作。

国外剧组是无言中凝噎，国内剧组是炸裂中哭泣。

与没跟林无攸详细接触过的外国同行不同，能来到本次电影节的华语电影人们都跟林无攸有过交集。

比起不明所以之人感到的佩服与炸裂，这群电影人更添了几分恍若置身幻梦的不可思议，像是在某日忽然发现端坐在神坛上的、高不可攀的鎏金雕像，其实是与自身有交集的、说过话的熟悉之人。

带来的震撼感成几何倍增长。

陈龙是最先得知消息的人。

他在得知那刻，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并非是贬低林无攸或是不看好，陈龙只是单纯的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说更好。

他在1980年试图闯荡好莱坞，直到1994年的《红番区》才获得广泛的认可与成功，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并非三言两语能够形容。

深夜之时，他也会庆幸他至少闯出了一条路，远比其他同时期闯荡好莱坞的家伙更幸运，甚至比李联杰更加幸运。

他在好莱坞站稳了脚跟，并有持续拼搏的空间，可以说是全球范围内影响力最大的华人。

然后呢？

林无攸来了。

幸运……不，恐怖的后辈，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扎实，靠着作品与奖杯慢慢踏上了好莱坞之巅峰。

可这种“扎实”又是不可复刻，没有人可以做到每部作品都成功，每部作品都没有任何失手，林无攸做到了。

不管是在商业性上，还是在专业性上，他从未有过任何失手。

背靠迪士尼这座大山，轻松走到了从未有人过抵达的境界。

华人导演登顶对华人演员有好处，他们可以得到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关注度。

更别提以林无攸的护犊子程度，不知道要在电影里加入多少私货，偏生在他没有失手前，这些私货都是可以被容忍的“任性”。

这种不讲道理的顺风顺水让陈龙很难评。

那些年的努力、断掉碎掉的骨头、一次次不顾生死的冒险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至少我们还有光明的未来，远比任何时刻都更加光明的未来。”

最终，陈龙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

“那就是个可怕的魔鬼。”

与五味杂陈甚至不知该怎么言说的陈龙不同，杜琪峰的表现简单易懂。

“人不能跟怪物竞争，尽早打消那群不成器家伙们的妄想吧。”

杜琪峰与林无攸的不对付仅是因为《柔道龙虎榜》不幸与《盗梦空间》档期撞车，他本人对林无攸的感觉还挺不错的，原因倒也很简单。

“《盗梦空间》那么优秀票房才8亿，《加勒比海盗2》明明蛮一般的，成绩怎么偏偏那么高？市场果然是个不可控的怪物。”

没错，杜琪峰算《盗梦空间》的影迷，这点还要多亏谢庭锋在港圈内“好似是林无攸粉丝”的传闻。

杜琪峰不喜欢这群被经纪公司宠坏了的年轻艺人，对他们的职业素质也颇为质疑，听见这些不成器的年轻艺人居然更加不成器地成为了别人的粉丝，他的反应那叫个炸裂。

哥们，你们可是艺人啊，你当个狗屁粉丝！

于是，他翻来了林无攸的诸多电影一一观看。

“……还是挺有眼光的。”杜琪峰悻悻评价。

除了第一部《致命ID》略显青涩外，其他作品基本都是成熟之作，抛开他不喜欢的《加勒比海盗》系列，他认为这个系列作品的功利性太强，完全是为了票房而去拍摄，而以林无攸的才华显然有更加合适的选择。

同时，他对那两部文艺片的评价也不算高，电影很不错，但导演本人还处于迷茫的探索期，导致两部电影在连续观看后观感颠覆性很强。

最后便是艺术与商业的集大成之作——《盗梦空间》。

杜琪峰不予评价，只是通过各种手段借来了幕后纪录片+本体的蓝光碟片，决定学习下这玩意究竟是怎么拍出来的。

“他们手里一定有更多的物料，什么时候愿意有条件地放出来？好想多看点后续。”

……

“官宣新闻什么时候传回国内？”贾科长大半夜精神抖擞，与窝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的赵陶有着天然之别。

赵陶一句话不想跟疯癫的丈夫讲，将薄被往头上使劲一扯，继续在梦境中沉沦。

贾科长伸手推了推她：“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你也给我精神些。”

赵陶不回应，贾科长便再推，赵陶还是不理，贾科长继续推，赵陶持续不理，贾科长还要伸手，这回赵陶不忍了，将薄被一掀，直接开始骂人。

“那是林无攸的好事，不是你贾科长的好事，你替他兴奋个屁？没事就赶快睡觉，昨天《三峡好人》才召开过媒体招待会，再过四五个小时，你就能在场刊上看到专业人士对《三峡好人》的评价。”她冷笑道，“你对自己的电影那么有自信，认为一定能获得大片大片的好评，最后抱着威尼斯金狮回国吗？”

面对怒气蓬勃的妻子，贾科长诡异地安静三秒钟，然后……

“今天的场刊不会有太多人关注，大家应该还是更关注《加勒比海盗2》突破十亿的好消息。”

赵陶一整个大崩溃。

“那是重点吗？你把之前的贾科长还给我！”

她讨厌这个碰见与林无攸相关便不管不顾的丈夫。

贾科长理不直气也壮。

“我只是很正常地关注本届主席的动向，企图通过他的喜好与偏爱推算出《三峡好人》最终获奖的可能性。”

“所以，你推算出林无攸的喜好是什么？”赵陶明知故问。

众所周知，林无攸的偏好是没有任何偏好，习惯跳跃在文艺片与商业片之中，又日常在深刻的生命议题与毫不相干的狂热自由上狂奔，同时他本人又是典型到不能再典型的科幻粉丝，还特别喜欢看轻小说与漫画，是人尽皆知的漫画爱好者。

在一众或深沉或肃穆的大导演中，显得格外跳脱与前卫。

别看贾科长与他只差十三岁，俩人的性格与喜好却天差地别。

赵陶不信贾科长能在这些乱七八糟、驴唇不对马嘴的喜好中看出任何偏颇性来。

“唔，这个嘛……这个……这个……”贾科长卡顿了四五下，最终选择了前所未有的解决办法，他往床上一躺，抓起旁边的薄被往脸上一盖，闷声闷气地回答，“太晚了，我要先睡了。”

赵陶除了骂人外，无话可说。

她看眼躺在床上兀自装死的丈夫，还是容忍了这没事找事的乱来之举，只是在再次躺下前问出了困惑多日的问题。

“你究竟喜欢林无攸什么？”

贾科长没有回答，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厉害些。

赵陶在他身侧躺下，等到半梦半醒时，她才恍惚听见旁边传来的微小回答声。

“……不是喜欢，是羡慕……他比我更自由、更放纵、更加无所束缚……”

因着《小武》被举报，《站台》与《任逍遥》沦为禁片，贾科长曾有过那么一段痛苦的时期，迷茫、挣扎、不知去向何方，直到他向……低头，一切才终于好起来。

可“好”起来了吗？

他不知道答案，或许永远无法知晓答案。

但他偶尔会想起林无攸，一个肆无忌惮到极致的混账，在遵循规则与遵循本心之间达成了完美平衡，与被迫向世俗低头的自己截然不同。

无攸，无忧。

一个无忧无虑到令人讨厌的家伙。

人总会向往另外一条从未走过的道路，也永远会向往另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人或物。

于贾科长而言，林无攸是镜子的另外一面，是那个可望而不及的、未曾向世俗低头的自己。

于是，他也只能祝福他——永远无忧、永远炙热、永远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