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红毯尽头停下，林无攸透过车窗，遥遥望见两侧的乌云压顶，那些一片接着一片的黑漆漆的镜头群组。

与娱记多次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只要他率先下车，眼睛与耳朵必然要又一次接受连绵不断的闪光灯摧残。

好在他并非本次的东道主，可以光明正大地往旁人身后躲。

林无攸果断请张义谋先行下车。

张义谋摆手拒绝：“我请林导来捧场，怎么能让林导位居人后？太不合乎规矩了。”

林无攸都开始不知道什么才是规矩，客人本就不该与主人争夺C位，怎么到了张义谋嘴里这“不合乎规矩”的事情，反而成为了“合乎规矩”的事？

张导，我还是喜欢你往日的桀骜不驯。

“张导，您别给我戴高帽，不管是作为前辈，还是作为客人，我都该跟在您身后。您快快先请。”

张义谋对林无攸的谦让很受用。

尽管林无攸兼具金主爸爸的身份，但在《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电影发布会现场，他还是希望可以独占鳌头，至少也让他出一次风头。

于是，在退让两三次之后，张义谋果断下车，先行踏上红毯。

娱记们的照相机好生关照了他一下，张义谋边微笑挥手，边让双眼适应隔三差五亮起的闪光灯，同时脚步还适当性地放慢，只为了照顾到各方的镜头。

他享受还不到三分钟，伴随着一声“林无攸来了！”，隔三差五响起的闪光灯忽然变得无比狂暴，快门声也从“哒、哒哒”变成了“哒哒哒哒”。

前后对比之鲜明，让张义谋差点挂不住笑。

娱记也搞区别对待？

你们别太离谱！！

这一刻，张义谋的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当当的无语凝噎。

他不再自取其辱，快步离开这尴尬到极点的红毯。

主创团队们站在红毯尽头等待，张和平作为制片人，站在正中央，左边是周闰发、秦俊杰、李曼，右边是巩莉、周结伦、刘叶。

张和平将他心情从好到坏的全过程尽收眼底，等到张义谋走到近前，他促狭地打趣：

“义谋，我怎么同你讲来着？永远不要跟林无攸同框，永远不要。”

张义谋无奈地笑了笑，“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张和平骄傲：“你知道就好。”

两人的对话很融洽，尽显出老搭档的从容默契。

巩莉冷眼旁观，唇角微妙勾起。

她在拍摄期间便发现这对老搭档中间出现了裂痕，张和平过度地插手张义谋的拍摄，他迫切地希望通过各种浮夸的安排，为这部《满城尽带黄金甲》赋能。

所以，他同意了周闰发无礼至极点的保姆车安排，同意让毫无演技的周结伦出演本部电影的重要角色，同意服装设计师近乎于卖弄风骚的设计。

而张义谋无法完全赞同张和平的做派，他还在竭力将电影拉回来。

为了什么？

或许是不被后辈落得太远吧。

感谢林无攸对商业片近乎于统治性的压迫，让逐渐在外界吹捧中失去斗志的张义谋横生出几分向上挣扎的欲望。

他努力修整剧情中的薄弱环节，努力通过使用自己擅长性的大调度换来电影画面的完美，努力调教这些毫无演技的演员们。

巩莉不好说最终效果，但合作感受确实梦回当年拍摄《红高粱》与《大红灯笼高高挂》时期。

从专业角度来看，这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导演有实力、又有细化打磨的意向性，只要不出意外，电影的成品肯定会很好看。

前提是不出意外，偏生张和平这番骚操作便是意外中的意外。

更令巩莉哭笑不得的是，张和平会如此强烈地企图操控张义谋的电影，也全是因为林无攸的异军突起。

强势的后起之秀让张和平失去了敏锐的判断力，外加市场化的商业转型来得迅猛。

两个要素交叠之下，张和平失去了理智，被迫卷进这场毫无硝烟、甚至连竞争对手本身都不明确的战争中。

想到这两位老搭档的关系因为林无攸而发生改变，巩莉真挺想笑的。

张和平可以为了掌控张义谋而拆散一对有情人，却阻止不了林无攸无意中带来的改变，也无法阻止他与张义谋因林无攸而越行越远的关系。

天道好轮回啊。

“哈哈……”巩莉彻底笑出声来，正巧林无攸走到主创团队跟前，听见她这突兀的笑声，稍稍有些懵，“我今天穿得很奇怪？”他问巩莉。

巩莉摇头。

“那你为什么笑？”

“想到了好笑的事情。”巩莉从容回复，甚至游刃有余地反问，“怎么？我现在连笑都不可以了？”

林无攸对她很无奈：“当然可以，谁敢管‘楚’做什么事情。”

巩莉睥睨一笑：“你知道这点就行。”

两人娴熟的对话叫旁观者目瞪口呆。

周闰发忍不住感慨：“想不到两位关系这么好。”

巩莉不客气地回怼：“毕竟跟无攸合作快三部电影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周闰发被她怼得暗自恼怒，又鉴于林无攸在场，且跟巩莉关系不一般，硬生生忍住了这口气。

张和平趁机上前圆场，介绍其他演员给林无攸认识。

“用不着介绍，我认得刘叶。”林无攸朝刘叶挥手，“恭喜你在张导的电影中焕发第二春。”

刘叶屁颠屁颠跑上前。

“那还不多亏林导帮忙介绍吗？要是没您开口，这角色哪能由我出演？”他耍宝地拱手，“我记林导的恩，来日定衔草结环来报。”

林无攸被逗得哈哈大笑，张义谋也笑着开口：“多谢林导介绍，不然我们剧组哪能来这么个宝贝。”

刘叶又是嘿嘿一笑，竭力无视旁边演员们射来的嫉妒目光。

别嫉妒，别羡慕，哥的人际关系就这么牛逼。

主创团队没有聊太久，首映晚会马上开始，林无攸被安排着落座。

也是巧了，正好坐在一位

“林导，你好，我是曹国威，新浪的CEO。”

“你好，曹先生。”林无攸淡定问好，尽管搞不懂这位曹国伟先生所谓何事，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曹国伟其实没有具体话题要跟林无攸聊，他只是对这位赫赫有名的大神感兴趣。

紧接着，他便在谈话中发现林无攸对未来有种独到的、甚至可以说天马行空的看法。

“互联网正在起步阶段，我甚至认为它几乎没开始发展，大家还在草丛中寻找前行的道路……移动通讯是必然会抵达的一天……我甚至很期待无人驾驶与私人飞船，或许在我有生之年，我可以用双脚登上月球，那绝对会是每个科幻迷梦寐以求的一日。”

“不愧是大导演，每个想法都那么天马行空，充满幻想，”曹国伟笑了笑，“如果不是请您太贵了，真希望您可以将这些想法拍成一部电视剧，放在阳光卫视播放，一定会有无数观众为您描绘出的未来之景倾倒。”

林无攸：“未来吗？信息化时代是高速发展的时代，我所说的这些不会离我们太远。”

曹国伟尊重林无攸的看法，并没有多嘴的反驳。

林无攸看出他的不以为然，同样没有多嘴描述，继续待在座位上，等待演出结束后电影开始放映。

同时，他也在心底简单回顾下新浪近年来的发展。

自从2000年在纳达克斯敲钟成功后，新浪一直都没有放弃扩展版权，先是在01年买入阳光卫视的股份，营造跨媒体战绝，02年又进入企业信息化服务领域，03年与棒子国的网络公司合作，04年同雅虎成立一拍网，并且7月收购了uc即时通讯平台。

想到这八爪鱼般的扩展业务，林无攸脑仁都疼。

样样都想做，样样都做不成。

新浪继续发展，很难保住门户网站一哥的位置。

林无攸转念又一想，这是新浪的问题跟他有什么干系？

他又不可能做新浪的天使投资人，除非新浪单独再做个项目出来，他还会考虑投两个钱进去，但这项目要是跟娱乐圈联系不大，他也未必愿意插手。

阻碍是多重的，解决方向是单一，暂时别想太多。

一个半小时后，电影正式开演，林无攸又希望能重新去思考关于新浪的问题。

《满城尽带黄金甲》好看吗？

张义谋的导演水平在线，他对于光影的处理再次登峰造极，达到了之前未曾触碰的境界。

《满城近代黄金甲》难看吗？

古怪的文本、僵硬的演员，整体氛围大而空洞。

巩莉饰演的角色以“繁漪”为原型，那本是整个《雷雨》中最出彩、最令人难忘的角色，可在本剧本金光夺目的封建皇家制度包裹下，反而散去角色的魅力。

巩莉曾经与张国容合作拍过一部名为《风月》的电影，其中由何赛飞饰演的姐姐一角，更酷似“繁漪”——一个在封建婚姻制度下的牺牲品，血与泪皆在叩问那个吃人的时代。

这部《满城尽带黄金甲》便空有挣扎的余韵，却无任何诘问与内核，反而让观众们看了一出封建王朝为了权利争夺的无聊戏码，甚至远不如某位皇帝道士为了求长生，苛责伺候的宫女们，最后差点被宫女勒死。

特别当这类禁锢在皇室内斗的故事，偏生用了农民起义领袖黄巢的诗句——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嘲讽效果直接拉满，林无攸甚至怀疑张义谋只顾着片名好听不好听，完全忘记追溯其真正含义。

电影结束，影院内响起了敷衍般的热烈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