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怀疑人生。

“林，如果这是你的笑话，那我不得不承认，这笑话并不好笑。”

林无攸反问：“罗伯特，我与你什么时候是可以开玩笑的关系？别说令我发笑的话。”

罗伯特定定地看着林无攸，终于察觉到他居然是认真的。

自家公司最赚钱的摇钱树、《海盗》系列无数部的导演，此刻正准备跟迪士尼一刀两断，跟他一刀两断。

在直接出声挽留下，他先是深吸口气，压住心中徒然升起的暴怒火焰，尽管好言好语地劝诫。

“林，我知道以前我们俩的合作确实不愉快，迪士尼和我都让你吃了苦头，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这次的合作很愉快啊。你要加预算，我们便批预算，你说搞什么刻板印象反转，我们也大大方方地同意，迪士尼有哪里对不起你？”

林无攸很佩服罗伯特的脸皮。

该谈利益的时候谈交情，该谈交情的时候谈利益。资本家的脑回路永远让我等凡人猜不透。

与其同罗伯特争论迪士尼对他多么好，林无攸选择将问题抛回去。

“罗伯特，我有哪里对不起迪士尼吗？”他自言自语，“论成绩，我给迪士尼创造出价值数百亿的IP项目；论诚意，论德行，哪怕你和迪士尼再为难我，我仍然尽职尽责地完成我的工作。合约结束，我们正常结束劳务关系，合理合法。”

“但迪士尼没有让《加勒比海盗》停在三部曲的打算！我们还可以继续拍下去，拍五部、拍七部，一直一直地拍下去。”罗伯特压抑不住激动，“像这样的大IP如何能够在三部曲时戛然而止？！”

不管罗伯特来多少次拍摄场，他始终没有看透一件事，电影并非凭空出现，三部曲/五部曲/七部曲是需要文本构建基础的。

《加勒比海盗》本就是凭空起高楼，拍到三部曲已然是费劲，更别提五部曲或七部曲，到时候还有多少能拍，剧情或人物会被毁成什么样更加不好讲。

更别提，随着后续剧集持续拍摄，又有多少相关利益要朝电影伸出爪子。

林无攸讨厌麻烦，更讨厌无法利落解决的麻烦。

“我已经决意让《加勒比海盗》在世界尽头戛然而止，”林无攸微笑举杯。“正如我们的对话也该在此刻停止。”

不顾罗伯特骤然铁青的神色，林无攸礼貌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德普在久违的甘醇中伶仃大醉，却也时刻在用余光偷瞄两人，他不喜欢窥探朋友隐私，只是担心林无攸再次跟罗伯特干起来。

两人面和心不和的传闻至今仍然是三流小报聚焦的关键点，而以他的亲身体验来看，这些三流小报竟表现出罕见的靠谱，并非是在无中生有。

在强烈的担忧下，每当林无攸同罗伯特同框，他总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避免发生任何极糟糕的情况。

见林无攸甩袖离开，德普便鬼鬼祟祟地潜到罗伯特身侧。

“又出了什么事？你总能准确无误地惹怒林。”

罗伯特冷冷扭头，看着喝得面色绯红、双腿打晃的德普，脑中冒出个邪恶想法。

他劝不回林无攸，那德普总可以劝他回心转意，三部电影的拍摄时光让两人建立起牢不可破的关系网，此刻这关系网是时候派上用途了。

“林决定不拍《加勒比海盗》了。”

与罗伯特幻想中的大吃一惊、愣怔发呆不同，德普相当平淡地“哦”了一声。

罗伯特：“你早就知道了？”

德普：“林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又是这部电影的主角，我怎么可能不清楚？”

“那你没有反对？”

德普用手指着自己，“我？一个被林控制到连做菜用的酒都不能喝的倒霉蛋，对林的作品指手画脚？罗伯特，我是个酒鬼，不是个疯子。”

罗伯特竟无言以对。

在激烈的头脑风暴后，他勉强挤出一句话：“那你不能温柔点劝他改变主意吗？他是《加勒比海盗》的灵魂人物，我们不能失去他，就像……世界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我觉得这比喻很奇怪，但鉴于我的脑子已经被酒精搅得一塌糊涂，我暂时不予任何反驳。”德普又灌了一口酒，“好吧，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的话，我会替你去跟林说一声的。”

在罗伯特喜出望外的眼神中，德普摇摇晃晃地走向林无攸，他正站在长桌前，对着一盘子沙拉蹙眉。

“林，别回头，”德普以此作为开场白，“罗伯特让我来劝你，鉴于我目前不能得罪他，让我们假惺惺地演场戏，浅浅地敷衍下他。”

林无攸登时便笑了，连眼前草皮似的沙拉也显得美味一些。

“希望罗伯特永远不会听见你的心里话。”

德普打了个酒嗝，满不在乎地嘟囔：“哦，他不会知道的，罗伯特特别自信，可有些时候自信会蒙蔽理智的发挥，让他忽略一些习以为常的事情。”

林无攸还是硬着头皮，捡起一些沙拉放进碟子中。

“比如说……”

“比如说《加勒比海盗3》的票房不可能超越第二部。”德普闲庭信步地说着，又仰头灌了口酒，“你当时同我说的时候，我并不相信，回去后仔细考虑，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

林无攸微不可查地叹气。

《加勒比海盗3》距离第二部上映时间太近，留给剧组的拍摄时间又特别短，林无攸尽量将已有素材打磨好，但仍然无法避免文本素材匮乏的根本性原因。

在毫无任何原著的基础上，原创剧本需要多次打磨后，方才能呈现出最佳效果。

然而，由于与迪士尼的前期磨合不佳，外加林无攸手头事务堆积，第二部和第三部的文本素材都不太完美。

第二部还能通过进行人物塑造来弥补，第三部则彻底陷入了鬼打墙的漩涡。

这话由导演本人来说，实在不那么合适，但林无攸又不得不这么讲，《加勒比海盗》系列已经陷入了最匮乏阶段，强行为本电影续命……可以但效果必然不佳，甚至会让“杰克船长”的人设产生崩坏。

他在系统片库内看到的好几部电影，它们都有类似的毛病在。

这是《加勒比海盗》无法避免的阿喀琉斯之踵。

林无攸吃了口盘中的沙拉，“……好难吃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闻言德普在旁边嘿嘿笑起来，林无攸没好气地瞪他。

“我吃到难吃的东西，倒是让你开心了去。”

“没办法啊，谁叫能让林吃亏的时候太少了，偶然能碰到后，哪怕高兴有点不道德，我也得多高兴会儿。”德普嬉皮笑脸道。

林无攸短暂无语。

“你有空在这里不道德，不如考虑转型路该怎么走，我确实很欣赏你现在演戏的疯癫劲儿，但你也该尝试演些正面角色了。”

这话并非从导演角度来说，而是从朋友方面考虑。

作为导演，林无攸爱用风格强烈的演员，他们碰到合适的角色将会撞击出剧烈的火花；作为朋友，林无攸看得出德普的风格几乎定型，如果再不尝试转型的话，他恐怕日后也只能接类似“杰克船长”般疯癫角色，好莱坞当然有类似的角色设定，但如“杰克船长”这般的影片灵魂终究是少数。

德普何尝不知这是林无攸的好意劝告，但……

“我倒是也想，但屏幕形象一旦固定，再想要打破便是千难万难，我恐怕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话落，他咕噜噜灌掉剩下的酒液，豪爽地擦了擦嘴角。

林无攸安抚地拍拍他：“慢慢来吧，一切都会好的。”

“借你吉言。”

装模作样地讨论结束，德普又提溜着香槟杯，颠颠地返回罗伯特身边。

“我已经劝过林，他保证会好好考虑。”德普的谎言张口就来，罗伯特却没轻易上当，“我看得出你在背后蛐蛐我，装也不装得像样点，你笑得就像全世界都是瞎子。”

德普：“……”

他确实笑了不假，但为什么只骂他，不骂林无攸？说得就好像单靠他一个人能蛐蛐起来！

不等德普继续狡辩，罗伯特怒气冲冲离开。

他以上帝的名义发誓，绝不会任由林无攸就此踹开迪士尼。

杀青宴闹到后半夜两点才结束，林无攸回家已经快三点了，他倒在床上，一夜无梦，直接睡到第二天九点半。

他顾不得洗漱、泡咖啡，又紧急赶往未来营业。

今天早上，最后一车拍摄素材送到了未来影业的办公楼，林无攸开始依照排列好的日程，紧急安排工作。

剪辑小组按照他给出的分镜进行修剪，郭凡则负责盯紧特效部门。

员工们很配合工作安排。

尽管未来营业工作压力很大，任务繁琐又难办，但待遇也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好，该给的工资一分钱也没有少，该发的奖杯只会多给、不会少给。

只要钱财给到位，员工们还是很愿意配合工作。

这两年还吸引了不少优秀从业人士跳槽，可这也带来另外个问题。

“我们的办公楼又不够用了，员工们已经开始抱怨工作室挤得要命，”莱恩双手搭在办公桌前端，一本正经地宣布，“又到了更换部门大楼的关键时间点。”

这句话他好像在国内时便听过，于是林无攸轻车熟路地回答：“你打算搬到哪里？”

“唐纳德有一栋大楼正在向外出售，我们可以直接买下来。”莱恩回答。

“……”

两个问题。

其一，有必要一直跟唐纳德交易吗？

其二，他们已经奢靡到想买楼便能买楼的地步？

前者自然得不到回答，后者则得到了干脆利落的肯定。

“除了正在筹备的《暮光之城》系列外，咱们公司接下来两年都没有大笔开销，钱搁置在账户中也是无用，不妨直接置换成固定资产。”莱恩信誓旦旦道。

林无攸考虑后答应下来，他只有一点要强调。

“你只管去看，最后选定再来找我，我这三天要闭关搞剧本。”

说来也是奇妙，林无攸在《加勒比海盗》紧张的拍摄空隙搞定了《入殓师》的剧本，并在早上派人送樽龙回国去跟画姐汇合，至于即将开拍的《钢铁侠》……在写了，真的在写了。

听见林无攸这句话，莱恩对他直接竖起大拇指。

“你赶DLL真是一把好手。”

林无攸疲惫微笑。

“就当你在夸奖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