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有点烦。
本来身为一个智谋之士,贾诩很少出现这种情绪。
因为平日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会引起他情绪太大的波动。
但是自从董公安排他和林冲一道去汉长安,他的噩梦就开始了。
这个林冲明明是个八尺汉子,身材魁伟雄壮,但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话痨。
他经常招呼不打就钻到自己的马车,那嘴一刻也不停,天南地北、五行八卦、星象占卜....
就没有他不问的,就没有他不聊的。
自己明明说了很倦乏,想要休息,他还在那喋喋不休,而且语无伦次,经常是驴唇不对马嘴,搞的贾诩不胜其烦。
贾诩端坐在马车内,依旧是面沉似水的老表情,双手互插在袖子里的经典造型。
但是他袖子里的手,此时正紧紧地攥着拳,很不得朝眼前这个人脸上来一拳。
“文和先生,你说玄法御女经是不是九天玄女传下来的,我听说她传了奇兵遁甲、九韬兵略给蚩尤,然后又传了玄法御女经给轩辕黄帝,后者把前者轻松击败。那么是不是说,御女比韬略更实用呢?”
“文和先生?”
“你怎么不说话?”
林冲本来也没有这么多话,但是他意外地发现贾诩实在是太聪明了。
一些事虽然他没听说过,但是稍加分析就能说出是不是凭空捏造。
或者说稍微有些道理,跟他聊天,总能让林冲获益匪浅,尤其是他分析事情的角度和能力,真叫人拍案叫绝。
于是林冲把前世看到的很多野史,都拿来和他讨论,每次都兴致勃勃。
他在慢慢学习贾诩的长处。
贾诩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窗外,假装没有听到林冲说话。
好在长安快到了。
他在心底这样安慰自己。
这次来长安,事都是要自己去办,林冲的作用充其量就是个护卫,保护他们顺利到达长安。
贾诩不打算让林冲参与太多,一来还不是很熟,二来也怕他误事。
林冲见贾诩谈兴不高,便不再问玄女经的事,转而问道:“文和先生,此番入京,能不能为我求个出身。”
“你真不回大宋了?”
“回不去了啊。”林冲无奈地摊了摊手,也不管贾诩能不能看出他是装的来。
反正我尽力演,真被看出来了也没办法。
贾诩难得笑了笑,“求个出身以前很难,如今却容易的很...花点钱就行,甚至连爵位都能给你买到。”
当今大汉皇帝刘宏还是侯爵时,生活贫苦,等到当了皇帝之后,常常讥笑桓帝不懂经营家产,于是大肆卖官鬻爵,将所得做为私房钱使用。
光和元年,汉灵帝在西园设官邸,开始卖官鬻爵。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林冲没打算跟着董卓他们去西凉,若是能买个官做,也是很不错的。
“要花多少啊?”林冲兜里有钱,底气十足。
贾诩眼神有些飘忽,嘴角似乎在憋笑,压低了声音,“爵位最高关内侯,金印紫绶,可世袭,五千万钱;武职虎贲、羽林的郎将,一千万钱;官职二千石二千万钱,四百石的四百万钱。”
林冲眉头一皱,心中暗骂这是什么鸟朝廷,什么狗屁昏君,卖的也太贵了!
大汉爵位以王爵最高,但高祖当年斩白马为誓,非刘姓不封王,一般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爵位就是列侯。
列侯实际领有封地,可以自置僚属,属于实打实的领主。
关内侯仅次于列侯,但没有实封。虎贲郎和羽林郎属于天子禁军的中级军官,多由贵族子弟担任,这也就成了皇帝陛下卖官的重要收入来源。
二千石的官位,作价二千万钱,大概相当于大宋货币中的十万贯。
想到马上就要群雄割据,林冲试探性地问道:“能买来实职太守么?”
“实职价格翻倍,只能做一任。而且你要想好,各地的太守若非是地方豪强的自己人,可能命令都出不了衙署。”
贾诩说完,见林冲竟然在那安静地盘算起来,不禁有些诧异。
“你真要买啊?”贾诩皱眉问道。
显然他觉得林冲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林冲不管他的想法,自己这次出海,鲁智深强拿了梁山府库的十万贯给他。
再加上他前期坑蒙拐骗弄来的三十万贯,身上大概有四十万贯金珠宝贝。
而且这些东西都是可以等价换钱的,换算成大汉的钱币,大概有八千万钱。
“董公有门路么?”
贾诩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他已经看出来了,林冲是真有钱。
就是不知道他把钱藏到哪里去了。
林冲有了买官这个想法,但是并没有急着下手,他可以等董卓来京,然后借他的关系买官。
自己就说是为了董卓在京为官,不脱离他的派系,算是董卓安排在京城的钉子,搞不好还能让董太师报销一点。
而且董卓和各方势力都说得上话,这么多年送礼行贿,让他关系网庞大而且复杂。
......
七天之后,长安城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巍峨的城墙高耸入云,街道上车水马龙,虽然不及东京汴梁繁华,但比沿途的州府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两千人马不能入城,而是驻扎在城郊十里开外的河畔,林冲和贾诩带着十余亲兵住进了董卓的庄园。
没错。
董卓在京城有庄园,约一百多亩土地,里面有附农、耕牛、农具、民屋。
“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在庄园歇息一晚,明日去拜见司徒袁隗。”
这里的仆人显然认得贾诩,对他十分恭敬。贾诩又吩咐人带林冲去歇息。
一个老奴带着林冲来到一个小院,一路上他不停地看向林冲身边的老虎,不敢靠得太近,显得十分害怕。
来到小院,推门进去,里面收拾的十分整洁。
“将军,请在此安歇,有什么吩咐尽管呼喊一声,自有人前来伺候。”
林冲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儿无须人伺候。”
老奴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给林冲带上了门。
林冲躺到床上,枕着自己的手掌翘起腿来,开始回想来到大汉的经历。
敖元也从他的袖口钻了出来,盘踞在房梁上,“林兄,今晚要不要去邙山?”
林冲摇头道:“不急,贸然行动只怕会有危险,待我先观察一番。”
“你那天在马车中说的买官,该不会是真心的吧?”
林冲说道:“我们初到大汉,人生地不熟,没有身份寸步难行,若是必要时候,可能真得买官也说不定。”
他现在对进宗门的兴趣已经不大,只要牛皮纸的地图上,能挖出小册子的下卷,他就打算一直自己修炼。
而且他还打算去汉中,拜访一下鬼道的张鲁,对那个九死不灭功,林冲也有很大的兴趣。这一路上,没有个正式身份可不行。
敖元摇了摇头,自顾自爬到房顶修炼起来。
翌日清晨。
一大早贾诩就起来了,带着林冲和一车的礼物去司徒袁隗府上拜谒。
袁隗的宅子极大,他这些年被朝廷免去了职位,赋闲在家,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小觑这个散人。
他虽然不在朝廷为官,却可以参与到每一个决策,只要他想,也能帮助一个毫无根基的人一飞冲天。这就是四世三公,顶级世家的底蕴。
一行人来到袁府,就被带到花厅,许久之后才有人来,是一个娇俏的丫鬟。
丫鬟只说是家主要见贾诩,没有提林冲的名字。
贾诩起身,小声说道:“你在此等候,不要随意走动,此间不比董公大帐,规矩极大。”
林冲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自己吃饱了撑的才会在袁府晃悠,这时候袁谭袁熙估计都还没出生,甄宓或许还在尿床呢。
大概半个时辰以后,贾诩才从里面出来,脸上依旧是面沉似水,看不出一点喜怒哀乐。
见林冲投来问询的目光,贾诩这才开口:
“袁司徒已经答应,只要董公担下罪责,保全朝廷颜面,可以让他罢免至廷尉受审,判‘减死罪一等’。”
这罪名也不轻啊!林冲吓了一跳,皱眉道:“这么严重?”
贾诩呵呵一笑,说道:“陛下已经有旨,下个月大赦天下,届时董公便可获赦,依旧官复原职。”
林冲顿时无语...
原本以为大宋的君臣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还有高手。
走出袁府之后,贾诩招呼林冲上马车,车夫扬鞭继续赶路。
“接下来去哪?”
“去大将军府上。”
林冲不解地问道:“董公的麻烦已经解决,怎么还要去大将军府。”
贾诩看了他一眼,说道:“董公的事办完了,接下来是你们的事。”
“我们?”
“这次皇甫嵩亲至前线指挥,黄巾平定在即,泼天的功劳见者有份。董公麾下将士,包括你在内,必然是要获得分一杯羹的。”
“我们这次就是去大将军府,听他如何分配功劳,若是合乎董公的预期自然是好,不然说不得要争一争。”
林冲默然无语。
他脑子里突然想起路上遇到的刘备三兄弟,他们才是和黄巾硬碰硬,而且人马、武器、粮草都是自己筹备的。
这种真正与黄巾厮杀,立下无数功劳的,恐怕连口汤都喝不到热乎的。
黄巾还没有彻底平定,朝廷竟然已经开始分蛋糕了。
大将军何进与司徒袁隗是两种风格。
面见何进之前,一大早林冲先见到了何进的仪仗。
大将军上朝的队伍简直堪称浩浩荡荡,前有骑兵开道,后有甲兵呼应,旗帜飘扬,人马甚众。
只要不是精通礼制的文官,乍一看、根本分不清大将军的仪仗和皇帝的有什么区别。
林冲看了直摇头,何进此时在大汉的地位,恐怕还支撑不起他如此高调行事。
及至下午,在大将军府待事史的安排下,贾诩和林冲才得以正式拜见大将军何进。
从两边都是里坊高墙的街道北行,映入眼帘的大将军府、俨然就是一座城中之城。
城墙中间是门楼,四方又有带望楼的二层角楼,各楼之间有天桥走廊相通,甲兵上下护卫。
据说何进府直接统领的亲兵,就有三千人之多。本来这是不合规矩的,但是黄巾之乱爆发后,皇帝让何进率左右羽林军五营士驻扎于都亭,修理器械,以保卫京师。
他趁机招募了不少的亲兵,助他坐稳大将军的宝座。
带鸱尾的五脊庆殿式高楼,盖着青色板瓦,古色生香,林冲看的津津有味。
待贾诩和林冲等人走进了门楼,里面与外面的敞亮气息又有些不同了。庭院里有很多假山和花草树木,此时的贵人们似乎比较喜欢把院子里弄得像自然的环境。
林冲看了一圈,马上断定这院子是何进占得别人的。
他一个杀猪的,哪有这个品味,而且院子里的树木都是几人合抱的粗细,根本不是新起的宅院。
很快二人就走到了前殿的厅堂外面,那是一座恢弘的两层阁楼,阁楼建在高高的基座上,高耸屹立,甚是霸气。
何进身边围绕着一大群人,他甚至没有和贾诩还有林冲说话,有过短暂的对视,也是一闪而过。
看来董太师此时还不太受人重视...
林冲没有什么感觉,他对董卓的归属感基本为零,自然不会因此而愤怒。
贾诩也很淡定...
何进虽然蠢,长得还是一表人才,他不是那种武将身材,而更像是一个书生。面皮白净,棱角分明,头戴笼冠、身穿织锦宽袖深衣,居中跪坐在上位的案席上。
要不是早知道他是个草包,但从这卖相上来看,不知道的还真被他给忽悠住了,以为是什么翩翩贵公子出身,运筹帷幄的名士大臣。
房中摆放着百十个蒲团,坐了大概有一半,林冲知道这些都是关系户,提前打点好了,来何进这瓜分平定黄巾的巨大蛋糕来了。
他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也听不太懂大汉的那些官职,便交给贾诩一个去争取。
大将军座下,被许了好处的几个人纷纷奉承起来,何进笑呵呵地十分受用。
但有一人,正襟危坐,一声不吭,甚至好像在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表现独特不群之人,至少很容易被人注意,林冲也不禁多看了那个人几眼。
自己都没有他嚣张。
那人是个大概四十多岁的大汉,嘴唇厚实、胡须乌黑,他身穿宽袖袍服,峨冠博带,但身材魁梧,面有勇武之气,不似儒雅之辈。
贾诩看着林冲的目光,用袖子遮住嘴,笑道:“那是王匡、字公节,泰山人。轻财好施,以任侠闻名。被大将军征辟入府。”
这时,王匡突然开口说话了:“我闻前线将士浴血厮杀,而西凉人马畏敌如虎,围而不攻,竟然还有脸面求封破虏将军,是何道理!”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何进隐隐露出些许不悦之色,但他没有反对,一时沉默不语。
贾诩一看,马上明白了,这是怪自己这些人先去找了袁隗,王匡不过是他的喉舌。
他心里暗暗摇头,你就算是要与袁家争斗,也该先隐忍几年,坐稳了大将军的位置再说。
林冲也咽了口唾沫,这何进难怪死的那么早,完全就是个棒槌。
如今你刚刚上位,靠的不过是你妹妹受皇帝宠爱,在朝中毫无根基!不好好发育一下,就急着和人家四世三公来争...
贾诩微微抬袖,坐着作揖道:“王府掾,前番作战不力,是卢植之过,陛下与大将军早就下令将其撤职查办,如今王府掾何出此言?难道是质疑陛下和大将军么?”
王匡立刻冷笑了一声:“事实如何,难道在座的有人不知道么!”
这句话一出,厅堂上一下子就冷场了,谁也不敢搭话。
何进没有训斥王匡,也没有再看贾诩,这时他把目光投向了席上靠前位置的一人:“本初有何高见?”
袁绍手里捏着酒杯,笑盈盈地说道:“王匡胡言乱语,诽谤大臣,我看八成是喝醉了,酒后戏言尔,不信明日问他,定然一问三不知。”
何进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有王匡面色古怪,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眉头也皱起来,沉着脸不说话。
本初?
林冲看了他一眼,心里暗道这个就是袁绍?
确实有些光彩照人,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十分出众。
这件小风波很快就过去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各自为自己得阵营争取利益。
很快到了日落时分,天色逐渐昏暗。
大将军府的下人们挑着小孩手臂粗细的蜡烛,插在殿内的烛台上,何进笑着说道:“今日诸位辛苦,都是为了朝廷社稷,我布下酒席,咱们不醉不归!”
说罢一拍手,两行美人鱼贯而入,端着各色酒肉瓜蔬,摆在众人面前的案上。
乐声响起,又进来一队美人歌舞。殿中烛影摇红,笑闹声不绝于耳。
林冲看着殿中心,那翩翩起舞的曼妙少女们,再回想起一路上所见所闻:累累白骨、残垣断壁、哀嚎遍野,血流成河。
一种荒唐感油然而生。
他觉得胸口有些发闷,饮了一口酒也是味同嚼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