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漆朱绘的宫车辘辘驶过长街,沿着宫中的御道一直向北,穿过重重宫禁,来到一扇深黑色的大门前。
内侍早已接到大太监们的吩咐,一大早就在门外守候。
见车马过来,一群内侍抢着上前,合力赶紧推开大门。
紧闭的大门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哑”声,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条狭窄幽深的巷子。
小巷阴暗而又潮湿,两旁是低矮简陋的房屋。在气势恢弘的皇城内,这些房屋完全属于异类,低矮得就像半埋在土中。
房屋与巷道都由青石砌成,年深日久,表面遍布青苔,半朽的屋檐彼此靠在一起,几乎遮蔽了天空。
大门一闭,整条窄巷都被笼罩在阴影下,即使正午时分,也不见天日。
此时巷道两侧已经跪满了人,除了几名身着乌衣的内侍,余下尽是女子。
她们大都三十余岁,虽然芳华将逝,仍能看出昔日的阿娜美貌,只是她们的目光或是惊惶,或是疲惫,或是木然,再没有曾经的灵动。
车门打开,一双薄底快靴落在踏板上,然后一跃而下。
内侍伏身施礼,“奴才叩见殿下。”
后面的众女也齐齐伏身,“罪奴见过殿下。”
“免礼。”声音意外的和善,没有一丝的傲慢和冰冷。
众人直起腰,目光上移,只看到来人面如冠玉,年轻俊朗。
那人站在大门处,阳光从他背后射入,将他身影照得闪闪发亮。
在他头顶的门楣上,挂着一方匾额,匾上黑色的字迹颜色已经脱落大半,从残留的刻痕上,勉强能辨认出上面写着三个字:宗人府。
陈世荣迈步进去,大门关闭,里面又陷入了昏暗。
巷子的尽头,是一个黑暗低矮的小屋,推门进去一股腐臭味袭来。
陈世荣掩住了鼻子。
这里面没有床,也没有桌椅板凳,只有遍地的草垛,可以用来取暖,便盆也不像是有清洗过的样子。
“二哥。”
义亲王抬起头,拔开额头前杂乱的头发,目光阴冷地看着他。
“他让你来杀我?”
陈世荣叹了口气,说道:“外面的大臣闹得太凶,父皇说只有你死了,他们才肯消停。”
“难得,真难得,他对你倒是实诚的很。”义亲王哈哈一笑,“不过这也说明,他就没拿你当个事。”
“二哥说的对。”陈世荣坦然道:“我母妃身份低微,本就不入父皇的眼。”
这话由他自己说出来,义亲王满肚子嘲讽的话,竟然无从出口了。
陈世荣拍了拍手,随行的亲兵马上送来一壶酒。
他一屁股坐在肮脏的草铺上,摆上酒杯,轻轻给他二哥义亲王倒满。
义亲王恶狠狠地打翻酒杯,“要杀就杀,到菜市口杀,到闹市去杀,让普天下的臣民看看,看看我们大乾的皇室。父杀子,弟弑兄!让他们看啊,哈哈哈哈...”
他虽然骂的痛快,但是双唇却禁不住微微发颤。
陈世荣弯腰,捡起酒杯,又在他面前斟满。
“二哥,请。”
“我不喝!”
义亲王一甩手,再次将酒杯打翻。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陈世荣。
“二哥,你这又是何必...”
“你这宫女奴婢养的贱种,也敢毒杀我!”
义亲王骂完之后,突然双眼愕然,低下头...
一柄匕首插在自己的心脏。
陈世荣拔出了匕首,看着义亲王缓缓朝前倒下,他在义亲王耳边说道:“辱我母妃,我要你命。”
义亲王不知道听到没有,他额头触地,倒在了暗无天日又阴冷潮湿的小屋中。
陈世荣的手十分平静,没有丝毫的抖动。
尽管他刚刚杀了自己异母同父的二哥。
他的眼神也很平静,目光深邃,想起林冲来找自己的那天。
自己为什么答应的这么干脆呢?
陈世荣笑了笑。
因为,所有侮辱过母妃的人,都得死!
有一个人,曾带给她最大的痛苦和屈辱。
所以林冲问他,夺嫡么?
陈世荣心中,其实没有一丝的犹豫,虽然他嘴上没有立刻答应。
走出小屋,陈世荣把门锁上,沉声说道:“义亲王看破红尘,今后在此地修炼,谁也不能来打扰,靠近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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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阶四品之后。
林冲把剩余的箱子全部试了一遍,发现只打开了一个。
他有些遗憾地让神识离开金铃。
一个就一个吧,还是个挺鸡肋的。
难掩失落的林冲叹了口气。
“师父,你怎么了?”
秦可卿歪着脑袋问道。
林冲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
秦可卿小嘴一撇,翻了个白眼。
林冲看着好笑,这秦可卿刚来的时候,畏畏缩缩,整日里低着个头,话都不敢说。
现在都敢对自己翻白眼了。
果然孔夫子说的没错,女人不管多大年纪,远之则逊,近之则不恭...
现在打她一顿,不爆任何情债,必须是得牵涉男女之情的才行。
所以林冲懒得动手。
他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的道袍,背着手就要出去。
自己也进阶四品了,必须找个人练练,看看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他唯一的陪练,就是北静王妃,说起来这王妃好些日子没来切磋了。
唉,这些王宫贵胄,就是他妈的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林冲漫步来到北静王府。
敲了敲门,门子透过缝隙,看见林冲的模样,马上吓得转头。
在自己的房中,贴着的画像,可不就是此人!
他马上一溜小跑,来到外院一个管事的身边,垂手道:“老都管,那林冲来了!”
都管一听,也是瞬间来神,不敢有丝毫耽搁,赶紧去禀报内院的管事嬷嬷。
林冲敲了半天,始终没有人应答。
他眉心微微皱起,难道自己的陪练被人所害?
他是知道北静王府的情况的,王妃崔蓉基本就是在这个宅子里守活寡,王爷很少回来。
想到这儿,他也不顾上其他,直接一跃而起,从侧墙翻进了王府。
让我看看怎么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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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冲在王府内,远远近近地绕了一周,走向城后的富丽庄园。
他如今想要隐匿身形,等闲的护院根本发现不了。
找了一会之后,林冲瞧见一个人影,心中一喜。
果然在这里看见了北静王妃。
她在长廊尽处停步等候,过了一会没有人来,不觉蹙眉,隔着花园问道:“王爷呢?”
“王爷在亭里,请王妃过去。”
崔蓉有些生气,北静王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行事诡异古怪,跟以前大不一样。
而且经常对自己无故辱骂,十分难听。
随着婢女来到一个亭子,崔蓉强忍住怒意,挤出一个笑脸,刚想和自己这个小丈夫亲近亲近,一抬头登时傻住。
只见亭子里除了北静王以外,还有七个十分妖媚的女人,俱都衣着清凉,甚至是衣不蔽体,露出白花花的蜜股香臀,令人脸红。
至少林冲的脸就很红...
这些歌姬、舞伎,甚至侍女,全都是不以为耻,反倒捂着嘴时不时偷笑,显然觉得搁着伺候王爷十分光荣。
北静王见崔蓉来了,斜着眼看她,目光冰冷怨毒。
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这样看着,崔蓉心里如坠冰窟。
“让你从青羊宫给我寻一个帮手,你推脱到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北静王劈头盖脸地问道。
崔蓉气的手指发抖,身子一颤,裙摆微微晃荡,似乎极尽忍耐,连语声都绷得有些不自在。
“你...你先让这些贱人退下。”
“贱人?”北静王搂住一个舞姬,笑道:“这儿不就只有一个贱人么,哈哈哈。”
舞姬们纷纷哄笑起来,她们本来都畏惧王妃,但既然有王爷撑腰,又见崔蓉模样十分狼狈,畏惧之心渐去,不由得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起来。
崔蓉声调变冷,但还是克制住了杀人的冲动,低声道:“方萍和李欣悦死了,让宗门很不满,所以不愿意再派人来,我已经第三次写信了。”
“给我办事不痛快呗。”北静王冷笑道:“要是给他呢?”
崔蓉皱眉道:“谁?”
“你心中有数,非逼我说出人名来么?”
“你说...”崔蓉咬着牙,声音仿佛是从喉咙磨出来的。
林冲心里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不是老崔,你偷人啊?
咱们天天切磋,你偷人不找我,你去找野男人?
林冲自己也感受到了北静王的忿怒。
凭什么啊!
瞄了一眼崔蓉那成熟女郎的诱人曲线,林冲咽了口唾沫。
崔蓉叹了口气,她总算明白这些日子,小王爷为何总是对自己如此怨毒了。
原来是误会了。
想到这儿,她甚至有些放松下来。
短促地呼了口气,她强颜欢笑,上前道:“世卿,我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谣言,但是你真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别闹了好不好?”
“闹?”北静王陈世卿眼神阴鸷,死死盯着她,说道:“赶紧把人给我要来,这是你欠我的!”
“我给你要人,但你不能冤枉我。”崔蓉双眼含泪,面容悲戚。
北静王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我再给你十天!”
崔蓉无力地瘫坐到地上。
这时候,一个管事的嬷嬷上前,在北静王耳边低语一番。
北静王脸色顿时变得紫黑。
奸夫上门了?
好啊,你们都不背人了是吧!
他恶狠狠地折返回来,举起亭子里石桌上的酒杯,朝着崔蓉的头顶砸去。
看着他原本俊秀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身为四品修士的崔蓉,甚至忘记了抵抗。
她的额头被砸出一个伤口,血缓缓流了下来。
“贱人!”
林冲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事有点复杂。
若真是崔蓉偷人,那么她挨这一顿也不冤;
不过看她那眼神,也不像是在作假。
偏偏北静王的愤怒,也不是装出来的,若是没有抓到实质证据,恐怕很难恨成这副模样。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还是不插手了。
崔蓉如同被人抽掉了骨头,瘫坐在亭子里,伏地痛哭起来。
哭声痛彻心扉。
林冲则偷偷溜了出去,人家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这几天不好来找她切磋了...
可是刚刚进阶,手痒无比,自己身边的修士又少...
崔蓉虽然可能私德有亏,但她确实是个高手,而且还是剑修,是最合适的陪练。
她和自己切磋,对双方都有巨大的好处。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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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大名府。
燕青与李应、李立、解珍解宝一道,在城中闹将起来。
杨志一马当下,直接先登破城。
他刚刚刺配大名府时候,实力与他接近的几员武将,已经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破城之后,杨志没有去找梁中书叙旧,而是先到大牢,救出了卢俊义。
昏暗的大牢内,卢俊义肩膀上扛着寒光禁魔锁,压制他一身武艺根本无力发挥。
当年林冲配带上这个
本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的卢俊义,突然听到一阵喊杀声。
他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燕青一马当先,朝着自己这边奔来。
沿途谁拦谁死。
燕青先是取下寒光禁魔锁,卢俊义浑身舒泰,恨不得高声大叫。
“李固和那淫妇何在!”
燕青说道:“主人,是梁山水泊的兄弟救了主人!”
卢俊义一听,心里明镜似的,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些事,必然是被仇恨蒙蔽了。
别人舍生忘死来救了你,自己竟然还没有来得及道谢。
“原来是梁山的兄弟,不知那位是林教头。”卢俊义也听过林冲的大名。
阮小七上前一步,说道:“我家哥哥不在大宋。”
燕青低声给他介绍起来。
卢俊义的武艺确实高,去掉寒光禁魔锁之后,他很快就恢复如初。
他走到杨志身边,抱拳道:“多谢杨制使前来搭救。”
这次他真是报了必死之心。
“卢兄客气了。”
他语气淡淡地,自从那天和林冲聊过一次后,他就很讨厌杨制使这个称呼。
杨志摆了摆手,说道:“打开府库,放舱振民.......”
梁山的人,做这一套是轻车熟路。
尤其是林冲还在的时候。
卢俊义站在火光冲天的大名府,长长叹了口气。
从此以后,我只怕再难回来了。
大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