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路上,还是那么的快步如飞,唐僧原本已经修炼到波澜不惊的心境,竟然也有些松动。
他感受着骏马奔驰带来的扑面的风,心底难免澎湃,忍不住笑了一下。
随后他马上念了一句经,有些后悔和自责。做和尚,好像是不能贪图这种有些张狂的情绪的。
佛家讲究静。
尤其是心静。
他觉得自己的佛心还不够坚定。
这一切没有人看见,林冲盯着孙悟空的背影,很想问一问,他是怎么敢得罪老君的。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种先天闯祸圣体,好像惹多大的麻烦都可以全身而退。
泾河龙王多下了一点雨,就被砍去了脑袋,玉帝的权威就是这么不容质疑,但是猴哥大闹天宫,却只被压了五百年,甚至五百年之后还有一场大机缘等着他。
这五百年,与其说是惩罚,更像是一种磨练。
正走着,八戒突然高声叫道:“师父你看,前面那山中楼台迭迭,殿阁重重,我老猪瞧着像是有寺院修在山里。”
唐僧骑着马,视野更广阔,举手遮阳远眺,喜道:“还真是!我们出家人,庵观寺院,就是我们的馆驿,见山门就有三升米分。我们今夜正好在这借宿。”
林冲叹了口气,知道他们是多半不肯走夜路了,那就歇息一晚吧,自己也很久没睡觉了。
他伸了个懒腰,在这西行路上,没有人同他双修化解煞丹,本来会十分痛苦的,但是好在吃了颗人参果,可以慢慢化解。
今晚正好运功消解,正想着来到山门处,门口有一个石碑,悟空跳到近前,问道:“师父,这是一座什么寺?”
“我的马蹄才然停住,脚尖还未出镫,就问我是甚么寺,好没分晓!”
悟空笑着打趣道:“你老人家自幼为僧,演经讲法,文理皆通,然后受唐王的差遣来取经,门上字写的那么大,师父为何反而不认得?”
唐僧笑骂道:“你这泼猢狲,真不知道理,我这儿刚骑快马,又被太阳影射,眼神本就不好使,石碑上虽有字,被尘垢遮盖,所以未曾看见。”
悟空笑着一拂手,露出五个大字来,林冲念道:“敕建宝林寺。”
悟空马上就要去敲门,唐僧赶紧说道:“还是我去借宿吧,不然他们看见你们长得丑陋,又不肯了。”
“师父你要去就去,没理由说俺相貌作甚,在花果山俺也是美猴王。”
唐僧笑道:“为师不是说你,说的是八戒嘴脸丑陋,你言语粗疏,悟雄性刚气傲,倘或冲撞了本处僧人,不容借宿,反为不美。”
猪八戒翻了个白眼,“师父你快去吧,本来得罪一个,现在三个都要埋怨你了。”
唐僧手持锡杖,解下斗篷,整衣合掌,径入山门。
师兄弟三人跟在他身后,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免得说他们吓坏了僧人。
这山门处,修建了无数的金刚菩萨的佛像,站在道路两侧,金刚怒目,宝象威严。
唐僧叹了口气,“要是中原也像这里一般,到处都是佛像,我何苦还要去西天取经。世人忙忙碌碌,却不知道拜佛修行,来世还要吃苦受罪,可怜可怜。”
八戒小声道:“这儿的百姓拜佛的倒是多,也没见不吃苦,天天被妖怪抓了当点心吃。”
“猪哥你小声点,要不师父又要发脾气了。”
师徒四个一直走到大雄宝殿,才有僧人出现,唐僧先是跪地参拜,然后起身,对来人说道:“贫僧是东土大唐驾下差来上西天拜佛求经的,今到宝方,天色将晚,告借一宿。”
“长老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不一会一个僧人匆匆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谄笑,见到唐僧之后,笑容马上消失了。
“你是何人?”
“贫僧乃是东土大唐的僧人,要去西天取经。”
“我管你是哪来的。”说完这僧人转头,训斥报信的和尚道,“老爷我是个僧官,专门接待前来上香的士大夫和家眷,这几个分明是游方的行脚僧,你找个由头赶出去就是了,跟我说个什么劲!”
“弟子知错了,只是他们说要借宿,所以弟子才去问了一声。”
“借宿?借什么宿,在走廊里顿一晚就是了。”
唐僧一听,顿时又气又苦,说道:“贫僧自幼出家,做了和尚,从不曾吃过一顿荤腥,没起过一次害人的歹意,看经怀怒坏禅心;真不知是哪一世伤天害理过,教我今生常遇不良人!
和尚你不留我们宿便罢了,怎么又说这等惫懒话,让我们在走廊过道蹲一晚?这话也就是跟我说,要是让我徒弟们听见了,那猴子进来,一顿铁棒,把你的腿都要打断了!”
僧官闻言,冷笑道:“你也不用在这放狠话,本座出家时候,乃是武僧,漫说你那个什么狗屁大徒弟,就是你师爷来了,我一拳就把他打趴下。”
唐僧被气得不轻,他走到哪里,都是受人尊敬,尤其是僧人们。
普通和尚,一看见他的姿容,就已经心折了。
这还是第一次在寺院里吃瘪。
三个徒弟都不是普通人,早就听得清清楚楚,见唐僧出来,一个个装的跟没事人似得,眼神古怪,幸灾乐祸。
“师父,他们打你了?”八戒贱兮兮地问道。
“没...”
悟空实在憋不住了,笑道:“那你怎么哭了?难道是他们骂你了?”
唐僧一个劲摇头。
“既不曾打,又不曾骂,你这般苦恼怎么?难道是想家了?”
“师父你相貌不丑陋,言语不粗俗,性格不孤傲,还是借不了宿,你且在这等等,我们三个进去,保准这里面的和尚愿意借宿。”
说完也不等唐僧点头,师兄弟三个大咧咧地往里闯。
刚进到大雄宝殿,那僧官还没走,悟空也不和他说话,直接用铁棒指着佛祖雕像,破口大骂:“你本是泥塑金装假像,内里岂无感应?既无感应,就是假佛像,假的!我老孙保大唐圣僧往西天拜佛求取真经,今晚特来此处投宿,趁早与我报名!假若不留我等,就一顿棍打碎金身,教你还现本相泥土!”
僧官刚想骂人,抬头一看,吓得双腿一软蹲在地上。
这三个一个是毛脸雷公嘴的猴子,一个是肥头大耳的猪妖,另一个虽然是人,但是一看就不是善茬,生的比金刚罗汉的塑像还高大威猛,冷着一双眼眯起,好像随时都会杀人。
“你就是这里管事的?”孙悟空揪住他的僧衣问道。
“是...是我。”
“趁早打扫出一千间房屋来,我要睡觉!”
“我这里连方丈、佛殿、钟鼓楼、两廊,共总也不上三百间,哪里去找一千间...”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壮着胆子说道:“那借宿的长老,我这小荒山不方便,不敢奉留,往别处去宿罢。”
悟空道:“不方便?那好吧,你们搬出去在过道里蹲几天,等我们走了你们再回来方便。”
“不可,不可。”
孙悟空怪叫一声,手里棍子飞出去,一下撞在门口的石狮子上,那石狮子登时粉碎,化为粉末。
僧官吓得骨软筋麻,慌忙往桌下拱,被林冲拽着拖了出来。
林冲单手施了个佛礼,笑道:“这位长老,你还是快些准备房子吧,我两个师兄脾气不好,五百年前有人请客不让他上座,他直接砸烂了宴席。”
唐僧还在外面伤怀,突然一大群和尚跑了出来,吓了他一跳。
不借宿就算了,难道还要打人?
这些和尚一见到他,就跟得了赦一样,纷纷上前跪拜。
包括那个态度蛮横恶劣的僧官。
唐僧赶紧把人扶了起来。
“院主请起,再不必行礼,作践贫僧,我和你都是佛门弟子。”
僧官道:“老爷是上国钦差,小和尚有失迎接。今到荒山,奈何俗眼不识尊仪,与老爷邂逅相逢。动问老爷:一路上是吃素?是吃荤?我们好去办饭。”
唐僧赶紧道:“吃素,都是吃素。”
僧官道:“他们也是吃素?”
言语间有些不太相信。
悟空也走了出来,笑道:“我们也吃素,我们哥三都是胎里素。”
那和尚看了一眼林冲,道:“天啊,这等凶汉也是胎里素!”
林冲抿了抿嘴,心道你才是凶汉,你全家都是凶汉。
师徒几个吃饱了饭,天色已晚,在寺里最好的房间歇息。
这里本来都是接待士大夫家眷的,所以修建的十分雅致,用料却分外贵重。
甚至还有小尼姑伺候,只是唐僧把人赶走了。
唐僧这几天睡得太多,没吃丹药晚上反而睡不着了。
他在阁楼处,仰望天空,只见皓月当空,清光皎洁,玉宇深沉,一轮高照,大地分明。
“皓魄当空宝镜悬,山河摇影十分全。
琼楼玉宇清光满,冰鉴银盘爽气旋。
万里此时同皎洁,一年今夜最明鲜。
今宵静玩来山寺,何日相同返故园?”
林冲笑道:“师父不愧是唐人,出口成诗,厉害厉害。”
悟空听出了师父诗里的意思,上前笑道:““师父啊,你只知月色光华,心怀故里,可知这月中之意?”
唐僧摇头道:“不知,难道你知道?”
悟空笑道:“我当年在方寸山求道,师尊曾教导过,今日说给师父你听听。”
此话一出,林冲也竖起了耳朵,八戒看似在睡觉,实际上也偷偷聚精会神起来。
菩提老祖讲道,听到一句赚到一句,普通人八辈子也未必有机会听。
“月的阴晴圆缺,都乃先天法象也。
月至三十日,阳魂之金散尽,阴魄之水盈轮,故纯黑而无光,乃曰晦。
此时与日相交,在晦朔两日之间,感阳光而有孕。
至初三日一阳现,初八日二阳生,魄中魂半,其平如绳,故曰上弦。
至今十五日,三阳备足,是以团圆,故曰望。
至十六日一阴生,二十二日二阴生,此时魂中魄半,其平如绳,故曰下弦。
至三十日三阴备足,亦当晦。此乃先天采炼之意。”
唐僧听得若有所悟,林冲也皱眉思索。
悟空继续说道:“我等取经,和这月亮一样,若是能温养二八,九九成功,那时节,见佛容易,西天好行,再也没有什么阻拦。”
“何谓九九成功?”
悟空笑而不语,林冲心底却暗暗点头,取经这件事,唐僧还真不如猴哥明白。
或许唐僧事后能明白,但是猴哥却是从头到尾,都心知肚明,完全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孙悟空看向林冲,笑着问道:“师弟,你听明白了么?”
林冲笑道:“猴哥,我是一个粗人,哪能明白这么高深的道理。”
孙悟空指着他,哈哈大笑。
唐僧说道:“徒弟们,你们这一路都辛苦了,赶紧歇息去吧。”
“师父,你不睡么?”八戒问道。
“我自出长安,朝朝跋涉,日日奔波,小时学的经文恐怕都嘴生了;幸今夜得闲,等我温习温习。”
唐僧说完,铺开经书,借着皎洁的月光,在楼中默念经文。
三个各自找了藤床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