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拦住张良的这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极其的英武。
其乃项籍。
非为寻常人,而是项氏一族的少主。
楚国的王族之一。
其父项燕,乃是楚国的大将军——秦楚的最终一战,楚国灭亡,项燕也随之战死。
虽然项燕是战败而死,但作为楚军的统帅,其在战死之前,也依旧是给秦国极大极大的伤亡。
而且,项氏把持楚国的军权,一直都活跃在和秦国相争的战场上。
是以,秦国的许多士卒,对项氏都极其痛恨。
楚国灭完过后,项氏为了避祸,便举家搬迁至此。
但其和楚国旧部的联系,一直都保存着。
之前的时候,张良一路逃亡,来到会稽过后,便被项氏给隐藏起来。
而被项氏所庇护期间,张良也一直都在和项氏的人进行沟通,说秦国根基不稳,劝说项氏举兵。
那些长老,对于张良的‘天下之论’不置可否,但项氏当中的那些年轻人,如同项籍这般的存在,却是极感兴趣。
“贤兄,可是我项氏,招待不周,以至于使贤兄弃我项氏而去?”项籍拦住张良。
“弟亦知晓贤兄灭秦之志,知晓贤兄,要往陈涉大将军处去。”
“可贤兄当知,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旗号,固然煽动人心,但却得罪了所有的世族。”
“陈涉大将军,注定要败亡的,贤兄又为何非要往那死地而去?”项籍劝道。、
“不如先看看局势,缓缓图之。”
“正好也让天下看看,秦国实力,还剩下多少,以证贤兄的天下之论。”
“公子,我张良,矢志灭秦,此非虚言也。”
“陈涉大将军必将败亡,公子能看得清,张良自然也看得清。”
“可徐徐图之,要徐多久?”
“三年?”
“五年?”
“二十年?”
“八十年?”
“都不须得二十年——最多五年!”
“五年过后,始皇帝巡游天下,归于咸阳,到那个时候,六国的痕迹,烟消云散。”
“六国之民,彻底化作咸阳之众。”
“到那个时候,秦国之天下,便再也不可能被掀翻了。”
“籍公子,你为楚国王族——距离楚国之灭,不过十余载。”
“而这十余载来,楚国移民提起楚国的次数,频率,是如何变化,籍公子心头,难道一点认知都没有吗?”
闻言,项籍亦是默然。
他当然知晓。
他还年幼的时候,身边的仆役,有人等,动辄,便提及旧楚之国。
但如今,除却他们项氏的那些老人之外,如他这般的年轻人,都已经很少有人提及故楚了,更何况其他的楚人?
“籍公子,若是楚国之众,连故楚之名,都不愿意提及了,那籍公子又打算如何恢复楚国呢?”
张良的声音放缓,如同是要给项籍思考的时间一般。
“籍公子,陈涉大将军不为秦人——但他总该有一个去处。”
“他麾下之众,或为楚人,或为韩人。”
“他坚持得越久,秦国的根基,便越发的动摇,六国之旧名,才会越发的被人提及。”
“是以,越是各大世族不看好陈涉大将军,才越是要有人去大将军处辅佐,令大将军在秦国的攻杀之下,多坚持一段时间。”
“籍公子,你便在这会稽之地等你的天时,良,要往陈涉大将军处去,扶起六国的旗帜了。”
张良向项籍一礼,当即转身。
“贤兄且慢。”项籍的神色变换,片刻,便再次叫住张良。
“陈涉大将军已然成势——贤兄孤身而去,岂得重视?”
“若不受重用,贤兄又该如何劝说陈涉大将军呢?”
“贤兄且稍待两日,弟叫上族中的兄弟,和贤兄同往。”
“如此,有弟在,贤兄也不至于因为孤身而被庶民轻视。”
“而弟,也正好借大将军之名,看看我对兵法的领悟。”
作为一个年轻人,项籍的行动力可以说是拉满。
说两天,便真的只是两天!
两日过后,项籍便已经是带上了家中私藏的甲胄,兵器,以及一众兄弟们,拱卫着张良往陈涉处而去。
……
南赡部洲,龙吉公主正在继续她的追猎——她以幻天之境所映照出来的敖丙,非但是映照了敖丙的气息,便是连敖丙那‘呼风唤雨’的神通,都复制了过去。
所以每当其追猎的时候,那环绕于其身边的风雨,便是让所有人都知晓,这是这一对夫妻,又在联手而动了。
而就在这样的遮掩之下,怀揣着陵光朱雀从青龙神宫当中带出来的,九穗嘉禾的种子,敖丙亦是收敛了自己的气息,直接从南海的海底,一路而过,然后踏进了中域人间。
人间地上,因为人皇和敖丙的道争,那人道之气本来对敖丙有所排斥——纵然敖丙和人道牵连极深,也丝毫不影响这种排斥。
这样的排斥之下,只要敖丙踏足人间,都会引动人道之气的波澜,会令始皇帝,心有所动。
可这一次,当敖丙踏进中域人间时,还不等那人道之气生出对敖丙的排斥,敖丙怀中的九穗嘉禾的气息,便已经是令这人道之气有所感应。
于是,那即将有所动的人道之气,立刻便是安稳下来。
当敖丙踏进人间的时候,这人道之气,便不曾对此做出任何的预警。
“张良,你猜对了。”感受着这人道之气的安稳,敖丙心头,亦是一阵感慨。
人道之气,乃是一种极其玄异的存在,连大罗,都难以明确的说清楚这人道之气的本质——但对人道之气,天地之间,有一个相同的认知。
那就是,作为人道的映照,人道之气,也是有着自己的特质的——而其特质,便是那一代的人王,或者是人皇本性的映照。
就如此时,敖丙带着对人皇的恶意而来。
若是这始皇帝,觉得自己比人道更加的重要,那么这人道之气,便也会随着始皇帝的本性而动。
纵然敖丙所带的,是对人道有着极大好处的东西,人道之气也依旧会因为敖丙对始皇帝的杀意而对其生出无比的排斥来。
而此时,人道之气的安稳,便是从侧面证明了张良的猜测——这位看起来以自我为中心的始皇帝,是真的将人道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
这位始皇帝成就人皇的过程,也并不似他人所想象的那般,是抛开了品行过后,以这重新统合人族的无上功业而成就的人皇。
“有趣!”敖丙沉吟片刻,然后信手捏了一把风雨,自这风雨之内,感应了秦境这一段时间的变故过后,便是收敛了自己的法力,然后扮作人间游侠的模样,往大泽的方向而去。
一路绕城,避卡,翻山,过水。
足足一年半的时间,敖丙才从南海之滨,赶到了那战争最为激烈的大泽之地。
攻城和野战,是截然不同的概念,陈涉麾下的大军,也缺乏攻城的能力,难以占据秦境的大城。
是以,陈涉便干脆,就在这大泽之畔起了一个庞大无比的城池,以此当作自己的根据地,同时有着城池作为依托,他麾下的士卒和秦军厮杀时,也更加的保障。
“秉兄,又见面了,好巧啊。”
相比于一路而来,秦境那些守备森严的城池,这大泽之城的防备,就显得松懈了许多。
如同敖丙这样的游侠在此间的往来,堪称是正大光明,毫无机会——而在秦境其他的城池,游侠们往来时,若是拿不出身份的证明,说不清来处和去处,那就要准备好往南海之滨做那役夫去了。
还没进城,这大泽之城的门口处,一个有些瘦削的中年汉子,便是突然朝着敖丙招了招手,然后离开队列让出位置,往敖丙的这里来。
这汉子身后,又有一群人,紧随着其脚步离开队列。
“原来是刘兄。”敖丙朝着来人点了点头。
这人和他也算有些缘分——陈涉举事,秦境之内,有许多的游侠都感念其义,被其旗号所引动,往这大泽之处而来。
不过,秦法森严,这些游侠们,往来不易。
故此,那些有着身份的游侠,也同样是和化名秉三的敖丙一般,绕开各处的城池,翻山越岭而动。
这一伙游侠,便和敖丙在半年之前,结伴翻过了一座莽山,而在翻越了山林过后,彼此便都是各自提防着,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敖丙还记得这领头的名字。
一个和他化名有些类似的名字。
刘三。
“秉兄弟,当初一别,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行程,但你我竟是前后脚的,来到了这大泽之地。”
“可见你我兄弟,当真有缘。”
刘三一边笑,一边向着敖丙而来,态度极其的热情。
人还没到,铜钱叮咚的声音,就先一步传到了敖丙这里。
“秉兄弟,进城过后,找个地方喝一杯如何,我请!”刘三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跨囊,里面铜钱的声音,越发的清脆。
那是秦皇刀币,天地之财也!
财部之主赵公明闭关,以财部权柄演化财之概念,化作天之金,地之银,人之铜。
以此来明确的衡量天地之间的财富。
于是自此过后,天地之间的一切,便都有度可量。
便是仙神效力于天庭,天庭也会定期发放天金地银,以为俸禄——而仙神们在交易互市的时候,也都是以此作为中转。
而财部之主赵公明,亦是以此登临大罗。
秦皇刀币,便是人之铜所铸。
乃是畅行于天地之间的,真正的‘硬通货’,和寻常的金银之物,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便是那仙神,都要买这刀币的帐。
据说,若是谁的刀币够多,在寿元未尽的情况下,其甚至是能买通阴司的鬼差,只消得肉身不散,那纵然横死,都能回魂——而不似前人一般,一旦横死,就只能在枉死城中挣扎受苦。
秦皇刀币之重,可见一般。
也正是如此,在这人间,刀币的存在,几乎都被大秦朝堂,被世家大族所垄断。
每每大秦朝堂上以天地演化的人之铜铸造了刀币过后,都会被那些世家大族,以更多的金银换走,几乎丝毫不曾流落到人间来。
对于这些凡人而言,一枚秦皇刀币,其价值,甚至是比一两黄金,都要贵重。
就算如今这大泽之城在秦将章邯的封锁之下,物资短缺,吃喝都有所不足,城中的酒水,几近于无——可凭借这秦皇刀币,再多的酒水,都是能换得来的。
纵然是城中的酒水不够,也必定会有修行之人,愿意冒险往秦境而去,从秦国城池当中,将美酒给带回来。
这刀币之重,可见一般。
“刘兄倒是大方。”敖丙看了一眼。
那还在城门口排队等着进城的游侠们,在刘三这言语之间,一个个都禁不住的回过头来。
这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的赶到这大泽之城——才一进城,就能畅饮美酒,那得是多大的享受?
可惜,这享受,是旁人的……
于是,这城门口排队的诸多游侠们,都不约而同的做了同样的动作——掏了掏自己的腰囊,有摸了摸自己的怀里,之后,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
似乎是察觉到了城门外那许多游侠的心思一般,刘三的目光,便有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这么多人,都是都来,那酒里面,不知道得掺多少水。”
“诸位朋友,若是不掀起掺了水的就寡淡,进城安顿过后,不如都来寻我刘三,我与大家同饮。”
刘三算了算自己腰囊当中的刀币,然后伸手一挥。
此人的作风,却是奇异。
其他人请酒,生怕是客人嫌弃自家的酒水寡淡,失了颜面,就算是胡诌,都要给自己的酒水,编造些来历。
偏偏是他,明明请不起这么多人,却非要强请——不是强撑的强请。
而是直接光明正大的告诉众人,自己囊中羞涩,请不起这么多人,是以只好买了酒后,多多掺水,以此令大家畅饮。
在他人眼里,这极其丢脸的,羞于出口的事,在这刘三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异常的理所当然,不见丝毫的小家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