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是何情况?为何人化鼠传疫!”鲁达快速问道。
模糊月光下,依稀照亮镖头那张痛苦懊悔的脸庞。
他的声音有些尖锐,状若疯癫,逻辑也有些紊乱,
“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我该死,我不该利益熏心,见报酬不菲,便带着兄弟们远走千里来秦凤路!!如果我不接这个单子,也不会沦为这个鬼不鬼的样子!!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香儿,我还要娶你过门……”
鲁达眉头一皱,双目微阖,目带精光,轻吐‘回神’二字!
顿时,无形涟漪传开,刮得不远处的茶肆酒旗徐徐而动。
镖头耳边如黄钟撞响,神情猛地平静下来,他愣了数息,这才看着鲁达说道,
“是金钱鼠。”
镖头一脸死寂,自顾自道:“那日我们押送的货物,其实是一具棺材,里面躺着的,是一个在拢右当地活跃,唤作金钱鼠的市井奇人。”
“他在拢右厮混数十载,凭借几手看不清底细的戏法,比如幻戏,把人变成动物,又把动物变成人……受到当地贵人追崇,积攒了泼天的财富。”
“他大限将至时,找到了我们镖局,希望我们将其尸首带回渭州,落叶归根。我等镖局,按规矩,本不该赶尸,抢了赶尸匠的生意,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我们披星戴月,数月赶路,终至渭州城中指定地点……却不料,金钱鼠的尸骨不仅没有腐烂,还从里面钻出个青不青,白不白好似个鼠人的妖孽!”
说到这,镖头脸上浮现浓郁的阴毒和愤恨,
“他不知施展了什么妖法,眨眼间便剥去了我们的人皮,下一刻我等落地,便化作一只只老鼠,受他驱使,生死不由命!
他抓了许多流民,丢进镬鼎中,似乎在炼制什么东西,然后借助我等之手,游窜渭州各地,传播出去……”
“金钱鼠在何处?”
鲁达脸色难看,万万没想到今日剿鼠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收获。
“就在——”
镖头指向菜市场的某个阴暗角落,声音却戛然而止。
便见靠近墙角的地方,支出来的棚子下面,似乎从始至终都蜷缩着一道人影,正双目直勾勾的看着鲁达等人。
此刻被镖头叫破行踪,随着‘嘭!’的一声弥漫出浓重灰雾,这人便化作幽光朝远方逃去。
“哪里走!”
鲁达大喝一声,提着雪花镔铁棍大步迈出,眨眼便至,一棍轰下,落在被毒烟包裹、弥漫着的灰雾之中。
轰隆隆——!!
菜市场的石案和棚子塌了大半,紧接着又有类似老鼠惨叫的声音传出,鲁达惊疑一声,看着自己棍下一张染血的鼠皮。
下一瞬间,一团人影身裹黑光猛地从另一边极速掠出,居然似乎还修行了水行之法,不时在雪地、水洼、冰菱之间闪回,直奔外城去了。
但是鲁达岂会让他脱身,又是一声咆哮,双手之间居然燃烧起团团火焰,熊熊腾起,随着法诀掐动,蹈火而出,直接将满地积雪水洼化作云雾,又是一阵狂风吹拂,便彻底消散。
“呼风?蹈火?你怎么会这么多法术?!”
不敢置信的声音遥遥传来。
一道人影从空中坠落,身上还燃烧着如跗骨之蛆的火焰,但随着鲁达法力的消散,也渐渐熄灭。
鲁达三两步赶来,定睛一看,顿时惊疑一声,
“居然死了?!”
人影显出真容,却是一个长相丑陋,疙疸脸横生怪肉的男子,只是气息全无,身上衣物也烧得干干净净。
鲁达本想生擒此人,拷问一番,所以下手虽然果断勇猛,但还留有后手。
却不想这厮居然如此不经烧,莫非是被火行法术克制?
鲁达用镔铁棍将尸体轻轻一挑,便走回菜市口。
常文忠快步走来,脸色有些难看,在鲁达耳边小声说道,
“鲁兄,刚才那那几个化作老鼠的人,趁乱抢了兄弟们的兵刃……自杀了。”
“什么?!”
鲁达面色一凝,快步而来,便见镖头几人吞刀而死,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目光却看向了拢右的方向。
那是他们的家乡。
鲁达沉默了下,法力一卷,一阵火焰铺盖而出,随着青蓝高温交迭,便将包括鼠尸在内的满地尸骨烧成飞灰。
片刻后,火焰熄灭,骨灰也化作微风吹去,连带着菜市场残留的血腥味都一卷而空,还了大地一片干净。
唯有天空一朵渐浓的乌烟,还叙说着此处不久前才发生过一场血战。
镖头等人的尸首,恐怕还藏有蛊毒,不能留下全尸,甚至抱有妇人之仁,将之送回家乡,必须焚烧了事。
得知这场风寒的来历,还击杀了首恶。
做完这些,鲁达心底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太顺利了。
他刚起意剿鼠,便真的抓到了幕后真凶,了解来龙去脉。
那金钱鼠以水患炼制鼠疫,以白素贞的眼界和医术,定然可以从他的尸首上,获得线索,甚至破解出治疫之法。
就好似天意如此一般。
鲁达心底暗忖,转而朝常文忠等人吩咐道,
“常老哥,麻烦您带着兄弟们和诸位除鼠义士好生修整歇息一番,无论是东华居的烀炭瓨鱼鳅,还是最新鲜的牛骨肥鸡,总不可让助拳的义士饿着肚子。
至于牺牲的义士,也请寻一幽静的风水宝地,厚葬立碑,不能默默无闻的白死。一切费用,挂在洒家身上。”
常文忠点点头:“好,这事交给我了。”
此言一出,满场不少猫兵猫将,或者狗子、黄鼠狼之流,看着鲁达的目光也带上几分认同。
士为知己者死啊,放眼旁人,碰到他们这些开智的小妖,哪怕是自家豢养的,也是惧怕者多,哪里还懂得推心置腹,真诚相待的道理。
鲁达略带歉意的朝大橘说道,
“却还得继续辛苦巨子大仙,鼠患虽首恶已除,但城中还残留大量携带瘟疫的毒鼠,还请沿着暗渠鼠穴,除鼠务尽!”
大橘正心疼的看着自己又被哪只不长眼的老鼠精,一口咬掉半撮毛的尾巴,此刻闻言,正欲多说什么。
却见那只细犬,猛地咬住一只装死逃窜的老鼠后背,一套脊骨按摩,死亡摇晃,便将软绵绵的死老鼠丢了出去。
做完这些,细犬抬头,看着鲁达,目光认真道,
“覆巢之下无完卵,先贤也说过唇亡齿寒的道理。
鲁大人你贵为兵马都监,尚且事必躬亲探查鼠患,在下身为神犬之后,如今更是犬台宫驻渭首席狗监,自然责无旁贷,还请鲁君子看我除鼠手段!”
鲁达闻言,肃然起敬,拱手道,
“狗兄仁义!他日洒家必定为犬台宫修建三座狗舍,以蔽风雨。”
“鲁大人客气了。”
细犬同样回礼。
鲁达说罢,交代了常文忠等人几句,便带着那金钱鼠的尸体朝保安堂而去。
……
两个时辰后。
巨子大仙、细犬等捕鼠义士修整完毕,饱食一番,扫尽身上疲惫。
大橘是吃得是盆满钵满,反正抱着有鲁达报销的念头。
但那细犬却只简单啃了根牛棒骨,喝两口水,表示大战将至,不宜饱食,恐会拖累战力。
“诸位可需看下渭州的暗渠构造地图?”
常文忠俨然已经成了一众捕鼠义士的狗头军师,此刻见众妖整备完毕,立刻取来一张地图。
至于那靳火,由于‘心术不正,口不遮掩’,已经被常文忠踢出去巡街了。
细犬此刻闻言,有些自傲,昂起头颅道,
“何需地图?渭州城里里外外,乃至百里外的地貌在下都铭记于心,都踩过点,标记过!只是需要巨子大仙配合,一些鼠洞沟渠,在下钻之不进。”
大橘闻言,心底暗忖,这狗子来历不小,而且奉行孔孟之道,颇懂礼节。
于是打定主意要和这细犬搞好关系,他日猫国覆灭,走投无路了,说不定还能去犬台宫谋个差事,当甚么了喵太尉也好!
于是大橘也毅然而言点头:“此事自然包在我等身上。小的们,走!”
说罢,众妖便又朝外城去了。
不过此刻天色已明,摊贩走商渐渐多了起来。
未免惊扰百姓,一众捕鼠义士化整为零,化作寻常猫狗小兽,穿街过巷,避开人目。
很快,那细犬就发现了端倪。
“不对!这些疫鼠并非城中土著,而是从城外而来,快,随我来。”
细犬似乎闻到了什么特别的气味,神色一凝,浑身肌肉绷紧,宛若一根黑色的利箭,瞬间从原地窜出。
巨子大仙等猫妖,纷纷跟上,快速出了城门,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或大或小的梅花脚印。
引得守城将士瞠目结舌,怎么近日城中猫狗,也踏雪搞起聚会了?
不消半个时辰,北斗初横,东方渐白,雪也下得小了。
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不少都是拖家带口的风寒病患,推着马车、赶着驴子,甚至夹杂着几匹官府的骏马,在护送文书手信。
最终,细犬和巨子大仙等妖,来到了一座山丘之下。
整座山都被雪漫漫压着,雪花自灰蒙蒙的天际悠然飘落,迷乱了目光。
唯有进山的阶梯,一路蔓延向上,还有专人扫雪,一路通往一座唤作‘安济坊’的巨大建筑群。
山下有专人把守,对想进安济坊养病的病患,似乎还在筛选,仔细盘算着各种信息。
比如家中有读书人的,不要;家中祖上三辈出了官员的,也不要;家中有人习武有百人敌以上实力的,也不要;没有亲人子嗣,孑身一人的,也不要。
挑挑拣拣,嫌肥恶瘦。
只要家中贫寒,没有背景,且重视香火传承的。
山门拦得住旁人,自然拦不住这群捕鼠义士。
细犬在山下转了圈,便发现一个被大雪湮没的小径。
“等等,有人!”
突然,细犬叫住众妖,湿润的鼻子耸动,然后抬头看向某个方向。
那边,隐秘的雪地中,依稀能看到一道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身影,似乎还牵着头驴子?
“诸位莫动,我去试探一番。”
朝巨子大仙说了句,细犬收敛深邃的目光,恢复成寻常狗子‘睿智’的神色,摇着尾巴,伸出舌头,兴奋的朝女子那边跑去。
“哇?好俊的狗儿,嘬嘬嘬……”
“哎呀,驴师叔你别咬我,这狗儿这么可爱,肯定是好狗!”
“狗儿狗儿,等此间事了,你随我回山如何?”
一道故作压抑,却掩盖不住惊喜的女子清脆声音传来。
老树杈枒簌簌落下漫天雪花,将声音撞碎,飘摇在雪景之中,并未传出多远。
片刻后。
细犬略显狼狈的返回,本整洁发亮的毛发,凌乱得如同被人糟蹋了般。
细犬脸色有些难看,但恪守孔孟之道,喜怒不言于色,很快将负面情绪压下,这才平静道,
“是一个傻子,还有一头蠢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