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他冷静下来,有些狐疑道,
“这些情报,过于隐秘重要,道友是如何得知?”
实在是鲁达这厮身份不明,薛式怎敢轻信?
万一是地穷宫派来的细作,专门坑害他们的,那不是一去一个不吱声?
“我……”
鲁达正欲多说。
忽然,从堂下某个角落,传来一道平淡的声音,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简直是一派胡言!!”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说话者,是一个身着烟雨青衫,手持嵌玉折扇,长相文质彬彬,几乎谈得上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
正派修士,大多形象气质都不算差,哪怕有五官缺陷不正的,在灵炁玄机的日夜冲刷下,也会渐渐趋于某种‘圆满完善’的状态,近乎于洗经伐髓,成功整容。
但是,以这青年男子的气质和长相,放在偌大的修行界中,也算得上十分俊俏了。
“咦?道友你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我怎么不知道?”
“奇怪了,你认识他吗?他怎么坐着我的位置?”
“此人身材高大,貌相魁宏,好一身漂亮皮囊……我刚刚怎么没注意到他?”
有胆大的坤修,毫不掩饰眼底的火热。
当然,也有胆子更大的乾修,已经默默打算事后结交一二,看看有无互诉愁肠、坐而论道的机会了。
青年男子自顾自说道:“那幻月仙子,在枣红柘木上的只是她的假身,真身一直藏在树根中,默默等待封神之日的到来。
那摸龙阿太容易被激怒不假,但他的篮子里,还装有一滴当年那头孽龙的涎液,剧毒,触之非死即伤。
至于那猪善人……”
青年男子看了鲁达一眼,道:“他还有个关键信息,他割肉布施之时,是他最虚弱的时候,若是用攒心钉等阴毒法器,从肋下刺入,必建奇功。
如此重要的信息,你为何藏头露尾隐而不告?还是说,你也是个半吊子,也不知晓?”
鲁达闻言,愣了下。
啊?不是,洒家被呛了?
鲁达有些奇怪。
这些信息,可是他费劲心机,才从那位去草笼上道人口中撬出来的。
这青年男子,又是从何得知?
“这……”
薛式听到这,倒是变得为难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信谁。
“呵呵,蛇鼠两端,分明毫无办法,面对这等良机,还犹犹豫豫,顾左言他……”
青年男子轻摇折扇,目光又看向了薛式,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何锟往日一直跟薛式,此刻听到青年男子对薛式的辱骂,眉头紧锁成一座愤怒的小山,忍不住暴喝一声。
“你这厮好大的胆子!这里岂容得下你放肆?!”
青年男子失笑摇头,又不咸不淡的看了何锟一眼,
“汝之法身,分明可以藏身芥子,来如无形,端是暗杀之利器!
我若是你,便藏身于地穷宫的道童修士身上,偷听打探消息后,进可暗杀妖魔搅乱洗马岛,退可传回情报步步为营……不长脑子的夯货,真是浪费了这寸铁法身!!”
“你!!!”
何锟一瞬间气血上涌,涨红了脸,一身杀意蠢蠢欲动……然后默默坐下,一声不吭。
青年男子说得有道理。
青年男子目光移动,又看向了奕君。
奕君下意识的拉了拉道袍,脸色有些不自然:“这位道友……”
“你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知道杀杀杀的蠢才!”
哪知道这青年男子嘴毒无比,丝毫也不留情,
“你可知你活捉的那只小妖,乃专为龙渊福地采购粮草物资的托盘使者?它不参与外界封神等事宜,当然不能说出什么情报!
但它知晓那上天金台的位置、每日开启时机……你倒是问啊!”
青年男子越说越激动,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模样。
奕君瞳孔稍稍放大,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全身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好牙尖嘴利的嘴!也不知你的道行,有无这么厉害!”
“凭空捏造谁不会,天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诸位道友,少跟他说废话,不如先擒下再说!在下有门唤作‘酷骨残魂生阴功’的秘术,一经施展,便伤人内腑,有若蒸烤骨髓,定让他说个一清二楚。”
堂下一干修士,哪里忍得住青年男子三番五次的挑衅,个个目光不善的盯着青年男子。
哪知道青年男子浑然不惧,扫视众人,又冷冷一笑,
“恕我直言,在座各位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话落,船舱内,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不少人都难以置信的看着青年男子,真想剖开他的心腹,看看他的胆子是怎么长的,居然这么大!
“诸位!!”
薛式赶紧打断了青年男子的话语,又朝众人告罪两句。
青年男子这小嘴跟抹了蜜一般,说的都是些吉祥话。
薛式真担心他再说下去,他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人马,还未去斩妖除魔,就先来个内讧!
“有趣有趣。”
就在现场氛围有些晦涩时,鲁达已经摇头站起。
吃了一肚子酒水,肚子里晃晃悠悠的。
鲁达看了眼那青年男子一眼,倒并未因这青年男子呛了自己感到气急,反而觉得这厮是个利索的人。
此间事了,鲁达也没心思跟这些人闲谈,随意找了个借口,便走下桌去,穿过合不拢的铁门,脚尖轻点,便落到楼船下,一艘随着波浪起起伏伏的小舟上。
也不见鲁达如何动作,小舟猛地如离弦之箭,从原地窜出,剪开了碧蓝如洗的江面,衣袖随风摆动,猎猎作响,就此离去。
……
天色拂晓,金辉刺透薄雾,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鲁达脚踩小舟,不远处不时有其他船只破浪而行,但船上众人却好似看不到鲁达一般,恍若不觉的经过。
“那是……”
鲁达眯着眼睛,便见远处驶来一艘座船,甲板上无声矗立着一位位身穿甲胄,头戴兜鏊的士兵,依稀还能看到几位身穿绯色官服、大腹便便的身影,在甲板上谈笑。
“泾州的官员?”
鲁达并未在意。
天子初继位,尤敬鬼神之祀。
毕竟说起来,封神之事,本就是自古天子为确定自己为正统,捣鼓出来的神仙再上岗仪式。
有些官员莅临洗马岛,参加地穷宫的封神仪式,也很正常。
“怎么样,热闹吧?所有人都来了。”
突然,一道平静的声音,从鲁达身后传来。
鲁达猛地脸色大变,浑身汗毛立起,跳将出舟,脚尖轻点江面,折身纵掠间,一只法力大手探出,朝身后一捞!
轰隆隆!
江水顿起惊涛,炸裂出数丈高的浪花,无数水珠迸射着朝四面八方而去,拍得小舟摇晃不止。
而在船尾处,一名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负手而立,悠悠的看着远方那艘座船继续说道,
“洗马岛好多年,不曾来这么多人了,上一次,还是他封为龙王的时候。”
方才鲁达的大手掌,虽然只是仓促之间调集的法力,但即便是一面墙壁,也该轰然破碎。若是什么无形的鬼魅,也该消融崩解才是。
但对这青年男子,却毫无效果。
准确说,是径直穿了过去,似乎这青年男子,只是个不存在的月光倒影。
“你是何人?”
鲁达眉头一皱,看着不足一丈距离之外的青年男子。
处得近了,鲁达才发现,此人居然连心跳脉搏声都无,若非目光看去,几乎毫无存在感,会叫任何人将他遗忘。
眼神清澈干净,几乎可以倒影出鲁达的影子。
宽大的烟雨青衫下,隐隐可以看到,他的手腕、脚踝处有被镣铐长期禁足的淤青,深可见骨。
但青年男子一直含笑,轻摇折扇,似乎并未察觉到痛苦。
他看向鲁达,说道:“你可以叫我,雲。本地的。”
雲?
江上天气多变,方才还是晨曦破晓,现在小舟已经驶入一片淅淅沥沥,似雨似烟的雾团之中。
鲁达见这‘雲’似乎并无恶意,除了嘴欠之外,也就稍稍放下戒心。
“不介意我搭你的便船吧?毕竟地处江心,浪大风急,在下临时再去搭船,也挺麻烦的。”
鲁达不咸不淡的看他‘雲’一眼,道,
“洒家平生最恨谜语人,你若继续装神弄鬼,洒家让你水里走一遭,清醒清醒。”
雲的眼神,猛地变得错愕起来,数息之后,他却噗呲一笑,似乎听到了世间最好听的笑话。
“好好好!不愧是你……你不远万里前来,也是来屠龙的?”
这次,雲稍稍收敛了几分懒散笑意,倒是变得认真起来。
“然也。”
“那足下,可认为那只蛟龙,该死否?”
“当然!为一己私欲,走水化龙,不惜掀百丈巨浪,殃及万万黎民百姓,非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民恨!”
鲁达语气铿锵的说道。
雲脸上表情不变,沉声道,
“走水化龙,便是私欲了吗?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蛟种鲤鱼之种,不也是为了蜕变为龙吗?”
说着,雲摊开手,虚抱着眼前天地江河,眼神中有种复杂的意味,
“此乃龙之天性,要么奋力一搏,攀云乘风;要么错失机缘,腐烂发臭,销于淤泥。何错之有?”
鲁达皱着眉头,沉吟了下,
“那这蛟龙,为何不托梦告知沿途百姓,抑或泾州官员,疏散人群,求个两全之法?”
“你怎么知道,它未作出尝试?”
雲似乎对这只蛟龙十分了解,弯腰单手扶着船沿,缓缓坐下,对鲁达说道,
“可是笠泽江附近,百年以来,有多少稼田、有多少村庄?迁民?要花多少时间,又该往哪里迁,哪些人出面操办?”
“倒不如……”
雲轻轻一笑:“除蛟杀龙,来得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