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兄,群芳阁又新添了一名花魁,不如联袂去品春茶?”
“不了,靳老弟,我等在军营操练兵马半月之久,也未回家看看妻儿老小,我得赶紧回家看看。”
“唉,常兄英年早婚……哈哈哈,瞧我这张嘴,弟弟口无遮拦,常兄别往心里去,既如此,那我就先一步,试试这花魁的道行深浅!”
“靳老弟请!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同行!”
常文忠、靳火两人在城门下就此拜别,相约休沐日结束后,还在此相见同赴军营,然后各自离开。
鲁达身为兵马都监,统管千二兵马,但其实就是个甩手掌柜,整日无所事事不说,最近还人间蒸发一月之久,也未见个人影。
好在有常文忠、靳火等人,为其分忧解难,操练兵马,也并未闹出乱子。
闹市街头,人来人往。
常文忠牵马而行,去东市买了些糖果糕点,去西市备好一株金步摇的发簪,这才回到家。
阔别公务,难得休沐,常文忠心情不错,陪着五六岁的女儿玩了好一阵双陆棋,又说了几篇《江淮异人录》里的奇异故事,这才哄了她睡觉。
宋仁宗天圣时期的《户令》规定,男子年满15岁便可结婚。
常文忠也是刚满十五,便在父母的操持下,跟现在的夫人结婚。
此后近三十年里,陆续孕下两子一女。
长子夭折,次子经营一家私营瓷窑,偷奸耍滑,用南方劣质的汝窑冒充本地的陶瓷,吃了官司,锒铛入狱不说,还欠下一笔巨债。
子债父偿,常文忠每月的俸禄,还未捂热乎,便得交出去大半。
老父走得早,却留下一个半瞎的母亲,风湿病老寒腿心脏病……能说得出名字的慢性病,都有。每月都得看病抓药,好也不好,坏也不坏,就拖着,又是一笔开销。
女儿又到了该请大儒坐馆授课,家中启蒙的年纪——大宋不禁女子学问,但却无法同男子一般去私塾书斋求学,十岁之后,更会学习家务女红。又得花钱。
夫人操持家务,孝养老母,也未有什么赚钱的营生。当然,也是由于常文忠觉得让夫人抛头露面,赚取银两,给自己丢脸。
所以,全家人的开销,都压在常文忠一人身上。
中年危机的滋味,常文忠品尝得明明白白。
好在现在,由于提前抱紧了鲁达大腿的缘故,更是蹭吃蹭喝,吃了不少妖精肉,常文忠的武道修为,勉勉强强碰到了千人敌的门槛。
现在成了鲁达麾下副都军头,每月俸禄水涨船高,更有一些其他油水可沾,倒不算捉襟见肘。
但,也只是如此了。
常文忠知晓,以自己的武道资质和眼界,能爬到如今这步,已经是踩了狗屎运了。
除非是有天大的机缘,或者走造反被招安的冒进路子,否则再无寸进之机。
曾经他、靳火、鲁达三人,还整日花天酒地,吃喝划拳,裤子都能穿一条……
但现在,常文忠发现,自己连知晓鲁达近况、做什么事的资格,似乎都没了。
两人,已经渐渐沦为两种不同的世界里。
鲁达继续朝着乾坤世界的深处而入,璀璨耀眼,搅乱这寰宇。
常文忠自己,只能为伏底在尘埃中。
每日为生计发愁,为家中妻女担忧,偶尔才能抬起被压弯的头,看看鲁达身上的璀璨。
但常文忠知足常乐,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老婆孩子热炕头,还能偶尔品茶,平淡而温馨。
日子就这样过吧。
“你给我买朱钗作甚?浪费钱。”夫人接过常文忠买的礼物,眉眼欢喜,却还是故作埋怨。
“我的官职比以前更大了,这些银两算甚?”
夫人闻言,暗送秋波,目光都快拉丝了,当即拉着常文忠进入帷帐。
夫人笑道:“官大,不知此物亦大不?”
常文忠马上回道:“自然!”
及行事,夫人仔细盘点常文忠子孙仓中的公粮,不由得嗔怪‘其藐小如故耶’。
常文忠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下意识翻身做主,当即反驳道,
“大了许多,汝自不觉着?”
夫人冷笑道:“如何不觉?”
常文忠语气坚定道:“难道本老爷升了官职,你这奶奶还照日不成?少不得我的大,你的也大了。
夫人哑然,总觉得哪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不由得恶狠狠的反复磨算,几番腾挪互抵,待常文忠大喊饶命这才罢休。
翌日,日上枝头。
常文忠步履虚浮的起了床,喝过夫人早早准备好的金匮肾气汤,却发现小女儿奇怪的还在房中酣睡。
“囡囡?”
进了女儿闺房,常文忠却惊恐的发现,女儿脸色苍白,蜷缩在床上,神智恍惚。
浑身汗如雨下,打湿了被褥,冷热交替,还畏光不能言语!
见这症状,常文忠心底猛地一激灵,想到了刚消失不久的那场瘟疫!
妖雾,竟又重来?
“不会的,不会的……”
常文忠难以置信的摇摇头,惊得三魂七魄俱出窍,心中是惶惶不已。
夫人也是面露惊恐之色,慌不择路,就要抱着女子寻医。
“别动囡囡,快离开屋子!我出门一趟,在此期间,不要靠近囡囡!而且……或许只是普通的风寒,不一定是……”
常文忠毕竟也参与过当日剿鼠之事,知晓若真是瘟疫复发,那便是药石难医,还极易传染。
他快速取了腰刀,连避寒大衣都来不及披上,便急匆匆出门。
结果,一推开门。
街道两旁,往昔的热闹与喧嚣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死寂与绝望的气息。
几个乞儿蜷缩在简陋的屋檐下,或是踉跄于泥泞的小径上,脸上满是痛苦与无助,干咳声与呻吟声此起彼伏。
来往行人皆露病色,掩面咳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腐臭与药草的混杂味道,令人窒息。
店铺紧闭,门扉上挂着驱邪的符咒。
为了供奉当日降下甘霖而修建的‘白龙庵’外,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有的人认为香灰可以医治百病,驱除瘟神,更是抢夺厮打起来。
这一刻,常文忠终于确定了。
鼠虿蛊疫,复燃了!
咚!
咚咚!!
马匹衔铁声快速袭来,一名健步背后插着两面竖旗,高声大呼着——
“城中药盟各铺,皆有解疫之法,诸位乡亲速速从购。桂花街保安堂、菊元坊修合药铺、北苑街步景堂……”
“城中药盟各铺,皆有解疫之法,诸位乡亲速速从购!!!”
“城中药盟各铺,皆有解疫之法!!”
与此同时,数十位健步,同样骑着快马,在渭州城内外疾驰。
一道道声音就如一块石头,落在平静的潭水中,顿时惊起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