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在倚情天手中,贺绍鸿没太多其他情绪。
输了就是输了。
这些年他在剑道上的进境,远胜过去三甲子之总和,这名好友最大的缺点是欠揍,不止要把人打赢还要说赢。
而贺绍鸿的剑招很简单,三式一境。
三式:探,自谦,必胜;
一境:只手之声。
贺绍鸿曾与倚情天提及这些,三式他会,一境始终悟不得。
当年还在天南山时,有人与贺绍鸿说:你可以听到两只手掌的声音,现在,你去听一下单只手的声音。
他用了很长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一只手举起铸锤敲击的声音被否定,因为那不是只手之声,他模拟了滴水之声,同样被否定说那是滴水之声不是只手之声。
后续,贺绍鸿静心打坐,却是毫无所得。
他听到风的鸣声,但也被否定了,他又听到了蝉鸣声,同样被驳回。
只手之声也不是雷雨声、叶落声……
前前后后,贺绍鸿对答数十次,每次各以一种不同的声音提出应对,但都未获认可。
到底什么是只手之声?
他投入大量心力,一次次被驳回,恰逢自己铸造的作品被敲断。
离家出走的贺绍鸿无法再向人求证,但并未放弃剑道,他要从其中找到破绽,只有这样,才能进行他这些年一直想要做的那件事。
剑宗传人有学怆天若失,也知怆天若失的一式三境,但他的道并未被长日锟铻限制,倚情天一直在走自己的路。
两人交手,实际上战况很简单,贺绍鸿第一招基本上探不出任何结果。
第二招,自谦,每次都为自己种下败因。
贺绍鸿退一分倚情天进一分,以最简单最干脆的方法,挤压他之空间,拆招破式,然后一败涂地。
倚情天固然了解友人的招路,但关于只手之声他无法指点对方。
一只手怎么可能发出声音?换句话说就是贺绍鸿心念太杂,偏偏这些东西没办法说。
因为贺绍鸿的心不静。
说了,悟不得,那就是害了他。
“再比一千次你也赢不了我。”倚情天脸色神色平淡:“看上去招式精进,这些年下来,勉强能与我多过几招,但你实际上还在原地踏步。”
贺绍鸿也将剑收起,颇为无奈:“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伤人?”
“修命不修性,此是修行第一病;修性不修命,万劫阴灵难入圣。”
倚情天先是引经据典,闯荡江湖之余,君时雨的话他有听进去,看了不少书,此刻刚好拿出来锐评好友——
“我看你这剑道也是有大病,只涨技法,境界一点没动。”
“……”贺绍鸿沉默,进而出言反击:“这些年你不也没有精进?”
“你学我?”倚情天诧异道:“我什么境界你什么境界?老贺,咱别好高骛远,你再这样我怕自己哪天得给你收尸顺便报仇。”
贺绍鸿持续反击:“怎么不是我给你收尸?”
“首先,咱俩待在一起,要死你先死;而我就算意外身死,也轮不到你来收尸。”倚情天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
就在贺绍鸿提起拳头准备重拳出击之时,站在他对面的友人与他说道:
“要不你把打铁跟其他事放一下,什么都不要去管,什么都不要去想,静下心练些年,指不定就更进一步了。”
“不可能,我早已试过。”贺绍鸿一口咬定。
倚情天说道:“万一呢?”
“一万个不可能。”
试过却没有得到结果,时至今日,贺绍鸿已不愿继续去试。
看到他还是这样,倚情天落井下石:“那等下次切磋你继续挨揍吧。”
贺绍鸿佯怒:“别夸口,我早晚会揍回来。”
“那就抛弃杂念,以揍我一顿为目标,然后沿着这个方向不断精进自身,说不定能成功。”
倚情天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上前拍了拍友人的肩膀,然后被扫开:
“臭屁!”
“别讲粗口,有辱斯文。”倚情天锐评。
这番话直接当场将贺绍鸿激怒:“你还有脸说我?”
“污蔑,你这是污蔑。”倚情天纠正道:“我从来不讲粗口,只讲赣话。”
“……”
贺绍鸿大怒,当即出手:“看剑!”
蓬!
点出的剑气被击散,转瞬之间,将出的招式被打断,再败!
“今日败了两次,就照你这样练下去,要练到几时才能赢我一招半式?”
撤去剑指,倚情天再次激励友人,防止他败太多次导致一蹶不振。
“你!”贺绍鸿只想揍他一顿。
“你什么你,遥想当初,我静下心修行了两百年岁月,方有如今这般境界,这就是你到现在还原地踏步的原因。”倚情天将他的话语打断。
贺绍鸿反驳:“胡说,你怎么知道我没静心修行过?”
“我猜的。”倚情天随口回道,然后迅速揭过这个话题:
“走了,下一站去哪里?”
“你问我我问谁,你吗?”贺绍鸿反问。
倚情天强调:“是我在问你。”
“要不要去欲界看看?”
“看什么?”
“好像确实没什么。”
“那去哪?”
“不知道。”
“不知道你说什么?”
“倚情天!”
倚情天再一次将贺绍鸿惹毛,在两人相识的这些年中,这基本上是日常,而之所以特意提及欲界也是因为,前些年欲界做了件大事,他们还没狂到直接打上门去。
不过,两人确实是四处游历随遇而安。
虽然是不能自报家门的剑宗传人,但倚情天一点都不想走剑宗的老路,去剑挑天下。
而身为凌绝顶,准确来说,现在应该说身为半驼废的传人,贺绍鸿与其师所行背道而驰,不过有些话他不会与友人分说。
两名并肩之人怀着各自的心思,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路该如何去走。
他们既不了解长辈的渊源,也不曾与对方详谈过出身。
…………
好风如水,夜凉如月,江草萋萋,两道身影在江上如履平地,却见一叶扁舟迎面而来,舟上有一男一女。
双方擦肩而过,惊鸿一瞥,云纹剑袋中的剑器发出一声颤鸣。
“嗯?”倚情天停下脚步,周身回望。
贺绍鸿亦不再前进:“怎么了?”
“无事。”
倚情天身为当事人亦无法判断,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两人重新开始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