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彩服男子做好安排之后,众人不再说话。
除了留两人轮换着守夜,其他人很快都酣然入睡。
趴在地上被训得再不敢吭声的大黑狗,忽地再次看向顶棚。
一会儿之后,它也收回了目光,安心的闭目入睡。
此刻,耿煊已经远远的离开了。
随手在一处隐蔽的山崖处挖出一个可以藏身的空间钻了进去,便也闭目休息起来。
想着刚才听来的那些谈话,他却怎么都睡不着。
一个人呆在这深山密林之中,他也不敢让自己睡死。
便尝试着从刚才听来的那些言语中分析出一些信息来。
在听到《走狗篇》的时候,耿煊就想到了一个人。
便是那位自称是自己师叔的男子,他撺掇安乐集的吴有仁出面谋夺秘法不成,亲自露面,抱着不惜拖着双方一起去死的疯狂,成功从急需时间发育的自己手里得到了《地行篇》这门秘术。
当然,自己也因此从此人手中得到了《走狗篇》这门秘术,还有五百五十两白银。
耿煊有至少九成的把握,迷彩服男子等人得到的“走狗篇”也是这位“师叔”赠送的。
也就是他们口中的“特使”。
耿煊也没有天真到以为与这位“师叔”达成交易后,自己的麻烦就消失掉了。
这只能勉强保证他暂时不会立刻将安乐集的吴家人引向自己。
需要重点强调一下“勉强”和“暂时”。
因为时间若是过去太久,又或者这位“师叔”遭遇某种巨大的压力,他把自己“卖给”吴家人的可能便越来越高。
而且,这还无法排除另一种可能,即他本人亲自动手,对自己进行物理封口!
这也是耿煊和他相处时一直很提防警惕,只在人多热闹的公共场合碰面,从不与他私下见面的原因。
在今天之前,耿煊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位被称为“特使”的“师叔”在康乐集还有这么多帮手,而且还都是万福坊的人!
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刚才几人的谈话,耿煊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在完成与自己的交易,成功拿到“地行篇”之后,这位“师叔”便离开了康乐集。
但在离开前,他却跟万福坊迷彩服男子等人下达了把自己清除掉,进行物理封口的指令。
为此,他还赠送了《走狗篇》,外加一条机警又凶猛的大狗——看它刚才的表现就知道,这狗不是寻常狗能比。
耿煊猜测,这位“师叔”如此慷慨,又是秘法又是狗,应该不只是为了清除自己,也是趁机对这群人给予帮助提升的一个由头。
心中琢磨完这些的耿煊并没有停下思考,内心思绪反而越发激荡。
他想到了这位“师叔”如此煞费苦心都要得到的《地行篇》。
若在以前,耿煊最多觉得这门九流秘术本身颇为奇特,也并不会想太多。
可现在,耿煊从柴爷口中知道了元州历史上曾有过长达三百多年的“地下生活”,无数隧洞如蛛网般分布在元州的大地之下。
这个时候再来看这以最擅掘地打洞出名的“地行篇”,就显得意味深深。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庞大的、遍布元州大地之下的“隧洞网络”,其中必然有《地行篇》的功劳。
甚至,这功劳很可能还很大很大。
实在是这《地行篇》与元州地下这“奇迹工程”太搭了!
那么,这位“师叔”如此煞费苦心的谋夺《地行篇》,其目的就是看中了其在掘土挖洞方面的超凡表现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这个“别的原因”,有没有可能与这遍布元州地下的隧洞网络有关呢?
想到这里,耿煊心中的念头又是一动。
自己那位父亲……哦,不,准确说是前身的父亲,手里为何又有这么一本秘法呢?
想到前身父亲,耿煊又想到另一件事。
基本可以确定,前身父亲死于他人的谋害。
原本,对于“是谁下的手”这个问题,因为缺乏更多线索,却始终毫无头绪。
可现在,耿煊却觉得,这群人的嫌疑非常非常大。
从各方面来说,都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下手之人了。
万福坊狩猎的山林与常平坊狩猎的区域,仅有一河之隔。
只要有心,不喜欢与他人合作,喜欢独自入山狩猎的前身父亲,很容易就落入这些人的目光之下,并从容布置陷阱、进行埋伏。
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很容易就中招。
各种念头在耿煊心中来回碰撞,不知不觉间,洞外的光线越来越明亮。
更立刻停止了胡思乱想,快速出洞。
“想这么多干什么,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他们不就行了?!”
心中这般想着,耿煊身形在丛林中隐匿跳跃,很快就来到据点远处。
他才抵达不久,就见昨日就已见过的那位“迷彩服男子”带着另外两位同样身着迷彩服的男子,快速出了据点,向着耿煊昨日“坠崖之地”奔行而去。
耿煊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远远的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这三人便再次来到耿煊昨日踩空坠落的那处悬崖。
在下到崖底之前,他们还特意查看了一下那导致耿煊坠崖的路段。
一番仔细的检查之后,三人都确认,这块裂石确实是自然风化所致,其中大半都坠入身旁悬崖之下,只剩一点点断茬嵌在旁边岩体之内。
而且,非常松软,用手指轻戳就能见石粉滑落。
“这都什么运气啊!”
三人想象了一下自己若是忽然遭遇这样的危险,又能如何应对,然后,便都摇头叹了口气。
三人再次来到崖底耿煊失足坠落之地的正下方,各自低头认真寻找。
就在这时,迷彩服男子心头忽然一凛。
紧接着,另外两人也都忽然抬起头,彼此相视一眼。
他们似乎都感觉到了什么,一时间却又说不大清楚。
就在这时,迷彩服男子忽然大喝:“快躲!”
可惜,当他喊出这话之时,已经迟了。
九根铁头羽箭,分成三组,各成品字型分布,如三枚特别的印章,同时“盖”在三人身后。
另外两人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同时被高速冲来的车辆撞在身后,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向前飞出。
当他们扑倒在地时,两人双腿的膝弯处都被一根长箭射穿。
铁铸的锋利箭头在穿过两人膝弯之后,余势不止,深深钉入地面。
痛苦惨叫的两人也因此被牢牢钉死在地上。
而另外一箭,则都从二人背心射入。
威势凶猛的一箭将两人的身体直接射穿,锋利的铁质箭头虽然没有钉入地下,却也从两人的胸膛透出。
他们只需低头,就能看见正在滴答滴血的森寒箭尖。
受此重击,两人除了扑在地上哼哼惨叫,已经做不了任何事。
与他们相比,实力更强的迷彩服男子虽然也没能逃过三根忽然而至的利箭,但无论是双腿膝弯处的两根长箭,还是从后背射入的长箭,都只是破开皮肤,深入血肉,并没有穿透身体。
迷彩服男子也没有扑倒在地,而是猛地向前几个趔趄之后,迅速站稳身形,扭头向长箭射来的方向看去。
直到此时,九根长箭急速破空的尖啸这才传入三人的耳中。
而就在迷彩服男子稍稍控制住身形,扭头向长箭射来的方向看去之时,他便立刻看到了再次让他胆寒的一幕。
就在此刻,一道道如同飞蝗的长箭从两百多步之外的密林中飞出,集中向他一人“扑来”。
瞬间,这些长箭就跨越过半虚空,已然近在眼前。
他也看清了这些长箭的数量。
足足九根!
似乎,这每一根长箭都还在或快或慢的旋转着、箭杆也在剧烈的震颤着,就像是一头头饥渴难耐,快要压抑不住嗜血本性的凶兽!
双腿受伤,勉力支撑就已经很艰难,还必须强忍着深入骨髓的疼痛,面对即将贴脸而至的一道道长箭,闪避已经是不可能了。
现在,他唯一的应对之法,只有一种。
迷彩服男子瞬间抽出腰间长剑,剑舞如轮,宛如一面奇特的剑盾,正面向着九根长箭扑来的方向前推而去。
就在他以为这一招至少能挡下五六根最致命的长箭之时,原本直线飞行,齐头并进的九根长箭忽然出现奇妙变化。
四根加速向下坠落,两根向左飘,两根向右绕,最后一根忽然抬起了头,划出一道奇妙的弧度,刚好从他剑轮的上沿略过。
然后,在他有些惊惶,又有些茫然的注视下,清晰听见长箭一声声入肉的声音。
“咄咄咄咄——”
两根下坠之势最明显的长箭,射中他左右脚面。
它们利索的穿透他的脚掌,从他的脚底板钻出,稳稳的钉入地面。
另两根下坠之势没那么大的长箭,则分别从正面射中他膝盖。
就在这一瞬间,迷彩服男子分明听到两声清脆的碎裂声。
左掠的两箭,射中他的左腕,左臂,右掠的两箭则绕过剑盾,射中他右肩、右臂。
从上方绕过剑盾的一箭,最终没入他胸膛靠近脖颈的位置。
九支长箭,居然没有一箭脱落,全都稳稳的插在了他身上。
背后一箭,两腿膝弯处两箭,这一刻的他真的是要多惨有多惨,看上去触目惊心。
“哐啷——”
右手已经无力抓握,长剑落地。
双脚被钉死,无法走脱。
更何况,周身各处深入血肉的箭创,虽然都不致命,可架不住数量多,便是他这身体全是血做的,又能撑到几时?
他明显感觉到,每一个呼吸过去,身体就变得更加虚弱。
不过,此刻的他却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他倔强的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两百多步之外,九根长箭射出的那片密林。
在他的目视之下,一道身影从中走出。
他分明看见,那道背弓而行的身影,并没有一步步接近。
身形无比的轻盈敏捷,看似随便向前走出的一步,就是十几二十步的距离。
两百多步的距离,不过十几步就来到三人十步之外。
迷彩服男子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来人,分明已经生死操于他人之手,却没有一点惧怕的意思。
可当他看清那张陌生的,毫无印象的面容,他却再次变得茫然起来。
“你……你是谁?……咱们无冤无仇,为何对我们痛下杀手?!”
耿煊淡淡道:
“无冤无仇吗?
那我师弟与你们又有什么仇怨呢,要让你们这么处心积虑的害他?”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你师弟是谁?”迷彩服男子一脸茫然。
耿煊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
“你们害了他还不够,还要害他唯一的骨血,要让他彻底断宗绝嗣!
比起你们做的这些事,我这已经算是很仁慈了吧?!”
听到这里,迷彩服男子脸上的茫然变成了惊愕,他看向耿煊眼神,满是不可思议。
“你……你是为了耿家……那耿家小子来的!”
说着,他的眼神落在了耿煊身上那把黑弓之上,喃喃道:
“那小子被你救了?你……”
耿煊强行打断他的话,道:
“说说吧,我师弟到底哪里得罪你们,你们要如此害他?”
迷彩服男子闭嘴不语,眼中光芒闪动。
“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你们要是能说出个道理来,我还可以饶你们一命,不然……你们今天就都留下来吧!”
迷彩服男子强忍着痛,紧咬着嘴,没有说话。
旁边勉强把自己翻过身来的一人开口道:
“前辈,我们确实和耿家父子没有私怨,可我们这是在执行军法,您确定要为此替他们出头?”
耿煊挑眉,压下心中震动,沉声问:“军法?哪里的军法?”
众所周知,自从元州退出九州争霸的舞台,军队也就不存在了,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军法。
现在的元州,只有各家帮派的帮规,各家行会的行规。
即便有些强大的势力还保留了一些类似于军队的暴力武装,但却不敢打着军队的招牌,而是打着刑堂,执法堂,护法堂之类的名目,而且都不敢把声势搞得太大。
那人张嘴就要继续回答。
迷彩服男子却忽然喝止道:“蠢货,闭嘴!”
下一刻,迷彩服男子便觉喉间一凉。
低头下看,便见自己的喉咙处插着一根开槽的梭镖。
鲜血流水似的顺着槽口往外流,他甚至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鲜血哗哗溅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因为又一柄梭镖插入他眉心,不仅让他彻底闭了嘴,连他的生命,也彻底终结在了这一刻。
“噗通——”
迷彩服男子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迷彩服早已变成了一件被鲜血浸透的血服。
耿煊却见一团红气扑来,没入眉心。
【捕获余气,是否炼化?】
“炼化。”
心中如此想着,耿煊看向刚才开口之人,道:“继续。”
这一刻,此人脸色苍白,嘴唇哆哆嗦嗦,却是张嘴说不出话来。
“嗯?”耿煊发出一声疑问。
此人哆嗦颤抖的嘴唇忽然没那么抖了,开始慢吞吞的说了起来。
旁边另一人骂道:“蠢货,他这是在套你的话,你以为他真的会放过你吗?——呃——”
一枚开槽梭镖准确的插入他喉咙血管处,他只能徒劳的看着自己的血液快速流出,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呵呵声,再也无法插话了。
按理说,都到了这一步,同伴都提醒得如此明显了,不说是个死,不说也是死,那干脆硬气一把,也不能让面前之人好受才对。
可开始哆嗦讲述起来的此人,却只是在同伴被物理闭嘴的时候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口中居然没有停,磕磕绊绊的将他知道的一些情况都讲了出来。
没一会儿,此人低声道:
“……就这些。”
“就这些?”
“嗯,我知道的也不多,该说的我都说了。”
耿煊点头。
此刻,他已经将另两人身上的长箭和梭镖回收,他提着两人的尸体就要往远处走。
此人见面前这恶人真的就要走了,原本已经做好说完就死准备的他却反倒慌了,提了个很是违背本心的要求:
“你……你还是快杀了我吧!”
耿煊惊讶道:“为何?”
此人问:“你能帮我止伤,带我离开,送我回万福坊吗?”
耿煊摇头:“不会。”
他决定遵守承诺,放过此人,忍痛舍弃很可能让一项技能从大成晋入大师的红运,便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他不可能再做更多。
此人颓然道:
“你这岂不是要让我在这里等死?!
这里是常平坊的山林,要是被他们发现,我想痛快死掉都难,还会连累万福坊……你就给我一个痛快吧!”
耿煊盯着他,道:“这可是你求我的,可不是我食言。”
此人没有说话,而是哆嗦着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自从忽然被袭击之后便心怀忐忑的他终于安心了,他所有的惊惶不安都随着呼吸和心跳的停止一起消失了。
给了对方一个痛快的耿煊,剥了一块树皮,将三人的尸体全部绑在一起,背在身后,然后迅速离开了此地。
三具尸体,至少五百斤重,对耿煊来说,虽然并不是太大的负担,可对他在丛林间快速穿梭的身形,还是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但他却并没有因此就随便找个地方一抛了之,而是背在身后,一路翻山越岭,再次返回这几人的临时据点附近。
他先是左右看了看,挑了一棵树冠又大又密的大树,将三人的尸体藏在其中。
卸下负担之后,耿煊的身形重新变得轻盈灵活起来。
他在密林之中快速穿梭,向着临时据点方向接近。
某一刻,前一刻还在高速移动的耿煊忽然止住了身形。
然后,悄悄向着左前方摸了过去。
此刻,就在大约两百步之外,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交战。
战斗的一方是四个人,另一方则是两头体型庞大,看上去像是野猪,獠牙却更尖锐,气势更凶恶,浑身漆黑长刺尖锐异常的野兽。
耿煊看向其中一人,他清楚的记得,昨夜迷彩服男子返回据点时,有两人迎了出来,其中一个就是此人。
再加上这些人的声音,耿煊已经可以肯定,这些人都是迷彩服男子的同伴。
其他三人的相貌他虽然没有见过,可昨晚听他们闲谈那么久,对他们的声音却是非常熟悉。
错不了!
趁着这些人激烈交战的功夫,耿煊悄无声息的接近到了二三十步以内。
看着战斗的双方,耿煊心中想着如何制服这些人,而又不让那两头畜生抢了人头。
因为他还想试试从这些人口中逼问出更多信息,就不能一击必杀。
可要是因为自己没有下杀手,让他们死在了两头畜生的獠牙或者冲撞践踏之下,那他得把肠子都悔青。
“算了,想这么多干什么,全都干趴下不就没问题了。”
心中这般想着,耿煊从怀中摸出一根吹管。
……
或许是另外三位同伴的离开,让场中四人在很多应对上还有些不适应,经常被两头畜生搞得手忙脚乱。
不过,他们还是努力的将两头发狂的畜生牢牢的控制在了战圈之内,与之周旋。
都在等着把它们这一波攻势拖过去,待其势尽力竭之际再展开攻势,用最小的消耗结束战斗。
就在四人以为两头畜生还要持续爆发一阵的时候,忽然感觉它们发狂的攻势以比他们预料更快的速度降低下来。
虽然有些惊讶,但这是好的变化。
四人却更加小心,避免在这最后时刻被獠牙或者那周身尖锐的毛刺剐蹭到。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是耿煊在暗中帮助。
它将一根又一根长针悄无声息送入两头畜生体内。
对于这种庞然大物来说,一根针的杀伤力自然有限。
可架不住数量多。
而且,耿煊的目的也只是给它们“放气”。
“好了,就是现在。”
四人见两头野物的气势迅速跌落到谷底,彼此相视一眼,立刻拿出各自的绝活,开始反扑。
“就是现在。”耿煊见状,也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