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道:“六月初三。”
耿煊又问:“上上次呢?”
王福想了想,道:“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不过应该是三月初一到初五这几天。”
“这种情况很少见,对吧?”
“我……我不明白。”
“他这两次过来只间隔了三个月,明显不合以往规律,难道你们私下里就没有讨论过?”
“没……没有。”
王福回答,见对方并不满意,赶紧道:
“队里有规定,有关特使之事,咱们都不得私下里讨论探究。”
耿煊了然,这其实是对“特使”的一种保护。
其在元州必然有一个公开的身份,这是他的伪装,同样也是一种束缚。
而即便他自己遮掩得再好,在王福等人面前出现的次数多了,难免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这种蛛丝马迹落在每一个人眼中,或许还很难被串成一条清晰的线,可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要是大家将之放在明面上讨论,时间一长,“特使”的马脚基本就藏不住了。
既如此,那就干脆禁止谈论,将“特使”这一身份神秘化。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王福悄悄瞥了面前之人一眼,低声道:
“我没怎么想这事,不过……不过我觉得,他很可能就是为了那耿彪来的。”
其实,话都点到这一步,只要不是笨蛋,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耿煊又问:“那特使具体怎么跟你们说的?”
“他让我们杀死耿彪,最好做得隐蔽点,弄成自然死亡或失踪的假象。”
“就这些?”
“就这些。”
“他没让你们去他家里看看?”
王福摇头:“没有,而且,除了公开拜访,我们也没理由去他常平坊的家里。”
“他让你们杀他,就是因为他是逃兵,对吧?”
“他是这么说的。”
“那你觉得呢?”
王福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令行事。”
“他当时也一并下令,让你们把耿彪之子除掉?”
“不是,隔了很长一段时间。”
耿煊心中点头,这和他想的一样。
他想了想,又问:“三月初那特使来的时候,你们交给他的信息里,可有提及耿彪?”
王福一愣,而后忽地抬头看向面前男子。
他已经明白过来,对方显然是认为,“特使”在三月初那次例行前来时,他们交上去的情报里有不利于耿彪的信息,这才导致仅仅时隔三月“特使”便再次前来,下达了让他们杀掉耿彪的命令。
王福忙不迭摇头:
“没有,在特使下达命令之前,我们对耿彪没有任何特别的关注,更不知道他是逃兵。”
“那你们当时提交的情报,大概都是些什么内容?”
“都是很寻常的消息,康乐集的物价变化,与几位坐馆有关的一些事情,还有一些比较出名的流言,再就是一些与周边里坊有关的信息,不过,因为每家里坊都比较封闭,我们能够探听到的也不多,常平坊的内容就更少了……”
说到这里,王福忽然住嘴了。
耿煊问:“想到什么了?”
王福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道:“当时确实提了耿家一嘴。”
“什么?”
“其实,那消息里提耿家也只是顺带,主要说的是去年底常平坊的坟山发生了一次事故,有十几座坟坍塌。
很快,万福坊也知道了此事,还有坊中老人感慨说,要是耿善同还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耿煊一愣,他从前身记忆中知道这事,当时还在常平坊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不过,那都是他穿过来之前发生的事,他真是没想到,这也能和耿家扯上关系。
“耿善同是谁?”耿煊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耿彪的爷爷,擅长寻坟挖坟,凡经他手的坟,基本都很稳妥,哪怕过去几十年都不会出问题。
他在的时候,不仅常平坊,连我们坊都有老人死前特别叮嘱要请他帮忙。
不过,耿善同死后,耿家就没有人做这事了。
有人说耿家后面几代人丁单薄很可能就跟这有关,耿彪的父亲很忌讳坊里人提及此事。
到了耿彪这一代,常平坊反而没人说这事了,倒是我们坊里的老人偶尔还会谈及。”
耿煊道:“你们把这些都汇在情报里,一并交给了特使?”
“……是的。”
王福忐忑道。
此刻,他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为哪州做事?”
“这个只有队长才知道,他说要等我们正式入了州军之后才告诉我们。”王福摇头。
“那特使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长住何处,知道吗?”
“也……也不知道。”
一连回答了数个不知道,王福心中越发忐忑。
就在他等着下一个提问自己能够有更好表现时,他只觉眼前一暗,一只仿佛散发着铁色光泽的手掌出现在眼前,正往自己头顶拍来。
“完了。”
王福心中一凉。
下一刻,他就没有下一刻了。
……
【捕获余气,是否炼化?】
“是。”
当即,耿煊便觉眉心传来轻微的灼烧之感。
紧接着,又一段信息浮上心头。
【得红运八,黑运五。】
耿煊看向旁边还在昏迷的两人,想了想,便走过去在两人头顶各自拍了一下,以强大的劲力震碎他们的大脑,彻底断绝他们的生机。
随着耿煊将这两人的余气炼化,又两道信息在耿煊脑海浮现。
【得红运十,黑运四。】
【得红运十一,黑运四。】
从这三次余气收益就可以看出,他们每人身上背负的罪孽其实并不算太重。
当然,他的比较对象是无忧宫的那些人渣,以及康乐集的打手,黑袍护卫这个群体,还有那些不把普通人的命当回事,闹市纵马鞭人为乐的纨绔们。
与这些人相比,这些“外州谍探”本人造的孽都算是轻的。
不过,若是比较的对象是里坊居民,那他们背负的罪孽还是远远超过了平均水准。
除此之外,另一个特殊之处,便是他们给他带来的“黑运”,与以往的情况相对比,实在太多了些。
这还是王福以及另两人死在最后的缘故,前面四人给他带来的黑运还更多。
其中,尤以最先被他杀掉的迷彩服男子为最。
无论是红运还是黑运,他的贡献都远超其他人。
“红运21,黑运15”。
而在他后面死掉的三人,则分别为耿煊带来了“红运11,黑运9”,“红运10,黑运9”,“红运9,黑运6”。
总算下来,这七人一共就为他带来了80点红运。
而黑运则有50点,冠居历次之最。
也就是说,除掉这七人可能给他带来的后患,比将无忧宫定星堂的人全灭,以及杀掉那位名叫许念薇的女子还要更大。
不过,耿煊并不因此而感到意外。
若是他们给他的黑运反而比全灭无忧宫定星堂据点之人还要低,他反倒要怀疑逼问出来的这些消息的真实性。
将这七人全部杀掉之后,耿煊开始考虑起该如何善后。
要是不妥善处置,必会在万福坊激起轩然大波。
而万福坊的山林恰与常平坊紧邻,只要有人稍微挑拨一下,这股波澜就可能蔓延到常平坊内,甚至激起万福坊与常平坊的血仇冲突。
无论如何,这都是耿煊不想看到的局面。
即便他能把这些人的尸体全部处理干净,所有痕迹也都清除得不露丝毫破绽,对于阻止事态往他担忧的方向发展,并不会有丝毫帮助。
面对自家猎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万福坊的人很可能会做出更加过激的反应。
耿煊心中盘算了一阵,渐渐有了一条破解之法。
他先是将四人身上有价值的物品归拢到一边,然后手起刀落,将四人的脑袋全部剁了下来,归拢到另一边,用一件衣服包成一堆。
然后,他提起四具无头尸体远远抛掷到丛林深处。
很快,耿煊就听见那些地方传来窸窣响动,以及多头野兽因为争食而发出的咆哮嘶吼之声。
那两头长獠野猪耿煊也用同样的办法处理。
在处理之前,他特意用解割刀将一头长獠野猪的身体剖开,在深入坚硬皮肤之下的大约十几公分的深处,他终于找到了他用吹箭射出的长针。
而在这细针周围,大约鹅蛋大小的一片区域,出现了明显的撕裂和糜烂。
耿煊又剖了几处地方,确认这并非个例,而是所有长针周围都有这么大一片区域出现了明显的撕扯和糜烂。
这明显是长针内蕴含的劲力在毫无防备的身体内部扩散导致的。
耿煊想像了一下,就像是长针在破开长獠野猪坚硬的表皮防御之后,在其身体内部发生了“内爆”。
“看来,这吹箭的杀伤力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强一点。”
“从这个角度去看,用细针不是缺点,反而是优点。”
“针越细,不仅动静越小,悄无声息,其破防能力也越强。
只要境界足够,使其内蕴更多劲力,那在深入敌人身体之后造成的破坏也会更大。
不过,针体越小,能够附着的劲力也越少……到底多大合适,这就需要根据个人情况具体权衡了。”
“若是攻击区域是大脑,是可以一击必杀的。
不过,炼骨以后,头颅的防御力便是全身之最,这并不容易。
脖颈心脏倒是更容易一些,只要劲力内爆的范围足够大,也是足以致命的。”
心中想着这些的耿煊将两头长獠野猪也投入丛林深处,使之迅速消失在一个个饥饿而贪婪的胃袋之内。
处理完这些之后,耿煊又去将藏在树冠之上的迷彩服男子等三人的尸体用同样的方法处理完毕。
脑袋留下,身体扔掉。
——这能把迷彩服男子身中十余箭,以及另外两人也都中了三箭之事遮掩掉。
让万福坊的人不知道“凶手”擅长箭术这一点。
因为而这很可能让他们联想到以“三箭”闻名的柴爷,以及这段时间因箭术过人而在常平坊口碑暴涨的自己身上。
带着七颗脑袋,耿煊便往这七人的临时据点赶去。
还没走近,就远远听到激烈的狗吠之声。
其中一道响亮而凶狠,另一道则凄厉而虚弱。
耿煊心中一动,当即加速向前冲去。
就在他远远看见那处据点小屋之时,原本激烈异常的狗吠忽然都停了。
一条浑身黑亮的大狗忽然出现在门口,眼睛敏锐的锁定了身形敏捷灵活宛如鬼魅的耿煊的身影。
他的身形移动到哪里,狗眼就盯向哪里。
修炼者都不容易做到的事,被一条狗轻松做到了。
就在耿煊接近到据点小屋大概两百步之外时,大黑狗的眼睛忽然看向耿煊挂着七颗人头的腰间,然后,狗脸上出现明显的惊恐之色,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转身就往远离耿煊方向的丛林跑去。
那速度,居然一点都不慢。
至少有耿煊狸纵术还在大师境界之时的水准。
虽然距离现在的耿煊还要差不少,可若要追上它,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耿煊更担心的是,在追这条狗的时候遇见万福坊的其他猎队,到那时双方必然起冲突,这是耿煊不愿意的。
可这条狗不除掉也是不行的。
它对气息的反应如此敏锐,它又是那“特使”专门送给这群谍探的,要是让这狗重新回到“特使”手中,他的许多“花招”全都要露馅。
想明白这些关节的耿煊将腰间七颗人头扔出,挂在一侧树枝之上,身形变得更加轻盈敏捷。
在极速移动中,耿煊将背在肩上的黑弓拿在手中,伸手探入箭袋之内。
当他再次探手而出,一排排长箭已经被他搭在弓弦之上,一枚枚因反复回收,染了太多血迹而变得有些暗沉的箭头遥遥指向远处同样在高速移动的大黑狗。
这一次,耿煊没有立刻放箭,而是缓了一下,直到大黑狗再次起跳,四肢几乎同时离地之时,一枚枚离弦之箭才如同一只只飞蝗般朝着大黑狗蜂拥而去。
长箭才掠过一半虚空,四肢离地的大黑狗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嘴里发出“吱吱”尖叫,四肢在空中乱蹬,身体也极力扭转,生生改变了其在空中的轨迹,避开了长箭所指的方向。
可大黑狗不知道的是,几乎就在它竭尽所能改变落点方位之时,已经掠空大半,已在它身后不远的九根长箭忽然如同花儿一般左右绽开。
其瞄准的位置,从一个点,忽然变成了一条线。
这条线配合九根长箭的急速前移,构成了一个面!
就像是一面死神的镰刀,往前割去。
大黑狗虽然竭力改变了自身落点位置,但却并没有完全跳出这个“面”的范围。
当它两条前肢刚落地,两条后肢还在空中之时。
一枚长箭擦过它的左前腿,带出一道划破狗皮,伤及狗腿骨的撕裂伤口。
另一枚长箭则射入大黑狗后腰,深深扎了进去。
急速移动的大黑狗受此重创,在凄厉狗叫中横摔而出。
当它试图止住翻滚的身形站起来继续逃跑时,又一枚长箭破空而至,直接贯入狗脑之内,彻底终结了它的狗命。
耿煊来到大黑狗身边,忍不住有些感慨。
“这狗鼻子也太灵了一点吧,这么远就能察觉异常!”
“对危险的预判也这么敏锐,这样的能力,怕是一般的炼髓境都做不到吧?”
“速度也这么快。”
耿煊他也没有想到,这次行动,稍微给他制造了一点麻烦的,居然不是人,而是一条狗。
若非他手段比较多,还真有可能让这狗跑掉。
他将品相还比较完好的七枚长箭回收,另外三根破损严重的他也没有不管,而是单独收到了一边,准备待会儿返程后另寻隐蔽处丢弃。
而后,耿煊又检查了一下,将地上所有箭孔全部清理掉。
最后,他拎起大黑狗,将其远远扔到丛林深处。
……
当耿煊再次来到据点小屋的门外,原本没有任何动静的屋内忽然再次传出一声低柔的狗鸣。
“呜呜~~”
耿煊分明从这声狗叫中,听出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
他心中那种熟悉之感,变得更加强烈。
忽然,前身记忆激荡翻涌,耿煊想起来了。
他脚下加速,立刻进入屋内。
他看到了一条狗。
一条躺在血泊之中,正努力昂着头,看向屋外,嘴里发出喜悦呜鸣的狗。
耿煊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心中猜测也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这条狗,居然就是与前身父亲一起消失在山林中的那条狗。
既是前身玩伴,也是前身父亲狩猎伙伴的一条狗。
在他还没进屋之前,这狗明显就已经嗅出了他的气息。
与耿煊的反应不同,原本极力昂着头,眼中有着强烈期待的狗在看到耿煊的那一刻,变成了茫然疑惑的情绪。
最后,甚至龇牙咧嘴,冲他低声嘶吼起来。
耿煊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伸手在脸上一抹,重新变回这具身体本来的模样。
原本还在冲它低吼的狗忽然愣了一下,然后便冲他“汪汪”叫了起来,尾巴也在轻轻摇晃。
看清它此刻状态的耿煊却默默的蹲了下来,伸手在它头上轻轻揉按,一边看向它那惨不忍睹的下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