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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东略凉州

“唳——”

二月初,春天似乎遗忘了西北这片荒凉之地,旷野上的寒风依旧刺骨,吹散了空气中稀薄的热气。

绿意盎然的草原还未回归,光秃秃的大地上只有不到两三寸的草芽在风中坚强求生。

穿着粗糙皮袄的牧户们高坐马背上,目光如同草原上的苍鹰一般敏锐,紧紧盯着远方牧奴们的每一个动作。

牧奴们穿着破旧的布衣,头上戴着陈旧的帽子。

他们手中挥舞着长鞭,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他们面容疲惫,目光呆滞,仿佛木头般挥动手中长鞭。

在他们的面前有着数以千计的羔羊,可却没有一只属于他们。

这些牧群都是城中贵族们的财产,贵族可以每天消耗十几只羊来浪费,却不会让出一口肉给他们这群牧奴。

他们在牧户的监督下放牧,若是偷懒便会遭到鞭打。

不甘一辈子过这种生活的人并不少,可他们的下场却好不到哪去,正如当下……

“汉奴!站住!!”

远处,几名牧奴驱赶着牧群向北方赶去,盯梢的牧户发现了他们的行为,立马就抽出弓箭瞄准了他们。

“庞大,番狗张弓了!”

牧奴中,一名十二三岁的瘦弱牧奴害怕叫嚷着,眼神满是恐惧。

站在他不远处,从十三四岁到三十几岁不等的七名牧奴回头看了眼番贼的动向,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消瘦汉子咬牙道:

“躲在牧群里,他们不敢射牧群,等他们靠近之后,我们用马鞭和马杆把他们拉倒下来,抢了兵器就杀!”

“张公已经打下了山丹,论恐热都被击败了,我们抢到马就往西边跑!”

他话音才刚刚落下,远处的七八名牧户就策马朝他们冲来,他们急忙冲进牧群中,用牧群做挡箭牌。

眼见没有办法射箭,几名牧户收起弓箭,换成长枪与弯刀、绳索。

他们气势汹汹的冲向庞大他们,庞大他们见状声嘶力竭的喊叫起来。

“都反抗啊!杀了他们,我们就可以去西边做张公的百姓了!!”

任凭庞大如何叫嚷,其它数十名牧奴并未反应,而是老老实实的放牧牧群。

在牧奴们的冷漠中,七八名牧户冲入了牧群中,将牧群驱散的同时,开始向庞大他们发起冲锋。

一名牧户探身举枪冲刺而来,庞大虽然十分瘦弱,可力气却并不小。

他侧身躲过长枪,大胆伸手将长枪抓住,任凭长枪擦破了他的手心却死死不放。

“滚下来!!”

在他的怒吼声中,那牧户被他拉下马来,不待反击就被庞大用拳头砸晕。

庞大激动抓起长枪,转过身去便见到自己的几名伙伴已经倒下。

不等他有所行动,一根套绳便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拽着拖向远方。

哪怕他挥动长枪割断绳子,不等他起来便有七八支箭矢将他射成了马蜂窝。

他躺在地上抽搐,鲜血不断流出。

一名牧户策马到他身边,翻身下马后便挥刀了结了他的性命。

就这样,七八名牧奴的暴动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内被镇压,无一幸免,均成为了草原的养料。

“这些汉奴,总是觉得有几分力气就能挣脱我们。”

挥刀的牧户笑着上马,紧跟而来的牧户也跟着笑道:

“上个月的一个牧奴力气更大,他按翻了一匹马,最后被我们用套索拉拽分尸了。”

“你说他们真是蠢,没有兵器和甲胄,凭着单衣和长枪就敢叛乱。”

牧户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的皮袄,那皮袄发出声响,显然里面还藏着防具。

他们回头看去,只见其它数十名牧奴依旧在老老实实的放牧,因此便说笑着将牧群收拢带回。

留下的,只有那八具瘦骨嶙峋的牧奴尸体……

对于他们的死,不论牧户还是牧奴都无人关心。

随着时间推移,当时间来到正午,四周的气温也略微上升了些,不似一开始那么寒冷了。

牧户们可以在草原上纵马玩耍,而牧奴却要老老实实的驱赶牧群放牧。

苍鹰在空中盘旋,牧户在地上纵马。

在他们玩耍的同时,西边却升起了阵阵烟尘。

滚滚烟尘为纵马的牧户们注意,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回来!都回来!”

“那群狗奴来了!”

“西边什么时候有狗奴的?”

“别管了,先回来!”

面对滚滚尘烟,常年在外放牧的老牧户们开始提醒年轻的牧户,口中还不停骂着所谓的狗奴。

沉闷的马蹄声开始作响,将所有人团结一处的老牧户冷静倾听,可渐渐地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当他反应过来时,西边的滚滚烟尘中也冒出了迎风招展的旌旗。

“杀!!”

喊杀声炸响整片草原,牧户们在见到旌旗的同时肝胆欲裂,下意识便纵马往南边逃去。

“逃!!”

“怎么会……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不是开春吗?!”

在他们充满恐惧的声音中,身披扎甲的精骑如潮水般发起冲锋。

那群牧奴纷纷举起双手,牧户们则是舍弃了牧群逃跑。

精骑一分为二,大部留下圈住牧群与牧奴,小股精骑则是对牧户追击而去。

牧户所乘骑的马匹不过就是瘦弱的驽马,而精骑所乘马匹则是用豆料喂食了一个冬季的军马。

双方追逐不过十余里,那些牧户便因为马力不足而渐渐慢了下来。

为了活命,他们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投降。

双方碰面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三十余名牧户和五十多名牧奴,包括数千牧群就这样成为了精骑的囊中之物。

一名甲胄稍微华丽些的骑将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地方,抬手作揖:“果毅,都在这里了,没放跑一个人!”

牧户们恐惧的看向骑将所作揖的方向,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将领驻马数步外,而他的面前则是前番被杀的庞大尸体。

“有血性,可惜了……”

当着牧户和牧奴们的面,刘继隆长叹一口气,翻身下马抓起一把土洒在庞大尸首上。

“我会报仇的……”

话音落下,他便翻身上马,头也不抬的策马向牧群走去。

“动手!”

骑将冷声开口,不待那三十余名牧户反应过来,左右精骑便纷纷举刀将他们人首分离。

鲜血洒在地上,他们最终落得与庞大他们一个下场。

“哈哈!果毅,你看看,这里最少有三百匹马,二百头牛!”

激动的笑声响起,张昶在牧群中穿梭,这里摸摸牛,那里摸摸马,好似从未见过牧群那般。

“瞧你那模样,快出来吧,别被牛给顶了!”

“嘿嘿……”

在刘继隆的话音中,张昶灵活的从牧群中穿梭出来,熟练翻身上马。

瞧着他上马,刘继隆转头看向了自己身后。

马成、李骥、尚铎罗三人驻马在他身后,而他们身后则是五十余名牧奴和一人双马的八百精骑。

这八百精骑有三百人是鄯州军,其余五百人才是山丹军。

尽管刘继隆想要率千余精骑出征,但裁汰一些不行的马匹后,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率八百精骑出征。

经过三日的疾驰,他们穿过了甘州北部草原,绕过焉支山来到了凉州地界。

这刚刚进入凉州不久,便撞上了放牧的吐蕃人。

“问问他们都是什么人,记清楚民族,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有用的情报。”“是!”

刘继隆说着一口大唐官话,而马成他们也纷纷以官话回应。

放在六十多年前,大唐官话在河西还不少见,可经过吐蕃近百年的奴役,河西的大部分百姓根本听不懂官话,这官话也就成了具有保密性的语言。

马成他们学了四五个月的官话,复杂些的还听不懂,但简单的官话已经能听懂了。

他们将那五十余名牧奴分别带到百步开外,然后对他们进行询问。

一刻钟后,马成将他们带了回来,汇总了情报后来到刘继隆面前作揖。

“果毅,他们说他们是嘉麟城的牧奴,我们估计是跑偏了,最起码往北偏了三四十里,不然早就撞上番和城的牧群了。”

马成解释完,刘继隆也忍不住啧了一声。

在这草原上追击,没有特别显眼的参照物,还真就容易跑偏。

好在番和城和嘉麟城也就三四十里的距离,牧区也高度重合,不会惊扰到两城番军的主力。

“番和和嘉麟的情况他们说了没有?”

“说了!”

刘继隆询问,马成便连忙回应:“那嘉麟城有二万口百姓,城内三千番贼被三个节儿控制,三个人将嘉麟瓜分,每年要定期给姑臧上贡。”

“那番和城内有一二千番贼,其它的他们也不清楚。”

“这北边的草原有大小六十多个部落,每个部落的牧户在二三十到三五百不等,基本是一个牧户管两名牧奴。”

“除此之外,北边的回鹘人和嗢末人时常南下劫掠,不过一般都是在入秋之后。”

“兴许正是因为如此,这群番贼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南逃。”

马成说罢,张昶立马笑道:“果毅,这么多牧队,我们抢走一半就发财了!”

“你想的倒美。”刘继隆也嘴角挂笑扫视四周。

“一旦大批牧队被我们所杀,其它牧队必然会南逃。”

“从这里到番和、嘉麟不过四五十里,他们一南一北的逃跑、支援,我们很快就会被发现了。”

他解释着,张昶闻言却激动道:“那就和他们打!反正他们才三四千人,顶多也就一千精骑,不怕打不过!”

“对!和他们干了!”李骥也是叫嚣着要和番和这两个城池的番贼作战。

刘继隆看向马成,见马成作揖:“全听果毅的。”

“我也是!”尚铎罗果断表态,毕竟他对刘继隆十分信服。

不过对于他们的支持,刘继隆却没有鲁莽:“这次进入凉州不是为了杀敌,主要还是看看计划是否可行。”

“此战重在解救百姓和牧群,不可与敌军缠斗。”

话音落下,他看向尚铎罗、马成等四人:“我率四百精骑驻扎此地,以此地为中军,你们各带一百精骑向四周侦查!”

“若是遇到百人以下牧队,大可放手去抢。”

“若是遇到百人以上牧队,不论牧群数量多寡,都需要派回塘骑禀报。”

“我有言在先,不听军令者,不论与我关系如何……皆斩!”

刘继隆这番话说的马成几人心里一悚,纷纷郑重作揖。

队伍大了以后,再用之前那套兄弟情义就显得太过简陋了,军法必须早早立起来,才能让诸将知道“令行禁止”的份量。

“去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八百精骑一分为二,四百人留驻原地并开始与牧户们解释来历,其余四百人则是分作四队,向四方探查而去。

与此同时,先前被救牧奴也反应了过来。

“大唐……大唐来了吗!”

“我们便是河西的义旅,你们受苦了,但今后不会再有苦日子了!”

“大唐万岁!大唐万岁!”

“大唐……”

出征前,刘继隆便与军中不少队正培训过话语话术。

虽然是开春牛马瘦弱之时,但正是这样的天气东征,才能取得意想不到的结果。

在军中队正们的解释下,五十余名牧奴原本麻木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最后高声喊着大唐万岁的言论。

刘继隆没有懈怠,而是让人收集燃料,准备杀一批羊来犒军。

他们疾驰三日,这三日全靠吃些粟米饼子和肉干,嘴里隐隐发苦。

眼下既然有足够的牧群,那自然是要大吃一顿才能对得起这三日的辛苦。

斛斯光带人开始处理牧群中的老羊,而刘继隆则是望着远处正在被掩埋的庞大等人尸体唏嘘。

“果毅,您以前反抗过吗?”

安排好一切后,斛斯光走到刘继隆身旁坐下,好奇发出询问:“如果是果毅您,应该能反抗成功吧?”

“不会……”

刘继隆摇了摇头,随即看向斛斯光:“我记得你是工匠的孩子,倒也难怪你不知道牧奴的难处。”

他看着庞大等人的尸体解释道:“番贼是很警惕我们的,出城放牧后,不仅会让牧户限制我们的吃食,还会派兵卒在远处随时支援各支牧队。”

“他们给我们的弓箭都是软弓,自己拿着硬弓。”

“倘若有牧奴反抗,兵卒会用硬弓在远处将他们射死,而我们的软弓射不远,箭矢射完了便是等死了。”

“况且就当时瓜州的情况,即便杀了兵卒,我们又能去哪?”

“西边、南边、东边都是番贼,北边是回鹘人,他们最喜欢抓捕我们这些逃奴做牧奴。”

“我见过许多反抗的牧奴,但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他话音落下,斛斯光深呼一口气:“我比果毅你们好些,匠奴只需要打造兵器、甲胄就行,番贼对我们还算尊重。”

“嗯……”刘继隆没有再回应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

在他的视线中,被解放的牧奴们已经和山丹将士们一起收拾起了牧群中的老羊。

他们明明十分高兴自己被解放了,可脸上却又哭又笑,捶胸顿足都停不下来。

对此,山丹的将士们都深有感触,毕竟他们又何尝不是从牧奴这条路走来的。

“果毅,我们东归大唐后,是不是就不再打仗了?”

斛斯光发出询问,刘继隆没有回头,而是反问道:“你不想打仗了?”

“不是不想,就是觉得这么一直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而且我总觉得有些……有些……”

斛斯光挠挠自己的头发,刘继隆轻笑:“朝不保夕?”

“对!就是这个!”斛斯光眼前一亮,随后呢喃着这个词。

面对他充满好奇的目光,刘继隆无法给出答案。

并非是他不知道,而是因为他太清楚了,所以才不能说。

即便他告诉斛斯光,真实的大唐是个什么样,斛斯光也不会相信。

河西的百姓从孩童时便听着“盛唐”的童话长大,除了他们自己主动撕开童话,不然没有人能说服他们。

如果河西百姓都能认识到现实的大唐并非他们所想的大唐,那事情反倒好办了。

但凡归义军有河朔、两淮的三分跋扈,张议潮也不至于奋战十余年还得不到河西节度使的头衔,张淮深也不至于得不到归义军节度使旌节了。

这对叔侄的一退再退,并没有得到大唐的信任,反倒让大唐对其升起了轻视。

在山丹的时候,有些夜里刘继隆都在想,如果张议潮他们能学着两淮、河朔的藩镇,动不动给大唐朝廷一点小小震撼的话,归义军的下场会不会更好些。

一想到张淮深落幕后的归义军结局,刘继隆就觉得大唐有时候真是应该被震撼震撼。

“嗡嗡嗡……”

在刘继隆这么想的时候,南边草原上开始出现尘烟,三辰旗飘扬着向北靠近。

“看来是有收获了……”

刘继隆笑着站起来,斛斯光跟随他看去,只见三辰旗的后方跟着一大群牲畜,收获颇丰。

“别想那么多,你先累功升到校尉再想这些吧!”

刘继隆伸出手拍醒了他,转身便向后方走去。

在那里,一只只被处理好的烤羊已经被烤得滋滋冒油,馋哭了一群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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