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杀破狼
“簌簌……”
夜幕低垂,草原上一片苍茫,唯有虫鸣声与秋风吹过草地的簌簌声能证明世界并非一片死寂。
漆黑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兽,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都尽数吞没,唯独姑臧大军的营盘内篝火通明,犹如海上的灯塔,向四方传递着光明。
这份光明十分明显,因此也极易遭受袭击。
为了保护营盘,三千轻骑被折逋罗精心编制为三百队塘骑,每队骑士皆如夜行的豹,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游走巡哨,警惕刘继隆所率精骑的夜袭。
风在草原上呼啸,卷起阵阵尘土,却掩盖不住塘骑的马蹄声。
营盘内,牙帐映着微光,折逋罗没有直接入睡,而是坐在主位,眉头紧锁,目光扫视矮几上的地图。
在他的面前坐着统辖甲兵、民夫和轻骑的十余位节儿,这些节儿都在倾听他的吩咐。
“这刘继隆善于袭击,尤其是在后半夜和天明时分。”
“我们距离嘉麟城还有三十里,虽说我已经派塘骑告知莽隆化注意刘继隆,但为了以防万一,外围的塘骑绝对不能休息。”
“这几日辛苦些,打完这一仗,每人发羊肉五斤,米麦一斗!”
折逋罗向节儿们述说着眼下的不容易,还十分慷慨的给出了战后的犒赏标准。
节儿们面面相觑,纷纷行礼应下。
“好了,都下去休息吧。”
由于白天只费三个时辰就赶了三十里路程,所以折逋罗也没有折腾将士们,而是要求除塘骑外的所有人早些休息。
节儿们此时早已疲惫不堪,见折逋罗让他们去休息,纷纷起身行礼退出了牙帐。
见他们离去,折逋罗也揉了揉眉心,重新打量起了凉州的地图。
凉州由西向东,从番和到昌松,走官道的距离接近二百里。
这二百里路,哪怕是尚摩陵所率的精骑,也需要三天时间才能走完,而步骑混合的姑臧大军每日仅能走五十里。
今日白天他们三个时辰急行军三十余里,已经把大军人马累得不行,若是接下来两天都如此,那等到了番和也无法打仗。
折逋罗重新规划了一下,决定明天走六十里,后天走三十里。
只有这样,当他们后天抵达番和城时,才能有体力列阵迎敌和扎营。
不过一想起行军速度,折逋罗脑中就不免出现刘继隆所率精骑的恐怖行军速度。
他用布尺在地图上丈量了刘继隆所率精骑这几日的行军情况,只是十几个呼吸,便得出了答案。
“前后不过四天,竟疾行四百里有余……”
折逋罗心中大骇,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算了一下从昌松到此地的距离,心里得出一个结论。
“倘若这刘继隆今日要来袭击我,这四日他便要行军近五百里。”
“五百里……日行一百二十余里?”
“如他这般,也难怪可以将尚摩陵那厮玩弄鼓掌间,不过……”
算出刘继隆的恐怖行军速度后,折逋罗缓了一口气:
“按照他这样的行军速度,恐怕军马掉膘严重,这几日都不敢轻易突袭了。”
“不过以他这几日表现来看,还是需要提防才行……”
折逋罗眉头紧皱,心里止不住的打鼓。
兵法有云“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
尚摩陵所率凉州精骑,每日行军八十里都有掉队者,而刘继隆四日奔袭四百余里,竟然鲜有掉队被己方塘骑所搜察者,实在骇然。
“这厮到底是怎么练兵的?”
折逋罗十分头疼,他这辈子就没遇到过刘继隆所率领的这种精骑。
就他这种打法,换做任何一支军队来凉州,都会在开始被打得鼻青脸肿。
上次作战时,折逋罗就算过刘继隆的行军速度,但那时得出的是三日二百六十余里。
虽说超出凉州精骑的行军速度,但也不算多,所以他并未放在心上。
可这次来看,刘继隆上次入寇显然留了一手,而这一手让他们这一次吃了大亏。
以刘继隆的行军速度,若是他要前往番和,恐怕明日正午自己就会听到他率军抵达番和的消息。
好在番和城墙高大,即便刘继隆派遣骑兵前往番和,也无法形成什么战力。
想到这一切,折逋罗倒是有些欣赏起了刘继隆。
至少在他所知的将领中,还无一人能做到刘继隆所做到的这一切。
这么想着,折逋罗也就不再担心,而是吹灯躺下休息去了。
也如他预料一般,这一夜十分安静,直到天色微亮,大军的塘骑也没有传来刘继隆的消息。
辰时,大军开始拔营,早饭都没吃就往嘉麟城方向赶去。
两个时辰后,天边渐渐出现嘉麟城的身影。
当折逋罗率领大军抵达嘉麟城西门外的时候,莽隆化已经率领精骑、甲兵等候许久。
除此之外,还有早早做好的早饭。
每人两个一斤重的胡饼,外加一碗粟米粥,这就是姑臧军的早饭。
折逋罗坐在马札上,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看着莽隆化安排大军就食。
等他安排好走过来,折逋罗却已经吃饱喝足了。
“都护,我率帐下精骑三百,甲兵五百等候许久!”
莽隆化虽然不愿意驰援番和,但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所以面对折逋罗发起的征召,他还是点齐了八百兵马驰援番和。
“好!有了你的加入,这甘州汉奴也叫嚣不了多久了!”
折逋罗毫不吝啬的夸赞莽隆化,随后更是用他父亲的事情激励他。
“这次若是我们能生擒刘继隆,也算帮你阿爹报仇了。”
“是!”
提起莽罗将,莽隆化眼里自然闪过一丝仇恨。
不过这丝仇恨来得快,去得也快。
面对折逋罗,莽隆化还是说出自己的担忧:“听说甘州汉奴张淮深派出近万大军围攻番和。”
“这近万大军加上刘继隆所率精骑,仅凭我军这点人马,这……”
“放心!”折逋罗示意他安心:“我昨日正午便派塘骑给昌松传去消息。”
“不出意外的话,乞利本应该在明日午后就能追上我们。”
“届时我军甲兵近四千,加上番和城内摩离所率千余甲兵,区区汉奴,不过土鸡瓦犬罢了!”
安抚过后,折逋罗继续说道:“早些吃完早些前往番和,今日最少还要走四十里路。”
“走完这四十里路,明天只需要走不到三十里,就能抵达番和了。”
交代过后,折逋罗开始督促将领们吃饭,随后示意他们拔营向西。
从正午到黄昏,近一万两千人走了三十五六里。
眼看太阳即将落下,折逋罗见状也不再强求,当即下令扎营。
他们所选的扎营地点距离番和城不过三十三四里,地势平坦且有小溪作为水源。
昨夜巡哨的塘骑,今天一早都在马车、牛车上休息,一到了扎营的时候,折逋罗便派他们开始巡哨。
在彻底入夜前,折逋罗所率兵马便将营盘布置完毕,并点燃了足够的篝火。
折逋罗自觉熟悉刘继隆的风格,所以依旧召集了将领们交代注意事项。
“刘继隆善于夜袭和清晨突袭,还是那句话,盯好营盘三十里的范围,只要我们不犯错,哪怕刘继隆率军突袭而来,我们也能有所准备!”
“是!”
随着折逋罗交代清楚,节儿们开始退出牙帐,紧盯巡哨。
莽隆化没有退出去,而是在节儿们退出去后行礼道:“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明日我们卯时便拔营前往番和。”
“好!”折逋罗没有否决建议,而是十分认可。
在他看来,早一个时辰抵达番和,就能少一分危险。
二人谈话间,一名十户长也带着饭食走入牙帐,将两盘饭食交给了二人。
烤羊腿和羊汤,外加羊肉面饼……
如此丰盛的晚饭,让送饭的十户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莽隆化瞥了一眼他,忍不住骂道:“猪犬的东西,若不是你们保护不好我阿爹,这次哪里需要我率军出征?”“保护?”上位的折逋罗疑惑看向那十户长,莽隆化见状也解释道:
“这个农谷力就是前次汉奴入寇时与我阿爹作战的奴婢,结果没能保护好我阿爹,我便把他降为十户长了。”
说罢,莽隆化瞪了一眼农谷力:
“猪犬的废物东西,这次就让你看看我和都护是怎么收拾刘继隆的!”
“是……”农谷力自觉委屈,前次刘继隆入寇时他只是一个百户长,根本指挥不了多少人,怎么保护得了莽罗将。
更何况当初折逋罗也说了最好一路返回番和,结果是莽罗将不听建议,最后被刘继隆袭杀,哪里怪得了他。
“还站着干嘛?滚出去值夜!”
“是……”
在莽隆化的叱骂声中,农谷力委屈走出牙帐,在牙帐外和折逋罗的亲卫一起护卫起了牙帐。
吃好饭食后,莽隆化没有返回自己的帐篷,而是在牙帐向折逋罗请教问题。
在二人的问答中,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夜漏被换到亥时21点,莽隆化才准备起身离开。
不过不等他离去,牙帐外便响起了马蹄声。
一队十余人的塘骑策马来到牙帐前,为首的十户长翻身下马,来到牙帐门口跪下行礼。
“都护,西北二十余里外发现汉奴的精骑!”
闻言,折逋罗和莽隆化都坐不住了,莽隆化激动道:“一定是刘继隆!”
折逋罗没有回答他,而是严肃询问:“他们准备去哪?”
“他们正在前往番和,遇见我们后也没有熄灭火把,而是明目张胆的前往番和,数量分不清,不会低于一千人!”
十户长如实禀报,而折逋罗闻言松了一口气,心想不是朝他们来的就行。
“紧盯着他们,确定他们前往了番和后再来回禀!”
“是!”
在折逋罗的交代下,十户长也起身后退,随后翻身上马,带着塘骑们调转马头,向营盘外赶去。
在他们走后,莽隆化也笑道:“若是确定刘继隆往番和去,那今夜我们就安全了。”
“嗯!”折逋罗没有否认,毕竟从西北二十里外前往番和,差不多也有近二十里的距离。
这么一算最少四十里,加上刘继隆他们白天应该还在行军,所以不管怎么看,他们都不会有太多马力来突袭自己。
想到这里,折逋罗的担心渐渐削减,现在只要确定刘继隆他们确实前往番和就足够。
思绪落地后,折逋罗和莽隆化便没有休息,而是在牙帐等着消息落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帐外再度出现马蹄声,二人立马起身走到了门口。
果然,营盘内的西边正在赶来一队塘骑。
眼见他们抵达帐前,折逋罗不等他们下马就追问道:“刘继隆是不是去番和了?”
“回都护,他们向西南走了十余里后绕过番和城,往番和城西去了。”
“我军被番和城汉奴的塘骑所阻,并未深入!”
十户长如实回应,而折逋罗回头看了一眼帐内的夜漏,发现时间已经来到子时四刻0点后终于松懈。
“好!这么短的时间,估计他们也不会夜袭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做足准备。”
折逋罗没有片刻的迟疑,果断下令道:“将东边的塘骑收回至十里范围,剩余的都调往西边,给我盯紧刘继隆的精骑!”
“是!”十户长应下,随后便调转马头离去,不多时便将军令传给了自家节儿。
很快,东边的塘骑被大批调往了西边,而此时番和城西外的甘州军也见到了上千名精骑的到来。
张淮深披着披风走出营盘,来到营门准备迎接刘继隆。
索勋、酒居延、陈靖崇等人也紧随其后。
只是不曾想,当他们来到营盘迎接时,那站在“刘”字旌旗下的并非是刘继隆,而是马成。
“校尉马成,见过张刺史!”
马成翻身下马,而张淮深却皱眉道:“刘继隆呢?”
“回刺史,这是折冲写给您的手书。”
马成从怀里递出刘继隆所写手书,张淮深果断接过打开。
很快,刘继隆的想法便出现在了张淮深眼底,他瞳孔微缩,而后嘴角轻挑:“他倒是好谋划!”
“行了,把伤兵和这群新卒都安置好吧!”
“末将领命!”
张淮深吩咐马成,随后转身看向索勋:“征调军中五百精骑和所有会骑马的甲兵,两个时辰后准备进攻东边的番狗援军!”
“此外,将东边的塘骑收回到十里范围,让他们随军出阵!”
“是!”索勋不假思索的应下,即便他们在黄昏时便知晓了东边凉州援军的数量,可索勋却没有露怯。
在他应下军令后,他这才将目光投向了张淮深手中的刘继隆手书。
“刺史,不知刘折冲写了什么?”
索勋试探性回答,本以为张淮深会将手书递给他,却不想张淮深直接把手书丢到了营门的篝火中去。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管在两个时辰后集结帐中精锐便可!”
张淮深话毕便走回营盘内,只留下了一个背影给索勋。
索勋暗自皱眉,虽然不知道刘继隆写了什么内容给张淮深,但就张淮深的语气来看,恐怕是一则好消息。
不过不管是什么好消息,这一战自己都要展现出自己的能力,为索氏在凉州谋得一席之地!
如此想着,索勋也返回了营盘内,准备再让将士们休息一个时辰,留出一个时辰集结便可。
很快,甘州军的塘骑开始回缩巡哨范围,而为了刺探他们动向的姑臧军塘骑也只能继续深入。
在他们向西的深入下,其它三个方向的塘骑不可或缺的开始回缩范围。
不过对此,折逋罗并未有什么警惕之心。
在他看来,刘继隆已经和张淮深会师,现在他只要紧盯番和方向就足够。
这么想着,熬到丑时1点的折逋罗也终于吹灭了烛火,安心躺下休息了。
或许是太疲惫,他并未梦到任何事物,只是安静的休息着。
只是在他休息正酣的时候,刺耳的哨声却将他惊醒。
“哔哔——”
“哔哔——”
哨声似乎在他耳边炸响,一瞬间便使得他惊醒起来。
“怎么回事!西边的汉奴出兵了吗!”
他起身便开始穿甲,而营盘内的兵卒却还在迷糊之中。
不等他把甲胄穿好,刺耳的哨声越来越近,这让折逋罗脸色难看。
牙帐的帐帘在下一秒被掀开,一名节儿连忙禀告:“都护,我军东边遭遇敌袭,敌军距离此地不过数里!”
“东边?!”
折逋罗错愕失声,耳边却隐隐传来了沉闷马蹄声,使得他与节儿脸色骤变。
“杀贼!!”
“杀啊——”
夜幕下,近千精骑向营盘挺进,双方距离不过二三里。
他们的马速极快,许多姑臧塘骑被追杀,而营盘内的番军却在火急火燎的穿戴甲胄。
火光中,“刘”字旌旗猎猎作响,而精骑队伍的前方,赫然是身负重扎甲的刘继隆。
“放箭!!”
“跑啊!”
短暂集结起来的夜值番兵试图放箭反击,而身为他们扈从的奴隶们却四下逃命。
面对近在咫尺的铁骑洪流,他们毫无抵抗之心。
他们冲乱了番兵的阵脚,哪怕番兵们举刀劈砍也无济于事。
在他们的绝望的目光中,铁骑的洪流冲向了这群番兵……
“杀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