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报捷长安
“前面就是五泉城了!”
七月末,随着马车声在五泉城西的官道上作响,一支千余人的队伍缓缓穿过金城关,进入了五泉城所处的盆地。
这支队伍由三百名精骑,一千多辆挽马车及一千多名民夫组成。
马车上拉拽着粮食,数量大概有数千石。
至于这些民夫,他们大多是十二三到四五十岁的孤身男人,而来源便是廓州。
由于尚未秋收,尚婢婢只让尚摩鄢借给了刘继隆五千石粮食,而粮食便是由这些廓州的孤身奴隶押运而来。
在出发之前,奴隶们只当自己是被卖给了别的贵族。
直到尚摩鄢在渡口把他们交给归义军的精骑,他们才知道了自己的去处。
陇西的百姓失陷太久,因此不如河西百姓记忆深刻。
河西的百姓,还有不少人曾经生活在大唐治下,并口口相传着大唐的美好。
但陇西各州失陷时间从八十几年到九十几年不等,早已过去三四代人了。
对于所谓的大唐辉煌,他们早就忘记了。
如果不是贵族们经常骂他们汉奴,兴许他们连自己汉人的身份都忘记了。
正因如此,他们并未对归义军有所期待,依旧麻木的干活,毫不关心外在的一切。
只是这样的麻木没有保持太久,随着斛斯光让他们取出粮食造饭而食后,他们才渐渐感受到了当下和曾经的不同。
他们在廓州生活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不等,吃的最好的也就是掺杂着麸糠的粟米饭。
斛斯光发粮并让他们剔除粟壳,煮食米饭的行为,让他们意识到了双方的不同。
从渡口到五泉,整整六天时间,他们一直在煮食米饭。
这样的饭食不仅让他们精神了些,手脚也更为有力了。
加之一路上斛斯光不断为他们描述着“刘刺史”的壮举,他们的双目也不再麻木,渐渐有神。
“来人了?”
“斛别将就是去接他们吧?”
“好惨啊,和我们之前一样……”
随着车队靠近五泉城,那些蹲在官道两侧田间的百姓们也一边除草,一边唏嘘了起来。
随军家属和五泉原本百姓们的讨论声传到车队中的民夫耳中,这让他们大受震撼。
曾几何时,他们以为奴隶就是他们的一生了。
可如今来了五泉,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脱离了曾经的魔窟,来到了天堂佛家。
其实不用五泉的百姓们议论,廓州派来的民夫们也能从双方的精神面貌看出不同。
他们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双目精神,而自己这一方虽说吃了几天饭食,可依旧畏畏缩缩,萎靡不振的。
“看吧,我没有骗你们吧?!”
斛斯光得意的回头,与部分民夫展示着五泉的美好。
民夫们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可他们的眼底却渐渐有了精神。
他们驾车来到了五泉的西门外,而刘继隆他们早就在此等待。
眼见他们到来,刘继隆他们纷纷从凉棚下走出,来到石桥前迎接他们。
“吁……”
“停下!”
斛斯光勒马驻足,回头叫嚷一声后,连忙翻身下马:“刺史,一千余八十六名男丁,五千石粮食都在这里了。”
“不过路上我们吃了些,粮食不是足数……”
斛斯光上前作揖,交代了一切。
面对他的话,廓州的民夫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深怕那位刘刺史会动怒,惩罚他们这群“偷吃”粮食的奴隶。
“好好好……”
令廓州民夫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刘继隆在他们的注视下开怀大笑,随后走上前来,目光满意的扫视他们这群“奴隶”。
“既然来了我治下,日后就不要自称奴隶了。”
“自即日起,你们就都是我刘继隆治下的百姓。”
“我不敢保证你们吃得好,但只要我有一口吃的,你们就都有一口吃的。”
刘继隆的话令他们感到震撼,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刘继隆却回头对那些将领招呼起来。
“陈靖崇、张昶、马成、耿明、李骥!”
“给他们登籍造册,发牛驯化,把开垦标准告诉他们!”
“另外……”
往后的话,民夫们已经没有心思继续听下去了,因为刘继隆的开头的那几句话就已经将他们深深震撼了。
“登籍造册……”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只有番民能享受的待遇,而他们……不过是奴隶罢了。
登籍造册,这代表他们不再是奴隶,而是民户,不能随意打杀的民户!
只是一个身份,便让许多民夫鼻头一酸。
多年的委屈化作泪水涌出眼眶,清洗着眼睛曾经记录下的不堪。
他们的眼神不再麻木,渐渐明亮起来,而刘继隆却在宣布完一切后悄然离去。
接下来,他们被将领们集中一处,将五泉城的规矩告诉了他们。
五泉城现阶段按劳分配,大口每日领米二斤、肉三两,小口每日领米一斤,肉二两。
他们要做的,就是驯化黄牛为耕牛,然后将荒地开垦,挖掘暗渠,修葺明渠等等事情。
这些事情相比较曾经为奴为婢时所做的事情,简直不要太轻松。
干着这么轻松的活,却能吃上米饭和羊肉,这令廓州的民夫们感到不真实。
有的人发狠咬了一口自己,还有的则是抽了自己耳光。
那份痛感告诉着他们,他们眼下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虚幻。
紧接着,他们爆发了山呼海啸的庆贺声。
那声音从城外发出,连城内的衙门都能听到。
返回衙门的刘继隆听到了那些庆贺声,脸上不免浮现出笑意。
尚婢婢只给了他们这一千多人,但对于刘继隆来说也足够了。
他现在没什么商品和尚婢婢交换物资,能空手借到一万石粮食和一千多口人,这已经远超他的预估了。
有了这一千人的加入,五泉城内的军民数量也随之来到了一万四千。
刘继隆入座主位,望着诸将陆续入座。
待所有人坐下,他这才开口道:“水利、农事、民生、训练这四件事情是我们的重中之重。”
“如今陇西大旱,所以最重要的是水利,其次是复耕荒田,修葺民舍,训练军队。”
“虽说军队训练放在最后,但这并不代表军队的操练不重要。”
“三日一练,五日一操的规矩不能改,屯田同时要保障军队的战斗力。”
“此外,扫盲的事情也必须安排到位。”
“午时到申时,期间这两个时辰最为炎热,不论是干活还是操练都容易中暑,用于扫盲学习最为合适。”
“如今我们没有那么多直白,哪怕是军中识字最多的你们几个,也基本是半吊子水平。”
“因此从即日起,由我在衙门教导军中旅帅及以上的将领识字,学习基础算术!”
“是!!”听闻要学习,众人热情高涨。
毕竟身为汉人,却不会写汉字,说不清楚官话,这无疑很伤害以汉人身份骄傲的他们。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句话一点没错。
在军中,刘继隆遇见过抗拒学习算术的,但却从没见过抗拒识字、官话的。
哪怕是曾经作为奴婢的兵卒们都清楚,身为一个汉人,写不出汉字,说不出官话的耻辱。
归义军内部,实际上是汉蕃双语言并轨制,就连文书也是以吐蕃文字为主,汉字为辅。这并不是重番轻汉,而是军中和衙门里没有多少人识得汉字。
刘继隆被张议潮看上,除了作战勇猛外,便是他能说一口官话,写一手汉字。
虽说军队中主要以吐蕃文字为主,但军中还是以说官话、写汉字为贵,说写吐蕃文字语言为轻。
正因如此,得知刘继隆准备重开军队扫盲后,全军上下都十分激动。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继隆上午在衙门教导四十余位旅帅及以上的将领识字,正午时分,将领们又去军营教导将士们识字。
申时以后,将士们继续干活或休息、操练,而将领们再度返回衙门,接受官话和算术的学习。
日子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而期间北边也传来了消息。
八月初四,张淮深率军协助索勋攻破乌兰、会宁,收复会州全境,索勋担任会州刺史兼防御使,就地依托俘获的甲胄,募兵两千人。
此外,张淮深、刘继隆、李仪中的擢升帛书也都送到了他们各自的驻跸之所。
刘继隆擢升河临渭三州节度使兼防御使,以及兰州观察使,其余诸将各自拔擢一至二级。
陈靖崇被刘继隆授为河州刺史,尚铎罗为临州刺史,张昶、马成、耿明、李骥分别担任河州、临州、渭州的折冲都尉,斛斯光、厝本、郑处擢升为果毅都尉。
由于手下读书人不够,刘继隆只能让他们身兼数职,但好在五泉城小,眼下还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不过随着他们收复河州,这种问题也会日渐尖锐。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没有贸然去攻打河州,哪怕他如今的实力已经足够攻打河州,可他清楚打下容易,治理难。
先把五泉经营成他麾下粮仓,在此期间把扫盲贯彻。
只要把识字问题解决,再加上加减乘除的算术基础,他手下这两千八百多人,完全可以将陇西、陇南十一州治理明白。
当然,治理陇南十一州并不需要那么多人,所以他会在事后把这批人分流。
有天赋的留下担任文职,而没有天赋的则是继续留在军中锻炼。
没有政治天赋的这群人,刘继隆会教导他们一些一些基础的行军、指挥等军事手段。
等他们把这些东西学会,他们便不再是兵卒,而是军队坚实的中下层军官。
届时只要甲胄充足,刘继隆可以立即拉起两万乃至更多的甲兵。
只是想要做到这些,纸张和笔墨、印刷术是必不可少的。
正因如此,当五泉城的军民持续复耕荒地,兴修水利时,刘继隆已经将重心放到了手工业。
在他忙碌的同时,张议潮派出的使者也通过会州与原州的官道,前往了长安报捷。
“王长史,您看看这些大食人,您说他们是怎么出现在长安的啊?”
“对啊,西域都乱成一锅粥了,他们是怎么过来的,我们也没有见到他们啊。”
“你们看!那些是什么?”
长安街头,牵马步行的归义军将士们咋咋呼呼,恨不得将长安城装进眼睛里。
对于自小住着土屋茅房的他们而言,这辈子见过最繁华的建筑,也不过就是土墙灰瓦的县衙罢了。
土墙刷上一层白灰,搭好框架后铺设瓦片,那就是他们这辈子见过最豪华的建筑。
可来到了长安,那些高大的坊市围墙让他们错愕,能在坊墙开出门楣的屋舍,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
繁华的长安城迷乱了他们的眼睛,宽阔的朱雀大道更是令他们感到震撼。
“别看了,抓紧赶路!”
马背上,王景之提醒着这群未曾见过繁华世界的将士们。
上次出使长安并返回敦煌后,王景之就得到了拔擢,如今已经成为了沙州长史。
由于上次出使过程过于危险,李恩将李明振留在了敦煌读书,因此出使长安的任务就落到了王景之身上。
王景之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因此在随行兵卒四处张望的时候,他已经沉着脾气,思考着此行能否成功。
“你个流子!竟然敢少放羊肉来骗你阿爷我!”
忽的,嘈杂声吸引了朱雀大街上所有人的注意,就连王景之他们也停下了脚步。
不过当王景之看见闹事者竟然是神策军和摆摊的摊贩时,他立马皱眉催促道:“别看了,先去找常侍!”
“是……”将士们虽然应下,心里却在为不能看热闹而遗憾。
王景之催促着他们,并非是因为事情紧急,而是因为他知道如今神策军的脾性。
现实的神策军,与族中长辈所说的神策军,简直是两种不同的存在。
在河西口口相传的故事中,神策军是拱卫至尊的精锐,长安在他们的维持下,保持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太平景象。
可是在现实,神策军却充斥着许多官勋子弟及豪强子弟。
这群人在神策军中滥竽充数暂且不提,欺压盘剥百姓的手段令人眼缭乱。
王景之上次随张议潭来长安后不久,便得知了神策军的脾性,为此恍惚了好几天。
此等画面若是被归义军的将士们亲眼所见,恐怕会闹出些事情来,所以王景之才催促他们赶路。
他带着遗憾的将士们来到了东市附近的平康坊,寻找张议潭门楣的时候,向这十余名将士解释道:
“这长安不比其他地方,除了张常侍的府邸我们可以走这乌头门,其它的乌头门最好避远点,那些都是京城高官的门楣,触了门楣,还得让我去赎你们。”
“那我们去其它坊市要怎么去?”
将士们询问着王景之,王景之也耐心解释道:“走坊市的大门,京中三品以下的官员都要走坊门。”
“三品才能开门楣啊?!”听到这话,将士们不免咋舌。
要知道即便是王景之,也不过是正六品的长史罢了。
“在这长安城,行事最好小心些,这地方丢个砖头,兴许都能砸个七品官。”
“好了,我们到了……”
王景之话音落下,众人这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座乌头门前。
乌头门的门楣极高,门前插十二支长戟,以此彰显地位。
王景之走上台阶叩响大门,不多时便有人将大门打开。
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人伸出头来,在见到归义军的将士时十分迷糊,可在看清王景之面容后,立马惊喜道:“王主薄?!”
“呵呵,常侍在吗?”
见到熟悉的面孔,王景之笑容灿烂,而少年人立马将两扇门打开,边行动边说道:“常侍在正堂和高都虞品茶,您来的刚好。”
“这就好。”听见张议潭在府中,王景之松了一口气,随后侧过身子道:
“小孟明,安排弟兄们去休息,准备些饭食,我去与常侍报捷。”
“报捷?!”孟明闻言惊喜:“哪里大捷了?!”
“凉州、会州、兰州三处大捷。”
王景之没有遮掩,笑着告诉孟明,随后示意他安置将士们,自己则走入了府内。
不多时,他便穿过院子与长廊,来到了府中正堂处,并隔着十余步,见到了正在品茶的张议潭和一名浅绯袍官员。
“常侍!”
王景之隔着老远便作揖走来,而被熟悉声音叫唤的张议潭也侧过头来,好奇声音出处。
只是当他瞧见王景之后,他立马站了起来。
“夫之,你怎么来了?!”
张议潭十分惊喜,毕竟距离王景之他们上次离去,还不到一年。
面对张议潭的询问,王景之则是看了一眼浅绯袍官员,恭敬作揖。
张议潭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这是右神策军都虞侯高骈,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说出来。”
“高都虞……”王景之行礼作揖,高骈也回了一礼:“唤我表字千里便可。”
“是……”王景之倒是没想到这长相端正的高骈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加上张议潭说不用回避,他立马就知道了高骈的身份。
显然,这是朝廷派来监视他们举动的人。
想到这里,王景之便没有藏着掖着,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
“河陇大捷,凉州、会州、兰州三州收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