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倦眸子微凛,也欠了欠身。
不远处。
秋淮、周延峰并马而行,他二人奉命暗中保护云县主,选了个刚刚好的距离。秋淮瞧见云韶,红衣如焰,想起围栏入口那道身影,揶揄的神情多了两分认真,“那就是你的心上人?”
周延峰横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就别装了。”秋淮哼声道,“一个县主,配你南衙禁军统领正好,怎么,对自己没信心?”
周延峰面冷如铁。
秋淮瞧见容倦过去,顿时眯起眸子:“哟,看来你喜欢的姑娘被惦记的还不少,这是……端王?”
周延峰举目望去,果真看见端王。他和云韶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个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女子屡屡失态,他心下一沉,忽然又看见一人从树后出来。
脸色大变。
“皇上?!”
二人惊了一跳,别说周延峰,就连玩世不恭的秋淮也凝了脸。
难怪皇帝要他们亲自护卫云韶,原来是这位老祖宗要亲临。这是不得了的大事,万一有贼人趁虚而入,端绪帝有个闪失他们几个脑袋也赔不起。收了玩笑,二人快速赶到跟前,纳头要拜。
端绪帝抬抬手,制止二人行礼。
“朕是微服到此,你们不必太拘礼。”
端绪帝说完笑吟吟的转向容倦,“倦儿,你方才说得心仪女子,就是云丫头?”
秋淮和周延峰对视一眼,“云丫头”,好亲昵的称呼。
云韶警铃大作死盯着容倦,容倦启唇道:“是。”
云韶瞪大眼睛,恨不能把这个家伙给活吞了!
端绪帝哈哈大笑,看看容倦,又瞧瞧云韶,这一对男女,男的气质高华,女的美貌无双,这么一看如天造地设,点头道:“好,好啊,朕说你这小子,朕跟皇后为你物色那么多名门闺秀,你都不动心,原来闷声不响的早有了目标。唔……云丫头家世才貌都不错,你小子有眼光。”
容倦微低着头,难得谦逊的听这个姑丈训话。
端绪帝目光转到云韶身上:“云丫头,你意下如何啊?”
意下如何,她能意下如哪门子何?端绪帝看似开明征求她的意见,但这么看重容倦,又是内侄,容得她说一个不字吗?咬着后槽牙,云韶心思飞快转动,她这辈子没打算成亲,要不跟端绪帝明言,将来青灯古佛伴佛祖?
谁知这时周延峰沉声道:“皇上,您万金之躯不容闪失,不如先回营帐吧?”
秋淮也赶紧道:“周统领说得是,皇上,请移驾。”
端绪帝眼中划过一丝烦闷,挥手道:“不回,朕好不容易到猎场,就是想痛痛快快狩次猎。你们两个,谁再敢劝朕回去,军法处置!”
二人只得应是。
经这么一打岔,端绪帝也忘了容倦和云韶的事,令他们两个找来马匹弓箭,打算亲自上阵。
云韶偷松口气,感激得冲周延峰使了个眼色。
周延峰耳根微红,木讷地点了下头。
这一幕被容倦瞧见,眸子里顿时飞过冰雪。他上前刚好挡在二人中间,略侧身,面向云韶。
“别以为就这么完了!”
说罢甩袖离去,听得云韶一头雾水。
这端王看来不止身子有病,脑子也是!
不过这么一闹,云韶的猎打不成了,她跟在皇帝后面,有些惋惜地看看箭篓。
里面还剩几十根箭,叶皇后的叮嘱怕是完不成了。不过还好,她当时也没答应她,就让福宁夺魁,招他做驸马,免得这王爷老跟她过不去。
端绪帝年届四十,勇猛不减当年。他追着射杀十几只猎物后,有些气喘,周延峰跟秋淮亦步亦趋,同时警惕注意四周,生怕有变。
突然,一只老虎窜出来,端绪帝拔箭射去,却被它躲开。
男人眼睛微眯,连射三箭,那老虎左右腾挪,愣是全躲开了。
端绪帝统御天下,帝王的位置坐惯了,岂容一个畜生挑衅他的权威。眼见那老虎窜入猎林深处,想也不想追上去。
“皇上!皇上!”
周延峰和秋淮同时叫道,奈何人不见踪影。
“驾!”
二人没得选择,立刻快马跟上。
容倦忽道:“且慢!”
周延峰勒停缰绳,秋淮不耐道:“王爷有什么吩咐?皇上安危第一,恕我等不能耽误。”
容倦缓缓问道:“你们不觉得这四周,太安静了吗?”
几人一愣,云韶下意识道:“好像很久没看见人了。”
他们一路过来,居然没遇到什么人,这次上林苑围猎,参比的不说上千也有百人,纵使山林地大,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他们本来还担心端绪帝身份暴露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结果白操心了。
她是无心之语,周延峰和秋淮容色大变。
秋淮道:“有埋伏?”
周延峰当机立断抛给他一块令牌:“你去搬兵!”那是南衙禁军的令牌,秋淮握紧犹豫一瞬,道,“保重。”他猛打马鞭疾驰而去,周延峰冲容倦他们道,“王爷县主,请自便。”说罢一头扎入密林。
云韶和容倦伫立原地,云韶还没反应过来,容倦也赶着马儿朝林深处去。
“喂,你。”云韶欲言又止。
容倦淡淡看她一眼:“皇帝出事,你我难辞其咎,来吗?”
云韶是个聪明人,如果今天端绪帝真的出事,他们谁都跑不掉。没有犹豫,她一夹马肚急窜出去。
容倦望着她的身影唇角勾了勾。
“赤衣。”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容倦默默仰视天空片刻,道,“要出事了……告诉他们,没我的命令不准动手。”
“是,主人。”赤衣退去,容倦凝注着猎林深处,“驾!”
上林苑是皇家狩猎之地,整片山头都有禁军把守,可以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然而越往猎林深处,阳光越发稀薄,周围的寒气愈浓,端绪帝不自禁放缓马速,心里也感到一丝不安。
他刚才追那老虎到此,突然失去老虎踪迹。
随后漫步入内,发现这密林处处一样,几番下来已有些摸不着方向。
他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独处了,这时候的虫鸣鸟叫都给心里添抹烦躁。
啧,早知道听皇后的意见,不该一个人出来……
正想着,忽然听到周延峰的声音。
“皇上!皇上您在哪儿?”
端绪帝精神一振,大喝:“朕在这里!”
很快,第二个马蹄声出现,端绪帝望着出现的周延峰,大喜:“周卿,来得好!”他喜形于色,等看见周延峰身后的容倦云韶,脸上闪过一抹尴尬。
身为帝王,在臣下面前这么失态不太好。
他掩饰性的干咳两声,道:“你们都来了,也好,朕追着那个畜生到此就不见踪影,来,你们也帮朕找找。”
周延峰看见皇帝完好,悄松口气,他上前垂首道:“皇上,此地不安全,请您跟卑职回大营吧。”
端绪帝虎目一眯:“不安全,什么意思。”
周延峰不知如何开口,容倦的声音淡淡道:“云县主发现,一路上没半个人影,这地方恐怕有人做了手脚,皇上还是先跟周统领回去。”
端绪帝龙颜顿沉,他一双锐利的眼眸缓缓掠过三人,明明没做什么,云韶却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压迫袭来。
这大概就是帝王之威了,她暗暗想着,不由瞅了眼身边的容倦。
他劝皇帝就劝吧,干嘛扯上她。
端绪帝沉声道:“朕在这上林苑内,调了南衙、羽林两队禁军,外围让建章、卫肃二营布防,最关键的山林各处,是北衙禁军亲自把控,这样的天罗地网,也能飞进几只苍蝇不成?”
周延峰低着头,额间冷汗簌簌。
皇上的意思是他们有亏职守,但现在根本不是问责的时机。
云韶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发怒,但危难临头,诚恳道:“皇上,臣女听不懂这些,但臣女知道再周密的网,也抓不住每只苍蝇,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先离开这个地方吧。”
冷锐的目光顿时射来,云韶一个激灵,仍顶着巨大压力不低头。
端绪帝冷冷盯视片刻,忽而大笑:“好,好一个抓不住每只苍蝇!也罢,周卿,摆驾回营!”
周延峰登松口气,连忙赶马回程。
就在这一刹那,变故徒生。
几十名黑衣人从树上跃下,手持长刀,将四人团团围住。
端绪帝没想到果真有人要行刺他,怒极喝问:“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在做什么!”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道:“皇帝陛下,我等受人之托,送您上路的!”说罢挥手,几十人一涌而上。
“保护皇上!”
周延峰大喝道,抽剑迎敌,当当当,金戈裂帛不绝于耳。他吸引了主要火力,剩下的几人偷袭过来,均被容倦解决掉。说起容倦,这人骑在马上丝毫未乱,有人冲过来,他便屈指弹射,像是暗器一类的东西打将出去,例不虚发。他们护着端绪皇帝,以两人之力愣是没让黑衣人近身。
云韶望着他们缠斗的场面,手心出汗,不自觉抓紧马鞭。有人见她一个女子落单,冲上来想抓她要挟,云韶照脸一抽,那人哪儿料她一个娇滴滴的弱女有此手劲,顿时被抽得皮开肉绽哇哇大叫。这时又有第二人、第三人冲上来,她骑在马上不好施展,而且惯手的兵器不是鞭子,应付两下,便有些左支右拙。
忽然一刀斫来,眼看避让不及,一只手伸过来。
“哧”得声,那刀砍在手臂上,手的主人右指微屈,嗖嗖弹出两颗石子。
攻击她的黑衣人倒地不起,那人也因左臂受伤,身子一沉。
“容倦!”云韶赶紧接住他,有些不敢相信道,“你、你为什么……”容倦低声道,“下马。”
云韶从善如流,扶着容倦和端绪帝靠拢。
他们这边人手不足,皇帝也只能亲自上阵,好在他宝刀未老,周延峰又挡了大半敌力,偶尔两三个漏网的鱼虾,对他也造不成威胁。
“往后撤。”容倦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仿佛这生死关头也没什么变化。
他一半重量压在云韶身上,这个娇小的少女搀着她,愣是没叫一声苦。
周延峰在缠斗之余也抽出空隙,瞅见他们无事,大吼:“快走,我挡着!”分心的功夫右肩挨了一刀,周延峰抹去血迹,也发了狠。剑剑夺命,很快又有三四人死在剑下。
另一边,云韶他们沿路后撤,密林枝叶绊道,三人跌撞而行,衣衫、脸颊都被刮破少许。
“前面有山洞!”端绪帝喜道。
云韶精神一震,撑着容倦艰难前行:“撑住,我们到前面去!”
三人进了洞中,刚歇口气,端绪帝惊道:“倦儿,你受伤了?”
云韶扶着他小心在一边坐下,愧疚的低头道:“都是为了救我端王才会……”话没说完,却见容倦站起来,脸色如常,“一点小伤,不碍事。”
端绪帝狐疑道:“真是小伤?”
容倦抬起左臂,只见那儿一条半尺来长的伤口,砍得不深,血已经止住了。
端绪帝松口气:“小伤就好。”
云韶目瞪口呆,抓来一看,怒道:“你骗我?”这伤根本不重,就连她刺绣被针扎也比这痛。他刚才那副重伤垂危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一想到这儿云韶就气得要命。
亏她那么担心,还一路扶着他!
容倦唇角轻扬,问道:“我说过伤得很重吗?”
云韶抿紧嘴唇愤怒瞪着他,容倦笑意不减,悠然道,“再说,这确实是为救你所伤,你扶本王,理所应当。”
云韶恨不得往他那张嘚瑟脸上踹两脚,想到皇帝还在,忍了。
端绪帝看着两个年轻男女相互拌嘴,这么危急时刻也忍不住笑了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外面追兵已至,听脚步声,还有十几人之多。
“这下怎么办?”端绪帝拧眉,他堂堂大夏帝王,难道真要被几个宵小暗算了吗?
容倦也不再戏弄云韶,幽冷深邃的眸子望着洞外,道:“出去。”
“出去?”端绪帝眉成山川,“倦儿,不是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以少敌多,恐无胜算。”
“我知道。”
“那你还……?”
容倦收回视线,在端绪帝身上来回打量。他的身高和他差不多,体形也接近,容倦低笑一声,幽幽道,“我爹当年替你征战四海,想不到今天我又要救你。长孙武,你欠我们容家的只怕这辈子都还不清。”
长孙武是端绪帝的本名,如今容倦这么直呼其名,本是以下犯上,但端绪帝不知怎么半点不怒,反而有些担心。
“你想做什么?”
容倦淡淡抬眼:“脱衣服。”
“什么?”
“把外衣脱下。”
端绪帝还在懵觉,云韶却顿悟了,她盯着容倦目含忧虑:“你……你不会想以自己做饵,把他们引开吧?”
容倦看她一眼,目含赞赏:“真聪明。”
云韶蹙紧眉道:“这太危险了,你可能会死。”
容倦又笑了一笑,如云开月破,舒展的眉眼有种脱尘绝世的美。
“你这是担心了?”
云韶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容倦但笑不语。
端绪帝皱紧眉头,望着容倦的眼神复杂难言。
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愿意救他牺牲自己……要是他知道当年的事,还会如此吗?
巨大的愧疚和挣扎浮上心头,很快,自己的性命占了上风。
他一言不发脱下外衣,交给容倦,容倦接过,端绪帝忽道:“活着回来。”
容倦挑挑眉,端绪帝沉声道:“活着回来,朕允你一事!”
这帝王一诺金口玉言,若在平日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但现在容倦不以为意,接了外衣套在身上,往外走去。经过云韶时,云韶问道:“你……真要去?”
容倦注视她片刻,忽道:“你既舍不得本王,就一起走吧。”手在她肩上一带,云韶踉跄两步扑出洞口。
“谁?!”正在外面搜寻的黑衣人发现,厉声喝问。
这下她没得选了,只能跟着容倦跑。
他选得是一条小道,崎岖难行,藤蔓绊脚,一路石块不知踩碎多少,云韶跟在后面恶狠狠望着他的背影,心想死都要带上她,到底多大仇?
二人不知跑了多久,前面视野渐渐开阔,朔风怒号,吹面如刀,云韶以为有了生路,岂知容倦忽然止步。
“怎么了?”云韶跟上去,容倦伸手一拦,“小心!”
她猝然停下,脚边仍踢出两颗石子,那两颗石子骨碌碌滚下崖去,顿时没入云海,不见踪影。
云韶倒吸口凉气,这哪里是生路,这分明就是绝路!
谁也想不到他们跑到了一处断崖,下面是万丈深渊!
后面,许多脚步缓缓逼近,容倦叹了口气,脸上依然从容不迫:“看来我们要一起死在这儿了。”
云韶闭了闭眼,死亡,又是死亡,她前世亲手把簪子插进喉咙,了断自己,想不到这么快又要死了。
只是跳崖,会死得很难看吧?
粉身碎骨,若是大哥和爹看见,肯定会很难过……
她心里出奇的冷定,不哭,也不闹。
缓缓回身,扫视过去,一、二、三、四……二十三、二十四!
居然来了二十四个人,他们每人手持兵器,对上两手空空的她们,稳操胜券。
“这下完了。”云韶道。
二对二十四,徒手,除非他们有神鬼莫测的武功,而对方又都是废物。但可惜,他们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王爷,一个是弱质纤纤的贵女,对方又全是好手,完全杜绝了这种可能。
她叹了口气,无比怀念长生。
早知道就该让那孩子跟在身边的,否则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孤立无援的地步。
“皇帝陛下,不用逃了,乖乖束手就擒,我们可以给你个痛快!”
为首的黑衣人睥睨道,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容倦一直背对,此时突然回身,道:“是吗?”
他转过身来,比端绪帝年轻的清隽脸容泛起一丝嘲讽:“你们的皇帝陛下,又在哪儿呢?”
黑衣首领面色大变:“调虎离山,糟了!”
而就在此时,山下马蹄如雷,救兵到了,黑衣人脸上划过一抹狠色。
“杀不了皇帝,你们也别想活,给我上!”
“等等!”
旁边一人叫道,“老大,你看她胸前挂的那东西,是不是?”
黑衣首领凝目瞧去,面色再变,他惊疑不定的望着云韶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韶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胸前,她胸前只挂着“凤阑”,是大哥给的,这玉难道有什么讲究?
正思量,右手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掌包裹住。
她疑惑望去,容倦握住她的手,道:“抓紧。”
云韶愣愣眨眼:“什么?”
容倦看她一眼,身子忽然向后倒去。
云韶呆了一瞬,失声尖叫,然而晚了,她也随着容倦倒摔下去。
下面是万丈悬崖,倏忽之际,已过百丈。
凛冽的刀风几乎撕裂身体,她紧闭着眼,等待成剧痛袭来的那一刻,忽然间下坠之势稍减,接着有万千尖刺扎进身体,直如皮开肉绽。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睁眼去看,这一段悬崖石壁生出无数荆棘树木。这些树木生命力顽强,从石壁中破壳斜生,纠结缠绕,隐隐结成一片蛛网,刚好接住两人。
“咔嚓”、“咔嚓”。
可惜下坠之势太猛,那些树木荆棘子托了片刻,便纷纷折断。
云韶又跌了下去,右手被容倦紧紧握着,至此未松。
她心里涌起种滑稽古怪的感觉,没想生死路上,竟然是个没见几次面的王爷相陪。
他二人滚落悬崖,那些树木虬枝跟着坠下,云韶心知已无生望,眼前闪过许多场景,有幼时与兄长嬉戏,有大婚与长孙钰缱绻,有父亲冷硬面孔下笨拙的关切,有青荷金菊几个丫鬟的失声哭泣……她已经无法呼吸了,忽然头顶上传来一声厉喝。
“抓紧!”
她愣愣,感觉下坠的势头又减两分,接着右臂一紧,像是要被扯断般绷得笔直。
抬头望去,容倦不知何时抓住根青藤,靠这根青藤卸力,两人坠势一减再减,只是他的右手因此鲜血迸溅,顺着手臂滑落,有几滴甚至落在云韶脸上。
血是温热的,云韶心里不知什么感觉。
她茫然伸出左手,也试着去抓青藤,然而下滑之势让她稍一碰触就疼得脱手。
“别动!”
容倦厉声喝道,在一根青藤将尽时,又换了另外一根。
就这么接连数下,已不知跌落几何。
将落地时,两人的坠势已削减得差不多了,容倦左臂猛提,环住她腰肢。
“咚”得一声。
两人落地,质地坚硬的土地上砸出闷响,云韶却没感觉到多少痛。然后跟抱着他的人天旋地转,两人不知滚了多少转,滚到什么地方,最后撞到一棵树上,都昏了过去。
崖上,那群黑衣人看着容倦和云韶掉下去,全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一个王爷和一个弱女子真有跳崖的勇气,黑衣首领更是万分恼火。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狗皇帝没杀死,连累凤阑之主殒命,这次刺杀全盘失败,他回去要怎么交代。
那认出凤阑的黑衣人面色惨白,眼中射出极度惊恐:“完了,这下全完了……他不会放过我们,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闭嘴!”黑衣首领喝道。
凤阑之主出现在这种场合始料未及,他又不可能因为她放弃杀狗皇帝。说来说去都怪那男的,好端端的跳什么崖,这下好了,“那位”非剥掉他们的皮不可。
就在这时,三面传来马蹄、脚步声。这些步伐整齐划一,萧杀冷肃,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黑衣首领心知是大夏精兵到了,无路可逃,反而冷静下来。
果然,只见羽林军、南衙禁军、北衙禁军分三面摸上来,把他们围堵在断崖上,插翅难飞。
当先的是个俊美男子,粉面含霜,一双美目轻挑,手一挥:“拿下。”
黑衣刺客身陷绝境,打算鱼死网破。
首领道:“都住手!”他心知跑不掉了,道,“丢下兵器!”
“老大?”
“丢下兵器!”黑衣首领怒瞪一眼,率先扔下兵器。
其余刺客犹豫会儿,亦咬牙丢了。
秋淮冷笑一声,丝毫不因对方的束手就擒手软,他让将士们把人拿住,自己走到那首领面前,用马鞭挑起下巴:“我问你,那两个男女呢?”
“什么男女……”
“就是引开你们的一男一女!”秋淮美眸微眯,里面闪着危险的光,“你们把他们怎么了,说!”
黑衣首领冷笑一声,目光瞅向断崖外。
秋淮心一凉,一鞭将人抽倒:“本统领问你话呢,你哑巴了吗?”
黑衣首领吐了口血沫:“跳下去了。”
猜想得到印证,秋淮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去。
他拿了周延峰的令牌去调兵,赶得及时,把老周救下,接着寻到山洞里,看见皇上安然无恙,还没庆幸就听说端王和云韶引开了追兵。端绪帝直接下了死命令,必须把人救回来,要不提头去见。于是他马不停蹄的朝这边赶,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
“你说……谁跳下去了?”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秋淮回头,看见周延峰在两个侍卫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走过来。他今日以一挡百,身受十几处伤,虽不致命,但流的血也够他躺一阵子了。秋淮赶紧过去扶着他,周延峰视若罔闻,直直盯着黑衣人。
那首领也够窝火的,狞笑吼道:“都跳下去了,两个都下去了!”
周延峰身子一颤,直直往那悬崖边上走。
崖上,罡风凛冽,吹面如割。
秋淮望了眼底下,云从雾绕,深不见底,这地方跳下去哪有生路,除非神仙长翅膀飞了,否则秋淮不忍道:“回去吧,老周,你的伤要紧。”
周延峰没理他,七尺高的汉子忽然站不住了,弯下腰去。
秋淮面色一凝,周延峰是铁打的汉子,就是刚才以一敌百,那么危险的状况也没弯一下身。他知道他喜欢云韶,但没想到那么喜欢,看见这个冷面汉子痛苦的神情,心里也难受。
“下去……”
“什么?”
“我要下去找她……”
“你疯了?”秋淮抓住周延峰的衣襟骂道,“这下面深不见底,你下去了怎么上来?老周,你这是找死!”
周延峰咬紧牙唇一语不发。
这时一个雄浑霸道的声音道:“都给朕找!”
秋淮一惊,回头,端绪帝居然来了。
他在侍卫们的护送下披氅而来,听到容倦和云韶坠崖的消息,脸色难看至极。
“皇上,您怎么过来了,此地危险重重,还请您先回宫去吧!”秋淮也管不了周延峰了,连忙跑到皇帝跟前进谏。这些刺客虽说被抓了,但难免没有漏网之鱼,山林地势复杂,真有个万一怎么办。
可惜端绪帝毫不动容,目光沉沉锁住悬崖:“倦儿和云丫头是为了朕,朕不管这悬崖有多高,下面又多深,必须把人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云韶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眼前是一张清隽的脸。
她趴伏在容倦胸前,没有受多少伤,四下阴暗潮湿,呼吸却意外得清爽。她深吸口气,慢慢爬起来,还好,手脚能动,脏腑也没受到多少冲击,然而看到身下的容倦,那点庆幸顿时没了。
这位大夏朝养尊处优的王爷,此刻污泥满面,浑身上下扎着无数倒刺,右手皮开肉绽,凝固的鲜血仍旧触目惊心。他紧闭着眼,脸色苍白,云韶赶紧探了探鼻息,还好,虽然微弱总还有。
她想坐起身来,突然发现右手还攥在他手掌中。
回想起断崖上的一幕幕,云韶难得热了脸颊,努力去掰开他的手指。
“唔……”
唇边发出闷哼,容倦没有睁眼,脑袋忽然往左一偏,呕出两口血。
云韶吓了一跳,暗黑的血迹,夹杂脏腑碎片,这是伤到里面了!
“容倦!容倦!”
不敢推他,小声唤道,容倦没有回应,眉头却在无知无觉间拧得更紧。
云韶抬头去望,这崖底深不可测,连阳光都照不进来,更别说爬上去了。可容倦现在这状况,要是没有大夫,他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