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后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跟先帝是少年夫妻,也恩爱情浓了一阵,虽然后来有宠妃坏事,但依然不妨碍她对感情专一的要求。因而长孙铭立誓不娶的时候,这个老太太是举了双手支持的。谁想得到云韶突然杀出来,坏了夫妻感情不说,还把太子的魂儿给勾走了。
她拍拍庄清婉的后背,安慰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啊,跟皇祖母说说,她又怎么了?”
庄清婉止住哭声,说道:“她不是坠了崖吗,太子为了找她在那儿留了一夜,孙媳忍不住说了两句,他就说要、要休了孙媳!”
“什么?”文太后大惊,自打庄清婉嫁进来,小两口琴瑟和谐,她本以为太子就是被那狐媚子迷惑了下,不打紧,哪知道都发展到休妻的地步了!
这下文太后急了,庄清婉抹了抹泪水,哀声道:“孙媳知是孙媳的错,不能留住太子的心,但皇祖母,云韶那人万万使不得啊,凶悍泼辣,刁蛮任性,听说她在大街上阉了周家的下人,这么狠毒的女人怎么能进东宫呢?她和那薛榜眼不清不楚,又和端王爷传出绯闻,而且孙媳听说,九皇子对她也有意……”
“啊?还有小九?”文太后这下震惊了,“这消息从哪儿来的,属实吗?”
庄清婉道:“属实,自然属实。外面都传开了,是福宁公主亲口说得,说皇后娘娘有意,想把她许给九皇子。”
福宁公主虽养在淑妃宫里,但淑妃一向跟皇后走得近,福宁跟小九那孩子又一起长大,甚是亲近,她说出来的话应该可信。文太后一听到这儿哪还坐得住,一个狐媚子,先后惹来两位皇孙动情,这简直就是红颜祸水的前兆啊!她眯着眼睛深思,吩咐道:“去把皇后叫来。”转头拍拍庄清婉的手背,道,“你放心,这女人哀家定不会让她进宫!”
有了文太后的保证,庄清婉总算落回些,但她觉得火候还不够,又怯生生道:“皇祖母的话,孙媳自然是信的,可是……那云韶毕竟救了皇上,皇上会不会因为感激她赐婚呐?”
文太后一愣,确实有这种可能,随后眉头拧道:“就算皇帝有这意思,哀家不同意,也不成!而且赐婚这种事,又不是只有我的皇孙们,那些大臣家的公子,随便指一个就是了。”
庄清婉就等着她这句话呢,连忙道:“皇祖母,孙媳倒是有个人选,张大人家的公子张勃,年轻有为,人虽贪玩了些,但有手段,说不定能降住她。”
“张勃?”文太后想了想,“你是说那个龙阳之好?”
庄清婉脸一红,回了声“是”,文太后目含无奈,伸出手指点了点她额头,“你啊。”
这个张勃,在大夏京城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贪花好色,是青楼常客,而且此人奇葩,不仅好女色,也好男风,有次看上一个新科进士,愣是弄迷药把他迷昏了,强行鱼水。那进士悲愤之下悬梁自尽,张勃因为他爹的关系,只关了数月便被放出。
这事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连皇宫里的几位尊贵都有耳闻。因为张家和叶皇后家里是表亲,皇帝只责了几句轻轻揭过,算是给皇后面子。叶皇后心里明白,回去就命人狠狠收拾张勃一顿,让他老实了几个月。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很快又传出他混迹青楼的消息。叶皇后明白张家就这么一个老来子,难免骄宠,无奈之下也只得告诉表哥,让他好好看着张勃,别闹出什么大事来。
之后睁只眼闭只眼,也相安无事过了几年。
如果不是庄清婉提,文太后都快忘了这个人。
“这种人,只怕平南侯也不会同意。”老太太自言自语,然后挥挥手道,“罢了,稍后再说吧。”
庄清婉温顺低头,知道话说完了,躬身告退。
她走后,叶皇后很快来了,她对这个母亲孝顺得很,问了文太后起居饮食,等着太后发话。
结果出乎意料,文太后只问她关于小九的婚事有何考量,叶皇后赔笑说还在物色,文太后突然问云韶如何,叶皇后愣住,还以为母后也看上这聪明的姑娘,笑道:“若是这孩子,倒也可以。”
文太后心里有底了,对云韶更不待见,她脸上不露声色,问道:“什么时候叫她进宫来,给哀家瞧瞧。”
叶皇后以为太后想考察考察,忙道:“就在明日,皇上说要封赏她,不如就在之后传她吧。”
文太后点点头道:“可以。”
叶皇后欢喜去了,若有太后的支持,让云韶和钰儿结亲的事情就更顺利了。
话头回到现在,云韶跟着太监一路行到坤宁宫。
那太监有些年纪了,无论云韶问什么都笑眯眯地回,就是说不到重点。两次下来她也放弃了,把银子收在袖中,正好省着。
坤宁宫,气派恢宏,雕梁画栋。
云韶踏入宫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宫中漆柱高擎,金碧辉煌,比皇后的甘泉宫更要气派。
那太监引她到一处卷珠帘外,那帘子皆是用夜明珠串起,颗颗鸽蛋大小,圆润剔透,一颗,就够外面的寻常人家生活一整年。她暗自感叹太后的奢华,听那太监弓着身子轻声道:“太后娘娘,人来了。”
那珠帘里面的情形看不清楚,云韶也垂着头,没有四处乱看。
就在她以为里面没人的时候,一个年轻宫婢走出来,道:“请县主跪候。”
那太监连忙解释已经是云华郡主了,宫婢一板一眼重复道:“请云华郡主跪候。”
云韶心里沉了沉,宫里是有跪候的规矩,但通常是针对那些犯了错的嫔妃贵女,意在惩罚。如她这般新晋的人,太后问也不问却让跪候,恐怕是……要与她为难了。
虽不明白,仍老老实实在原处跪下。
大理石板冷凉无比,刚跪下,冰寒气息直往膝盖里钻。
她轻咬贝齿调整姿势,努力让自己舒适些,宫婢看她一眼,转身进去复命,那太监也随之进去,整个宫中就剩她一个人。
文太后,端绪帝生母,九皇子祖母,生平最宠太子,即便前世太子服食五石散疯疯癫癫,也是这个太后力排众议,保全了他。可惜太子服食过量,跳楼身亡,文太后悲痛不已,很快也跟着离世。
云韶脑子里浮现出有关这个老人的一切,很可惜,没有半点迹象能解释她为难她的原因。
前世两人几乎没有交集,除了日常的问安,她没跟文太后都说一句话,恐怕太后也记不得这个九皇子妃,到了今生,面都没见过一次,这位老人就这般做派。
是下马威吗?
云韶迷迷糊糊想着,小腿以下已经完全麻痹了。她趁着四下没人,轻轻捏着腿部,然而地板甚寒,即使能缓解麻木,也抵御不了寒气侵噬。
早知道,就该穿厚些,把护膝戴上就没这么难受了。
云韶暗暗想着,脑子开始发昏。
她不知自己跪了多久,直到殿内一个声音道。
“传云华郡主觐见!”
是先前那宫婢的声音,云韶松了口气,想站起来,但长久的跪地让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
她撑着地面,试图起来,殿内宫婢的声音又催促道:“传云华郡主觐见!”
该死,云韶咬牙,勉强站起来,她扶着宫墙一步步朝里面挪过去。
岂知刚进殿,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押倒。
“云华郡主,不尊太后,罚跪两个时辰,即刻行刑!”
宫婢无情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云韶又气又怒,这太后分明就是故意的!
罚她跪候,腿部麻痹又立刻传召,她不过来迟一点就被说什么不尊太后,又罚跪,摆明是针对她!
云韶咬紧后槽牙,沉声道:“太后何在,云华不服!”
宫婢冷笑了声,只道:“拖下去,罚跪完毕后,再见太后。”
云韶本是会武功的,应付两个婆子没问题,可她腿不得力,这又是坤宁宫有所顾忌,这一犹豫那两个婆子把她拖出殿去,这回好了,没让她在殿内,直接丢到宫门外,烈日炎炎下让她罚跪。
云韶的裙摆被磨破,腿脚也被沿路碎石磕破,但那两个婆子毫无怜香惜玉,把她按在那鹅卵石小径上,痛得难以言喻。她狠狠盯了眼太后寝殿,纵有玲珑心面对此情也无解。
烈日当头,她前半刻在宫殿里跪得寒意侵体,现下又暴晒,冰火两重天,这番煎熬顿时头晕目眩,竟欲昏厥。然而那两个婆子死死按住她,分毫不让动弹。云韶口干舌燥,眼前一切都变得昏花。
就在这时,突然两声惨叫,那两个婆子直接摔倒一旁。
没了外力,她的身子亦软软倒去。
没有和鹅石小径接触,反而落在一个清冷的怀抱中。
这大热的午后,那人清凉无比,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萦绕鼻端,直催的她昏昏欲睡。
“云韶,云韶?”熟悉的呼唤,她勉强撑开眼帘去看,只见一张隽秀无双的脸颊入目。干裂的嘴唇张了张,茫然唤道,“容倦?”
那人微微点头,抱住她的手臂又收紧两分。
“没事吧?”一贯冷情的语调,愣是听出几分不一样的感情。
云韶想说这冷面王也会关心人了,正打算笑他一笑,哪知晕眩的厉害,反而发出哼哼。
容倦墨眉骤凝,只看殿内跑出一个宫婢,厉声道:“什么人,敢在坤宁宫放肆!”
冰冷的目光轻抬扫过,宫婢一噎,感觉排山倒海的压力袭来。她看清容倦的脸,登时惊道:“端王爷?您怎么来了?”
容倦冷哼,右手食中二指微屈。
“咻”得声,那宫婢膝盖一软,直直扑地。
她的惨叫声太大,引起宫内注意,只见文太后身着朝褂,上绣万福万寿图腾,在几名宫婢搀扶下行出大殿。她看了眼匍匐在地的宫婢,两条细长眉毛一挑,好大的胆子,这么多年,还第一次有人敢在坤宁宫挑事儿。
目光转向阶下,只见容倦抱着那女人,神情晦暗不明。
文太后不禁一怔:“容倦?你怎么在这儿。”
她对这个侄孙没多少感情,其实他那个姑母容妃就很不喜欢。
容倦侧对着她,见着大夏尊贵的皇太后也不行礼,唇角上挑勾出抹冷厉:“你罚得?”
文太后愣了下,随即明白他在说云韶的事儿。
顿时沉下脸:“容倦,你敢质问哀家?”
容倦意味不明的哼了声,突然将人打横抱起,转身便走。
他这样彻头彻尾的无视文太后,气得文太后七窍生烟。
“来人,把他们给哀家拿下!”她还不信了,这天下竟有她都治不了的人!
坤宁宫的侍卫登时现身,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为首的沉声道:“端王爷,请不要为难我等。”
容倦轻扫而过,淡淡吐出两字:“滚开。”
“放肆!”文太后在后面厉声呵斥,“还等什么,抓起来!”
侍卫头领硬着头皮道:“是。”率众围上,生怕端王突然发难。这也不怪他小心,宫里都知道容倦是容家嫡子,当年大将军容山河叱咤四方,收了不少武艺绝学,别的不说,容倦那一身绝世轻功就够他头疼的了,更莫提神鬼莫测的指法,他们根本就是炮灰。可太后发话,又不能不上,只好抱拳道:“得罪了。”
侍卫一拥而上,容倦不慌不忙,低头看了眼云韶:“抓紧。”
还是这两个字,云韶有了断崖经历连忙照做,突然间身子一轻,耳边风声呜咽,竟在空中。容倦足尖轻点,人如孤雁般拔地而起,他落到坤宁宫正殿上方,身姿卓尔,雪色外袍迎风猎猎,乍一望去恍如谪仙。
那侍卫呆得一呆,立刻让人爬上去。
容倦忽蹲下身,把云韶放下,他左手怀作臂弯,枕着她脑袋,右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银袋。
因为离得近,云韶这才看清那银袋子里面装的全是拇指大小的碎银,他抓起两块随意弹射,那些攀上殿檐的侍卫人仰马翻,无一例外的摔下去,一时间只听哎哟惨叫,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