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愈发低了,因为她看见容倦横来的眼神,携霜裹雪般,逼得她不得不停下来。
好吧,左右她拒绝了他的主意,被瞪两眼也很正常。
容倦冷睨着她,视线一转不转,云韶被看得发慌,低头手指搅着衣裙,有点无措。
突然,容倦道:“中气十足,病好了?”
云韶嘀咕道:“本来就没病,只是跪久了些。”她说着揉动膝盖,容倦跟着望下去,看见两个膝盖都红肿了。衣料被磨碎,剐蹭破皮,有些地方还有细碎的小石子。
他眸子顿眯,朝外喊了声,一个少年突然出现。
“公子。”
容倦道:“拿药,再把温子和找来。”
少年盯了眼他身后的云韶,迅速消失。
云韶看着那少年嗖地一下没影,不由羡慕这就是轻功吧。这少年身手很快,比起长生也不遑多让,容倦手下还有这样的人才?
她胡乱想了会儿,少年很快带回伤药。
“温先生稍后便来。”说完一闪,又不见了。
容倦点头,命这偏殿的奴才打来清水,又捋起双袖,亲自将一张手帕浸入水里。
云韶愣愣看着他做完这些,然后拿着帕子朝她走过来,不由往后缩道:“你……你干什么?”
“上药。”
“我、我自己可以……”她不知怎么搞的,面对这个王爷总结巴。
容倦并不跟她废话,只道:“过来。”
在他那双极具杀伤力的眼睛下,云韶投降了。
她磨磨蹭蹭挪到床边,容倦蹲下身,用帕子给她擦拭。
刚触碰到的那一刻,云韶疼得“嘶”了一声,容倦动作一顿,抬头道:“疼?”
云韶点头,又摇头,好像怕让他生气。
容倦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复杂,又低头小心给她擦拭。不过这下动作温柔多了,云韶看着谪仙似的人物蹲在面前给她上药,生出种梦幻感觉。
“我……从不上药。”那人发出低闷的声音。
云韶挑眉:“嗯?”
“下手没轻重,你忍着。”
她愣了两秒,才明白这是在跟她解释刚才弄疼她的原因。
云韶哭笑不得道:“放心吧,我没那么娇弱,刚才只是本能反应,你看,现在不就没事了吗?”说着,又想到什么问,“你没给自己上过药?”
容倦“嗯”了声,云韶惊问:“怎么会,我看你手上”说完意识到失言了,连忙闭口。容倦身上的病好像是禁忌,他宁可自残也不出声让人救,可见并不想让别人知道。
然而他没表现什么异常,自顾抬起左手,露出那疤痕遍布的手臂道:“你说这些?”
云韶点头,见他漠然垂袖道:“从不理会。”
“啊?”那些伤疤,多如牛毛,有的又深,他真得从来不管吗?
容倦好像看穿她的想法般,低头解释:“掩人耳目。”
“哦……”
容倦给她清洗干净,便从少年带来的小药瓶里倒出些粉末,轻轻涂抹在膝盖上。
那些药粉不知什么做成的,一点也不疼,还有种清凉的感觉,很舒服。
云韶见他低头专注的样子,感觉他心情很好,便试探着问:“容倦,你身上的病严重吗,温太医也治不了?”
涂抹的手一顿,容倦点了下头。
“那……会危及性命?”
“……会。”
云韶听到这个回答心里一疼,莫名感觉透不过气。
温子和已经是顶尖的名医了,如果他都治不了,那容倦的病,岂非无药可医?
不知怎么弄得,一想到他会死,心里无端烦躁。
“别担心。”容倦又像看穿她心思似的开口安抚,就在云韶以为他有别的门路时,这个王爷又给她一个意外,“没那么快。”
“没那么快,也迟早会死啊!”云韶对他这么风轻云淡的样子无端恼火,事关性命,为什么还这么平静。
容倦抬头望着她,云韶蹙眉道:“容倦,我知道你这种人目空一切,也许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但世上总还有关心你、爱护你的人,比如……比如温太医,还有皇上!为了他们,你也该好好珍重自己才是。”
十三岁的少女一脸说教,明明很滑稽的场面,却莫名有几分严肃。
容倦唇角轻掀:“那你呢?”
“我什么?”
“你呢?可曾担心。”
云韶面显恼色:“我在说你的事呢,干嘛又扯到我身上!”
容倦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展,蔓至眉眼处,柔软了整张脸庞。
云韶正要继续说他,突然瞧见门口伫立的人影,张口结舌:“温……温太医……”
温子和一脸漠然的站在门口,刚才那一切他都看见了,听见了,心里一个声音咆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要看他俩调情!
本想转身就走,容倦道:“进来。”
鉴于这人是他的雇主药材提供商,温子和很给脸面的去了。
他先看看容倦递来的药:“没错,九霄甘霖,治外伤的奇效药。”说完又看看云韶膝盖上已经涂抹好的药膏,转向容倦,“你都把药上好了,还让我过来干什么。”
容倦抬抬下巴:“以防万一,再看看她。”
温子和心里腹诽你对云家姑娘看重的很,怎不可怜可怜我,好不容易太医院休沐,出去跟姑娘们花前月下觅段姻缘,结果就大老远被叫回来,还看了听了那么多刺激人的东西。
不满归不满,温子和还是老老实实给云韶搭脉,问诊。
“胡院判没诊错,没什么大碍,就是跪得久了,寒意入骨,日后逢刮风下雨的日子,膝盖会疼些。”
这话一出,容倦立时变色:“湿寒入骨,这叫没事?”
温子和莫名其妙瞪他眼,你自己寒毒缠身危及性命不也没事吗,这就是个小毛病罢了,而且又不严重。他还没说,云韶抢着道:“好啦好啦,温太医都说没事,肯定就没事啦。”
容倦瞥她一眼,低声念了个名字。
仔细听去,好像是“文太后”?
温子和最是清楚这好友心思,连忙道:“这病也不是没法治,等找到火蟾蜍吸出来寒气就好了!”他真怕容倦为此再跟什么人结仇,他们现在的处境微妙,实在不宜树敌。
容倦脸色这才和缓下来,道:“火蟾蜍?”
温子和赶紧点头:“对对,火蟾蜍,这物生长在火岩周边,极难寻得,不过对你手下那些人……应该不成问题。”
容倦扬声道:“止水。”
先前出现的少年现身,恭敬的跪地侯命。
容倦道:“找到火蟾蜍,速送入府。”
止水称是。
温子和在一边擦冷汗,感情真让人发昏,容倦这个样子,还好意思说利用?自打悬崖走一遭,他明显感觉到好友有什么地方变了。
云韶有些古怪地盯着容倦,他干嘛这么好心,这样子让她很疑惑啊,难道说贼心未死,还想让她当正妃。
正嘀咕,一道柔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王爷,云华郡主可好些了?”
温子和连忙欠身:“淑妃娘娘!”
淑妃掩唇轻笑:“原来温太医也在。”
温子和平静回道:“郡主之前请微臣看过几回,对臣的医术有信心,让微臣过来。”
淑妃对这个解释未置可否,目光转到云韶脸上,关切道:“郡主现在好些了吗?皇后娘娘听闻坤宁宫的事,很是担心,可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所以让本宫过来瞧瞧。”
云韶嘴角轻撇。
这话说得真漂亮,可皇后真有心,什么事推脱不掉。无外是看着太后惩处了她,摸不准那位老太太的意思,但又有意拉拢她,这才派了淑妃过来示好。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云韶已经没事了。”她轻垂眉眼,小脸上很好的做出感激的模样。
淑妃见到这个样子心下放心不少,唯有容倦,瞅见这丫头嘴角轻轻扯出的嘲讽弧度,暗自摇头。
一个十三岁的丫头,这么重的心思,真不知好是不好。
淑妃又寒暄几句袅袅而去,之后王德海过来,仔仔细细问了云韶病情,道:“皇上说郡主若无碍,就先回府歇着吧。”
云韶道:“多谢皇上恩典。”她说着就要起身行礼,容倦按住她,扭头冲王德海一抬下巴。王德海是聪明人,退了两步到殿外。
容倦回头道:“我送你。”他语声淡淡不容置疑,云韶瞧自己这腿,确实也走不了,点头道,“那麻烦你……”话刚落,头重脚轻又被他抱起来,云韶目瞪口呆,声音没从嗓子眼挤出,已被抱着出殿门。
王德海站在外面,眼观鼻鼻观心,看着那位“素有洁癖”、“生人勿近”的王爷抱人出来,转头回去复命。
坤宁宫。
王德海把一切原封不动告知了皇帝,端绪帝道:“人没事就好。”跟着又摇了摇头,“朕这个侄儿,真是……”他笑里有两分宽纵和无奈,文太后听见这话,脸上表情古怪。
“不是说小九和太子吗,怎么又跟容倦扯上了?”文太后的自言自语被皇帝听见,端绪帝侧头道,“母后,您在说什么呢,儿子还没问您今儿是怎么了,您一向吃斋念佛,怎么今天动这么大火气?”
文太后看他一眼,屏退宫人。
坤宁宫只剩下她和皇帝两人,太后拉着皇帝的手,严肃道:“皇儿,母后要跟你谈谈那云华郡主的事情。”
端绪帝挑挑眉,来了兴致:“母后要跟儿子说什么。”
文太后道:“那云华郡主留不得,她迷了太子心窍,又叫小九动心,现在容倦还为她大闹坤宁宫,这么个红颜祸水,需早些打发才是。”
“什么?”端绪帝楞了一下,他只知道容倦和云韶的事儿,当时看这对男女气质出众相貌妥帖,还以为是一对鸳鸯,怎么又杀出太子和老九了?
事涉皇储,他不得不引起重视。
“母后,您从哪儿听来的,朕怎么没听说太子和老九对云丫头有意,消息确切吗?”
文太后把庄清婉告诉她的全说出来,端绪帝脸色越听越沉,最后大手一挥:“让皇后过来!”
叶皇后来的时候,只看皇帝脸色阴沉,太后高居凤位神色凝重,便知出事了。她盈盈拜下:“臣妾见过皇上、母后,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端绪帝对这个发妻还算留两分脸面,平身道:“起吧,皇后,朕问你,关于老九的婚事你有什么想法。”
叶皇后心下一凛,谨慎道:“皇上,钰儿的婚事臣妾没有想法,只要皇上给他指得人家贤良淑德、夫妻和睦,臣妾就知足了。”
端绪帝微微点头,总算满意这个答案,他瞥了眼文太后,道:“但朕听说你有意把云丫头指给老九?”
叶皇后温柔笑道,“皇上,臣妾确有私心。云丫头是个好孩子,又孝顺又懂事,若能嫁给钰儿臣妾会很欢喜,不过这都是臣妾的一些心思,钰儿并不知情,至于他的婚事,全看皇上做主。”
这番话说得很得体,端绪帝脸色又好些,问道:“你说钰儿不知情,那他对那丫头无意?”长孙武不傻,他可记得京郊之祸那会儿,这位金尊玉贵的九皇子千里迢迢跑到城外,就为救云韶。
叶皇后垂眉道:“皇上,钰儿这孩子您还不知道吗,一心扑在朝政上,只想替百姓做事。臣妾这个当娘的问过他好几次了,他都说父皇做主,如果真对云家姑娘动心,早求臣妾央您赐婚了,何必等到现在。”
端绪帝缓缓点头:“朕也说老九不是个会为美色误事的,母后,看来你的消息有误啊!”他边说边睨眼文太后,文太后脸上阵青阵白,想到庄清婉信誓旦旦的话竟是假的,不由追问道,“皇后,那东宫呢,太子和太子妃为了云韶不睦,这事儿可不假吧?”
叶皇后打从进殿就纳闷皇帝为何突然动怒,现在搞明白了,原来是庄清婉搞鬼。这太子妃,为了对付云韶,居然拖她的钰儿下水,不可饶恕。
叶皇后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面上得体的笑着道:“母后说的事臣妾也有耳闻,不过据臣妾所知,太子与云华郡主并无干系。反倒是这太子妃……”她有了顿了顿,文太后急忙道,“太子妃怎么了,皇后,你知道什么如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