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钺张张口,想说我和公孙扬眉没有私情也不是私会,还没说呢,腰眼蓦地一痛,扭头回瞪,只见容倦冷面道:“谢恩。”
谢你大爷的恩,要不是为你心上人,老子至于跑到荒郊野地吗?被人偷袭不说,还害人姑娘受伤,这下好了,父皇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指婚。长孙钺憋了一肚子闷气,想向皇帝澄清又不知从何开口。
说什么,说不是与公孙扬眉私会?那怎么解释偷偷出宫不带护卫。
说去见云韶?全天下都知道他跟这郡主娘娘没交情。而且到时候要把私会对象说成是她,那长孙钺真可以一头撞死了。
他嘴巴张了老半天,愣是一句吐不出。
端绪帝失去耐心,挥手道:“好了,这事儿就定下了,你自己也说过对公孙丫头亏欠良多,日后好好弥补吧。”
长孙钺恍然大悟,原来父皇这乱点鸳鸯谱是误会了,他当日是说过“亏欠公孙”,但绝不是那个意思。事已至此,只能哑巴吞黄连了:“多谢父皇。”左右不过是个女人,和那几个妾室姨娘一样,晒在一边,影响不了芝兰的地位。
谁知端绪帝又补了一句:“朕记得你府上还差个侧妃?”
长孙钺直觉不妙,端绪帝下一句便道:“就封为侧妃吧。”
他虎目睁大,刚找回嗓子,端绪帝已转头看向别处。
云韶听到这个封赏,心里不知什么感觉。
情感上,她替公孙扬眉高兴,能嫁给心爱人如愿以偿,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福气。可理智上,她又知道长孙钺不爱她,之所以弄到这个局面,还有她的缘故。想起前世,突然有种殊途同归的错觉,好像无论她怎么做,结局还是不会变……
“皇后,还有一件你来说吧。”
端绪帝的赐婚还没完,叶皇后拍拍身边坐着的谢知微的手背,笑道:“还有一件也是皇上和本宫思量许久的,钰儿”
长孙钰翩翩起身,行到阶前跪倒。
“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你父皇和母后决定,把谢相爷家的千金指给你,日后,她就是你的正妃。”
人群发出轻微的躁动,公孙扬眉赐给四皇子便罢了,毕竟公孙老将军是四皇子麾下将领,没什么影响,但谢风泉的女儿就不一样了,谢风泉身为当朝右相,位高权重,把他的独女赐给九皇子,是不是代表某种信号呢?不过又有人联想到之前嫁给四皇子的魏芝兰,她的父亲魏严是当朝左相,也许端绪帝此举,是为了平衡两个皇子的妻家势力,最终为太子爷铺路?
总之各种猜测都有,但没哪个敢表现在明面上。
叶皇后拍拍谢知微,谢知微识趣走向长孙钰,到他面前屈膝福身,道:“殿下。”
长孙钰一动不动。
他听到赐婚,又看见云韶在场,满心欢喜的以为母后终于说动父皇,同意把她指给他。
没想到,空欢喜一场。
谢知微柔荑轻伸欲扶,长孙钰蓦地扬手,打开了她。
“钰儿!”叶皇后轻声呵斥。
谢知微脸色微变,仍维持着大家风范道:“九殿下……”
“让开。”冷漠的语调,让谢知微一瞬间都恍惚了,这还是那个温文如玉的言念君子吗?
长孙钰此刻没心思维持形象,他抬头直直望向叶皇后:“母后,您知道儿臣的心思,儿臣”
“够了!”叶皇后厉喝,抢在他前面截断道,“钰儿,此事是你父皇和母后议定的结果,谢家姑娘知书达礼,贤良淑德,正是你的良配,你不要犯糊涂。”
叶皇后一贯宠他,很少这样疾言厉色,但她都这样说了,表明此事再无转圜余地。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想娶个喜欢的女人,怎么就这么难?
“钰儿,你还不向你父皇谢恩。”叶皇后提醒他赶快接纳谢知微。
长孙钰看着面前的女人,故作冷淡,假意清高,比起云韶那浑然天成的清贵逊色不少,别的不说了,就是那张脸也差十万八千里。他心里的不满和厌恶成倍滋长,实在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座席中的云韶。
她还是那样清贵美丽,恍若神仙妃子。
云韶碰触到长孙钰的目光徒然一惊,连忙低头。
要是长孙钰为她违逆圣意,别的不好说,端绪帝绝对不会放过她!
昌平眉头微蹙,略作思忖便笑着站起来:“九皇子殿下,恭喜你了啊。”她边说边有意无意的挡在云韶前面。长孙钰昏头也就一时,听到“九皇子”的称呼便清醒过来。
他立刻回头向端绪帝谢恩。
端绪帝玩味儿的看着几个皇子。
容倦任性惯了,可以不管他,但老四老九这两个平日听话的孩子,居然也生出别的心思。
叶皇后跟他夫妻多年,眼看他眯起眼来便知糟糕,连忙道:“皇上,该请国师替孩子们问吉了吧?”
端绪帝似笑非笑看她眼,点头,算是给发妻一个面子,叶皇后松了口气,马上命人去请国师。
这中间的空隙,众人举杯,君臣同乐,看上去一片祥和的气氛底下,暗涌凶流。
“青瑶姐,刚才……谢谢你了。”云韶是聪明人,昌平方才挺身而出,替她挡一大祸。
昌平淡笑说道:“我们之间不需谈这些,若真要谢,日后得势,别忘了我就行。”
云韶也笑了,为什么别人对她总有信心,就因为封了县主,又晋郡主吗?比起这些虚名,像江瑶心、谢知微,乃至公孙扬眉,这些即将嫁进皇室的女人更值得巴结吧。
不过她没有再去问,昌平愿意帮她,她也领这份情。就像昌平说得,日后有机会再还。
此际,谢知微坐在长孙钰身边,长孙钰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这个未来皇妃非同一般,一改之前决绝,端起酒盏赔罪:“方才是钰失态了,请知微见谅。”
谢知微低着眉眼,淡漠道:“不敢。”
长孙钰一饮而尽杯中之物,见她还是一副死人脸,也失了谈下去的兴致。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终又不自禁落到云韶身上。他想起第一次见面,醉仙酒楼上,他看着她在大街上掌掴榜眼,又把薛桓骂得无地自容,那么果决悍勇又鲜活明亮的女子,在他的脑中留下记忆。再然后,是侯府寿宴,她就像一朵濯濯白莲,清丽脱俗不染尘埃。真正让他动心的,是百姓拦车,她在大街上替他辩解,那样谈吐自若、美貌才学更是深深吸引了他。
和她相比,这个齐名的谢知微有什么好?
容貌比不上,才学比不上,除了是谢风泉的女儿,简直一无是处!
长孙钰又灌下一口苦酒,目光还是着迷的留恋在云韶那边。
谢知微虽垂着头,纤细苍白的手指却一分分收紧,再收紧。
她刚才看见了,长孙钰忍不住回头的那一眼。
那个方向,是云韶。
云韶,又是她,多么可笑啊,她第一次倾慕的端王喜欢她,要嫁的夫君也喜欢她,本来都认命了,嫁给九皇子,完成父亲的心愿,然而老天就像觉得她不够凄惨似的,非要把云韶搅进来,再在她的心坎上狠狠捅一刀。
云韶,云韶。
这两个字,掰碎了揉化了,她都不会忘。
“谢小姐,恭喜你啊。”身旁有人道喜,谢知微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挤出笑颜,“谢谢。”
她一口饮尽杯口物,余光扫过那边谈笑风生的云韶。
等着吧,这一切,我迟早要你还。
正在与人说话的云韶后背一凉,一股子凉意窜上脊骨,刚想回头看看,一个男声道:“云华郡主。”
云韶抬头,沈秋声端着酒杯,站在席前。
“原来是安武公。”她心里咯噔一响,面上不露半分,得体的笑意挂在脸上,云韶问,“请问安武公有何指教?”沈秋声是飞云盟盟主,而她答应吴仁做飞云盟幕僚,也正是受这位盟主所托。
虽然没见过面,但某种意义上,他是她的东宾。
所以云韶并不肯定沈秋声的来意。
她心思百转间,沈秋声也同样打量她。这郡主年纪这么小,在军师口中却是才思敏捷天纵奇才,连那“毁名”、“示忠”的奇策都由她所提,她真有这么大本事?
沈秋声笑道:“指教不敢当,沈某听闻郡主大名,特来敬郡主一杯。”他想试试她的反应,云韶不慌不忙道,“安武公过奖了,云华区区女流之辈,哪有什么大名,即便有,怕也是恶名,让安武公见笑。”
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沈秋声对她的看法高了数倍,道:“郡主过谦了,沈某敬你一杯。”
云韶笑着接下,再等他后招,哪知沈秋声一杯敬完,干脆利落的走了。
她眯眯眼睛,这位东宾……好像有点意思啊。
这时候,国师到了。
说起大夏朝,对教派之说并不在意,毕竟开国的那位是从前朝手里夺来的,所以对教派是可有可无的态度。直到寒山寺出了一个毕方,毕方又刚好批中了当今皇帝的九五命,从此佛教才一跃而起,成为大夏的国教。这位国师,也是出身寒山寺,还是那毕方大师的关门弟子,他常年留在钦天监里,观星测命,推衍术数,很少在众人面前亮相,所以今天破例登场,引来诸多目光。
云韶也是其中之一。
她对这位寒觉国师,很没有印象。
依稀记得上辈子,这就是个在钦天监算命的存在,一般只有祭祀、册封、大典之类的才偶尔出来,太路人了。
但这一世,有了毕方给她批的那句“凤”命,她就时时注意起这些。
四个剃光头的小和尚在前面引路,后面,一个披袈裟、戴佛串的年轻男子步入视线。
“咦?”
“是个和尚?”
“小声些,别冒犯了国师。”
“……”
周围隐隐响起谈语,云韶心中也感惊讶。
那位寒觉国师,头顶光滑,点了数个戒疤,他一直闭着眼,合掌走来,在场的席案、台阶不少,却没阻碍他半分。寒觉走到先前献歌舞的台上,盘膝而坐,那四个小和尚也席地坐下,分别守在他东南西北四方,颇有阵仗。
端绪帝起身,微微颔首:“国师。”
向来念佛的文太后双掌合十,恭敬地朝他一礼:“寒觉大师。”
皇帝、太后都这样了,其余众人自然不能免,云韶跟着人群站起来问安,寒觉诵道:“阿弥陀佛。”缓缓睁开眼。
他一睁眼,那双诡异的紫色眼珠顿时惊住全场。
云韶算能明白为什么他不出来了,因为这人的眼睛,太过离奇,两只眼睛,都是紫色的。
潋滟的暗紫在眼里流转,有种说不出的阴鸷。
“国师,朕先前与你说过,朕给两个儿子赐了婚,你帮他们问个吉凶吧。”
端绪帝说毕,太监立马将两枚玉牒呈上。
那玉牒上面就是占问吉凶的生辰八字,云韶可以肯定,分别写了长孙钺公孙扬眉和长孙钰谢知微的名字。
坐在长孙铮身边的江瑶心嫉恨扭帕,凭什么,公孙扬眉一个侧妃也能得国师问吉,真是夫荣妻贵,要是六皇子也有长孙钺那等威风,她又怎会被一个侧室比下去。
寒觉翻开第一张玉牒,一眼扫过,点头:“可。”
那太监恭敬接过来,朗声道:“四皇子与公孙小姐,大吉。”
寒觉又翻开第二张,停滞一瞬,点头:“平。”
太监继续道:“九皇子与谢小姐,吉。”
大吉与吉,只差了一个字,意思可不一样。
长孙钰瞥了眼谢知微,更是厌恶。
云韶愣了半响:“这就完了?”
“是有些简单。”昌平捻起枚糕点放入嘴里,“不过更繁复的礼节,想必钦天监私下筹备,这种场合,只是要个结果罢了。”
云韶对问吉这么儿戏实在出乎意料,不过昌平说得也对,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想着这中秋宴,戏也看了婚也赐了,总该到尾声了吧。哪晓得就在众人恭贺两个皇子时,文太后道:“国师,哀家这里也有一对新人,你也替他们测测吧。”
端绪帝疑惑道:“母后?”事先可没说好这一出啊。
文太后道:“皇儿,这件事母后还没跟你商量,不过这两个孩子一个是皇室宗亲,一个是将门之女,两人情投意合,哀家也就擅自做主,拿了二人的生辰八字。哀家已经答允,只要国师问的是吉,哀家就同意他们的亲事。”
皇室宗亲,将门之女,这个范围就大了去了。
不过只要不涉及皇子朝政,一桩婚姻罢了,端绪帝也不会在这种场合驳了母亲的面。
“既然母后有此雅兴,王德海,去将玉牒呈给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