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耸动,没想到他是堂堂羽林军统领、三大禁军之首的秋淮。
林期跟陆子越他们武考时见过这位未来上司,见他突然出现,生怕刚才自己做的露了馅,强作镇定道,“秋统领有什么吩咐?”
秋淮冷笑。
林期那点小动作,瞒得过别人,瞒得过他?
“你自己做得好事,自己不记得了?”
林期发抖,强辩道:“秋统领在说什么……林期听不懂……”
“是吗?”秋淮勾勾唇角,朝陆子越道,“你,去搜他的身。”
陆子越一愣,却见林期双手背在背后,慢慢往后退。
“林兄……?”
林期突然大声道:“秋统领,你不能为了讨好云华郡主冤枉我!我林某虽然家世平平,但也是皇上选定的羽林卫!”他这话泼了秋淮一身污水,直指他以权压人。
秋淮漫不经意,眸子轻轻抬了抬,看陆子越道:“你聋了吗?”
陆子越跟林期多年同窗,最了解他,现在看他这么反常,稍作犹豫便道:“林兄,得罪了。”
“子越!”
林期僵在原地,片刻后颓然低下头。
陆子越往他身上一搜,立刻找到两枚钢针。
“这……”陆子越难以置信望着他,转身将两枚钢针呈给秋淮。
秋淮冷哼了声:“看来你不仅心坏,人也蠢,这偌大马场,早些丢了不也找不着吗?”林期脸色灰败,又见秋淮将钢针高高举起,道,“云华郡主的马发疯,是因有人在她马上扎针,至于这人嘛,就是他。”
此言一出,嗡嗡的议论声。
秋淮丢下钢针,从怀里摸出块锦帕反复擦手,好像那钢针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擦完之后,猛将帕子摔他脸上,喝道:“天子近卫,羽林亲军,招进你这样的人真是耻辱!从现在开始,你不是羽林的人,这讲武堂也别读了,滚吧!”
林期大惊,噗通跪下:“秋统领,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求您不要把我赶出去,求求您!”寒窗苦读十多年,就这么被赶出去他的人生全毁了。陆子越等人面露不忍,也下跪求情。秋淮冷笑不言,这种品德败坏之人,今天要不是碰巧他在,云韶性命难保。就为了一场胜负,就能做出这种事情,他手下才不要这种兵!
就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嗓音缓缓响起。
“谁说,他不是羽林军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玄衣劲装的男子打马而来。那人面容冷峻,目深唇薄,寒锋似雪亮的眼睛微微眯起,轻一环扫便叫众人低下头去,不敢与之接触。他走到面前,勒马停下,秋淮脸色微沉,道:“云世子。”
林期浑身剧震,腿一软就要瘫倒。
众人脸上也露出恭敬畏服。
试问整个讲武堂,有谁不知道云深?当年他也是这儿的学生,那一期六艺大比,他一人独冠五门,将第二名甩出许多,遥遥领先,是许多学子心目中高山仰止的对象。他从讲武堂肄业,去了西山大营,短短几年间声名鹤起,除了练兵有素用兵如神外,最出名的就是他的狠。
他御下严苛,法令如山,有个伍长受不了聚众闹事,他二话没说把人杀了,脑袋吊在营门口一个月,每次士兵经过都能闻到那血腥腐臭的味道。当时军营里有“云阎罗”的称呼,传到他耳中也不以为意,甚至还说比起“阎罗”,他更喜欢“屠夫”。奇怪的是他用铁腕镇压,他的手下却个个忠心,一营兵将跟群野狼似的,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奋不顾身地上去撕咬。
京城三支重兵,建章营、卫肃营、西山大营,唯有最后那个令人闻风丧胆。
所以对于云深,在场的几乎是畏惧多于尊敬。
秋淮凝神以对,他和这个铁腕将军交集不深,只知道他是云韶的哥哥,见他突然出现,也只当是来找妹妹,便道:“令妹已经送回府上,云世子……”
“我知道。”云深竖手打断。
他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云韶马车,亲自确认了人没事,才进来。那时秋露哭着说完始末,云深目光阴鸷,二话没说就往里闯,见到那匹倒地的疯马,还有草地上留下的滚碾痕迹,脑子里立刻勾勒出方才画面,心口生生一窒。
他的小妹,他爱若珍宝的人竟险些折损在此!
一念至此恨怒惊发,他握紧拳头,冷酷的脸容愈发阴鸷,眸光扫过,缓慢定在学子身上,“你就是林期?”
林期抖得厉害,对上这位阎罗爷,他舌头都捋不直了:“是、是……小人……”
“韶儿是你伤得?”
“是、是……”他大抵知道惹到不该惹的人了,猛地磕头,颤声道,“小人鬼迷心窍,一时糊涂,求云、云世子和统领恕罪!”
云深面无表情:“错了。”身子忽地前倾,他压低嗓音道,“你应该求我……饶命。”
林期困惑扬起头,秋淮却瞬间反应过来,叫道:“世子不可!”
晚了,就在那句“饶命”声落之际,他身后的寒枫遽尔出手,身形一闪,青锋一扬,唰地一剑斩下头颅。霎时间,一腔热血喷薄而出,失了头颅的身子硬挺挺在那儿,缓了片刻方才倒地。场中暂时沉寂,所有人都震惊于这场变故失了声,直到那颗头颅骨碌碌滚了几转,落到脚边,有人尖叫,接着才回魂似的,骇然变色四处奔走。
场面一度混乱,和林期同窗的陆子越跳出来大吼:“你你草芥人命!”
云深唇角上挑,不轻不重睨他眼:“是又如何。”
“你!你这是犯了王法!”陆子越双目赤红,好友在眼前殒命,他要替他讨回公道。然而一道俊美高挑的身影挡在眼前,接着听到那人喝声,“退下。”
“秋统领!他”
“我让你退下!”
陆子越红着眼,愣了会儿才咬牙退到一旁。
秋淮面带愠怒,直直瞪向云深:“云世子,这里是讲武堂,国学圣地!你肆意杀戮不怕引来皇上责罚吗?”
“哦?秋统领是要来代皇上问罪了?”云深唇添冷笑,狂妄之态桀骜无匹,“别说你,就是皇上今天在,我也照杀不误!”
“你好大的胆子!”美目拧起,狭长的眸中盛满愤怒,“他好歹也是我羽林军的人,就算有错,也有我羽林军处置,云世子,你一个西山大营主帅,不觉得自己越矩了吗?何况,他也罪不至死!”
“呵呵……罪不至死。”云深语调一变,凌厉之势咄咄逼人,“寻衅滋事,好勇斗狠在前,以下犯上,谋刺郡主在后,你告诉我他罪不至死?秋统领,护犊子也不是这么护得吧……”说到末处又转回那备懒之态,于漫不经心处一瞥,只把对方气得够呛。
秋淮也知道跟这人没法交流,事已至此,他亦懒得废话:“那就请世子跟本人一起面圣。”
“好啊,不过得将这几人带上,毕竟首恶要除,从犯也不能放过不是?”云深懒洋洋的目光一一在陆子越几人身上点过,秋淮面色再变,没想到他来这招。
以皇帝对云家兄妹的宠爱,说不定会为他们重惩陆子越等人,他已经损失了一个人,再把这些新丁赔进去实在不划算。秋淮皱眉,最先那股子冲动退去,他也慢慢冷静下来。然而陆子越悲愤好友之死,叫道:“去就去,我要告你草芥人命……”
“闭嘴!”秋淮厉喝,心里也有了主意。
“云世子,先前是我鲁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如何?”
这正合云深之意:“行,那本世子就告辞了。”调转马头,拍马远去。
秋淮默默注视,他和云深相交不多,虽也听说过这位阎罗之名,但直到今天,亲身领悟过后才知可怕。
这个人完全不在意性命,杀人对他来说稀松平常,而且狡诈诡辩,目中无人,这样一号人物,皇上委以重任,只怕是引狼入室啊……
一旁,陆子越捡起林期的尸首拼凑好,悲呼林兄痛哭不已。
秋淮闭上眼道:“给他收尸吧,另外,到差署役领份银子,给他家里送去,就说是我说得。”
陆子越含泪道:“那、这件事……”
秋淮沉声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去吧。”
平南侯府,幽篁院。
云韶悠悠醒转,一阵淡淡的药香飘入鼻端,她浑身酸痛肿胀,骨头像给人拆开似的,动一动都疼。
“小姐,您醒啦!”秋露惊喜道。
云韶望她一眼,想到赛马场发生的那些,张口欲问。秋露赶紧拦道:“小姐别问了,您先歇着,待会儿青荷把药熬好了,您先服药。”看她一脸讳莫如深,云韶微感困惑,接着一个熟悉的步子迈进屋里,秋露福身道,“世子。”
云深挥挥手,秋露退下去。他走到床边,看着小妹蔫不拉几的样,挑眉:“醒了?还逞不逞英雄?”
云韶抿抿嘴唇,苦巴巴的眉毛拧成团:“哥……渴……”
“哼,这会儿知道渴了。”云深哼了声,走到桌边倒杯温水。他小心把云韶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同时右手端碗,慢慢喂给她喝。
云韶小口小口吞咽着,喝完后发出猫儿般满足的叹息。
云深顺手把碗放到一边,又将妹妹慢慢放平,抱怨道:“你这丫头,迟早哪天被你吓死。”
云韶知道这会儿万万不能顶撞他,乖乖笑道:“哪儿能啊,有大哥在,韶儿不会有事。”
见她这么讨好卖乖,云深又是无奈又是怜惜,他拿了帕子替她擦掉嘴边水渍,犹豫片刻,仍道:“那个人,我替你处置了。”
“啊?”
“就是林期。”
云韶愣了下,望着兄长冷淡面孔,心底莫名一寒:“你是说……?”
“杀了。”风轻云淡两个字,足叫云韶一怔。云深根本不在意这人死活,但看小妹慢慢低下头,便耐着性子解释道,“是他以钢针刺你马臀,才致你的马发疯。”
云韶没有回话,云深便又多说了两句,将那马场上的情形一字字说给她,林期如何耍阴招、秋淮如何救她又如何杀马,唯独杀林期一事没过多描述,说完后,云韶轻轻“哦”了声,半响小声道:“哥,我真的没事,其实你没必要……”她想说没必要杀人,可云深是为她这么做的,话到口边又说不下去。
云深和她一起长大,她的心思如何不知。
他拉了张椅子坐在床前,静静端详妹子几秒,道:“丫头,我忍不了。”
“你应该清楚,任何敢伤你的,但凡是动了一根头发丝,我都忍不了。”云深的眼里森冷冰寒,里面,似乎又有那道淡淡的金辉流转,“你是我唯一的妹子,无论是谁,敢对你不利我都会除掉。你哥宁可杀错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所以,如果不想死那么多人,你最好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出现今天这种事。否则,那时候死的就不止一个……”
云韶听得心里发毛,大哥明明说得很平静,可她愣是觉得汗毛倒竖。
前世,兄长修罗王的名号也许真不是白来的,他的骨子里就冷血无情,唯独、对她这个妹子例外。
云韶低了眉眼一语不发,云深长叹口气,伸手摸摸她发顶。
“我并非责你,只是近来很忙,很难事事照拂……”
“……我知道了。”云韶应道。
兄妹一时无话,云深又静静看她一会儿,转身走了。他离开后,青荷捧着药碗进来,云韶压住心底那份沉重,问道:“云停怎么样了?”
青荷愣了愣道:“停少爷在院中侯着。”
“我是说……他身上的伤。”
“伤?停少爷也受伤了?”
云韶看她一脸莫名,便欲扶额,只是身子痛得厉害,微小牵动就疼得龇牙。青荷赶忙扶她坐起来,云韶缓了缓,道:“真是……快把大夫叫回来,给云停也看看。”这孩子真不知随了谁,跟陆子越打得一身伤,居然一句不提。
青荷又呆住,云韶狐疑望她眼说:“还不去?”青荷方才回过神,有些尴尬道:“这只怕不便。”
“有什么不便的。”云韶皱眉问道。
青荷低下头:“因为给小姐看病的……是世子从太医院领回来的胡院判,他给小姐诊完,就回去了。现在再去请的话……”
云韶懂了,胡院判好歹是太医院之首,就算她是郡主也不好一再拖人家出宫。想到此,道:“那就去请府医,总之伤不能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