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立刻递上水酒,云韶端起一杯,直到酒水入喉也有点没想明白太子怎么这么给面子。
在场的目瞪口呆,有些守旧派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太子殿下居然也无视礼法,准许一个女子敬酒,这实在太不像话!
有几个老臣登时就要跳出来指摘,可惜容倦早有吩咐,今儿不管谁敢扰乱婚礼,一律带走。于是墨白喊人将老臣“请”下去,这一下,敬酒一说再无悬念。
众宾入席,山珍海味、琼浆玉液,食指大动、觥筹交错,宴席内外,一片喜庆。
“诚王,请。”
容倦端着酒杯来到叶泰这桌,众人纷纷起身回应。长孙钰目光黏在云韶身上,即便遮了盖头,那两道明晃晃的视线存在感仍强,云韶头皮发麻,将脑袋垂得更低,忽而身前立上一道人影,原是容倦有意无意侧过身,将她挡了。
叶泰老成持重,举杯还礼。
“恭喜王爷,觅得佳人。”他那深邃的目光似在云韶身上一扫而过,眉眼微弯,难得露出笑来。
云韶握着酒杯小饮一口,忽然发现这不是酒,是水。
但看身前如山背影,心中涌起几分甜意。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容倦授意,把她敬的酒换成水。
长孙钰嘴唇蠕动,几次想说什么,但碍着舅父在场,始终没说。直到容倦看过来,他才忍不住道:“端王”奈何话未说出,便被叶泰打断,“王爷是今日宾主,想必忙得紧,水酒既然喝过了,就去别桌吧。”长孙钰瞪大眼睛看着他:“舅舅……”叶泰神色不变。
云韶心道奇怪,叶泰这老狐狸这次怎么这么帮忙。
容倦微一欠身,道:“照顾不周,见谅。”
他转来扶着云韶,又往下一桌去。长孙钰恼道:“舅舅,你为何拦着我?”
叶泰不咸不淡瞄他眼:“你能说什么……那已是端王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以为九皇子有分寸。”
长孙钰语塞,但看那华美喜服下的娇小身躯,那乌云堆雪的发,那细腻白皙的颈……心里不甘就像一把火,烧得他全身沸腾热血冲脑。
凭什么,就差一点,那女人就是他的!
如果他是太子,如果他是太子!
长孙钰唰的抬头,向长孙铭那桌望了眼,目光里的怨毒与憎怒几乎压抑不住,他将拳头握得嘎吱响。叶泰淡淡睨他眼,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四皇子这桌,公孙贺正仰着脖子灌酒,长孙钺陪着笑脸生怕这位老岳丈喝多了,看见容倦携人过来,忙不迭凑过去。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专门把这老爷子往我塞,大家兄弟一场,我没得罪你吧?”
容倦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嫌弃瞥了眼肩膀上的爪子:“拿开。”
“你”长孙钺咬牙道,“别以为你是新郎官我就不敢揍你,我告诉你,把老子惹毛了天王老子也不给面子!”
狠话是撂下了,奈何容倦根本不当回事。
径自往前一步敬酒,直把老四当空气。
这下某人气跳脚了,抓起酒坛就要灌,他行伍出身,军营里厮混惯了那叫一个海量,登时嚷嚷对饮。
“一坛对一坛,敢不敢?”长孙钺发狠话,别的根本不敢惹这位带兵皇子。
容倦看着那顶到自己鼻尖的酒坛,眉头微蹙,淡道:“牛饮。”
瞬间周围响起哈哈大笑,长孙钺愣了两息反应过来这是说他是牛,吹胡子瞪眼,忽然肩头一重,却是那喝兴奋的公孙老将军道:“好啊!好女婿,咱打仗的就没怕过谁,酒场如战场,来,老子陪你喝!”他搂过长孙钺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势,长孙钺头疼不已,愤愤瞪视容倦,后者赏了个慢慢消受的眼神就走了。
云韶听完这动静嘴角牵笑,长孙钺这皇子神经粗得可以,比起天潢贵胄,他似乎更像市井贩夫,大块吃肉大块喝酒,完全没有皇室的优雅高贵。
当然,这也许只是表象,想到正阳门外那一幕,云韶觉得这些皇子中间没一个简单的。
“累吗?”耳边听到容倦轻声问询,她摇了摇头,又听他道,“最后一桌,敬完太子便能歇了。”
她点点头,心里明白容倦这样大张旗鼓违背礼法,做了这么多,只是让她安心。
他发过誓,身边只她一人,那么这样公正场合,这么多双眼睛底下,他正是用行动证明自己。
“哈哈,新郎官来啦。”长孙铭今天心情不错,许多臣下向他敬酒,他都赏脸。看容倦过来,甚至破天荒的向他介绍起这一桌人,“这位是安武公,前儿个中秋宴上大伙见过,这个嘛是礼部的王大人,说起来他和平南侯府还是姻亲,他女儿就是平南侯的夫人,容兄,你可要代新娘子好好敬几杯。”
礼部的王大人,云韶眸子微冷,那就是王氏的父亲。
他妻子是庄太傅的妹子,难怪倾向太子这边。
那王大人听到长孙铭这样说法,忙道不敢,众人喝了两杯,长孙铭这才悠悠指向身边:“这两位就不用孤介绍吧。”他说完,其中一个小姑娘立马跳起来。
“容哥哥、云姐姐,你们还记得我吗?”
云韶微微一愣,这好像是昭阳公主的声音?
果然,容倦道:“见过昭阳公主。”
昭阳撇嘴不满道:“什么公主嘛,一点也不亲热,容哥哥,人家都跟你说了八百回了要叫昭阳!”
长孙铭轻斥:“不许胡闹。”
“哪里胡闹了嘛?”昭阳嘟起小嘴,气鼓鼓的小脸甚是可爱,“太子哥哥也帮他,哼,还是云姐姐好,以后昭阳不跟你们玩了,昭阳要找云姐姐玩!”她边说边蹦到云韶身边,往她手里塞了个什么。
云韶低头一看,是枚金瓜子,小小一粒,做工倒很精细。
“多谢……昭阳。”
听到这个称呼,小姑娘顿时笑眯了眼。
这时,一个轻细尖锐的声音道:“恭喜啊容倦哥哥。”这一声恭喜言不由衷,甚至带了很明显的讽刺。
长孙铭面色微变:“福宁妹妹。”
福宁公主置若罔闻,慢慢悠悠站起身。
她今日盛装打扮过,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配着缕金蝴蝶簪,美丽动人,瓜子脸,一字眉,雪色肌肤透若白玉,朱色小口殷若春桃,若说从前她的美是骄傲、张扬、咄咄逼人,那么今日就一改风格,走了江南水乡那些碧玉剔透的性儿。
云韶因为遮了盖头,看不见她的脸,但从周围隐隐加重的呼吸声能感觉出,这次这位公主应该是惊艳了全场。
福宁是有意如此的,这一番打扮,耗尽了她的心思。
然而,在她满心期许地望向容倦时,那人的眸子一如以往,幽如深潭不可见底。
他的眼里,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惊艳、赞叹,只是一泓平静的水,那目光,甚至及不上他看四皇子的亲切。
福宁一颗心霎时冰凉若死。
“为什么……”她颤抖着声,忽地无法遏制般失声叫道,“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我到底哪里比不上这个贱人!”
“福宁住嘴!”长孙铭惊喝,悔得肠子都青了,他真不该听这个妹妹的话带她来,当时福宁哭着求他,说什么去看一眼,只要一眼她就死心了,没想到是来找茬的。
云韶面色微凝,这样喜庆的日子,被人当着这么多人面骂,她不是神仙,也有火气。
然而,根本不需她出面,容倦已吩咐道:“拖下去。”
“什么?!你敢!”福宁公主猛地甩开婢女,纤纤玉手直指容倦鼻尖,“本公主是皇上的女儿,什么人敢碰我!”
下人们犹豫了,去看主子脸色,容倦声线一压:“聋了吗?”
全场都静下来,各色目光纷纷朝这边望来。
长孙钰和福宁一向走得近,见状暗道不好,想过去阻拦。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叶泰再次拦下他。
“福宁,你不要放肆,快向容兄道歉!”长孙铭摆出太子的架势,昭阳也低声急唤,“福宁姐姐,算了吧,你快向容哥哥和云姐姐道歉呀。”皇室子女,被人拖出府门,这要传出去面子里子都掉光了。
可惜福宁已经失了理智,她不能动太子,还不能动昭阳吗?
反手一个巴掌甩去,昭阳那粉嫩的小脸蛋登时肿得老高。
“你们都帮那个贱人,她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都帮她!”
昭阳被打翻在地上,捂着左脸嘤嘤哭起来,长孙铭惊怒交集,立刻抱起昭阳安慰,同时怒喝:“你疯了吗?谁让你打昭阳的!”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看着这出皇室闹剧,还在端王大婚上出现,有些和容倦不对付的暗地里幸灾乐祸,只看他怎么收场。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容倦静静看着福宁,薄唇轻起,说了三个字:“滚出去。”
从“拖下去”到“滚出去”,已经一分颜面没给福宁留了。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心上人,委屈得眼泪唰唰直下:“容倦哥哥,你真这么绝情吗?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你难道真要为了那个贱人,把我们这多年的情分都抹掉吗?我对你是咳、咳咳!”
所有人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因为容倦伸手,苍白修长的手指掐住福宁脖颈,只须轻轻一折,那个花朵似的少女就会立刻枯萎。
这下长孙钺也忍不住了:“容倦!你别冲动!”
杀一个公主,尤其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长孙铭喉头滚动,虽然也觉得福宁是太过分了,但也不至于要她的命。
容倦无视众人,苍冷的目光似要将她冻毙:“道歉。”
虽是两个字,但大家都明白他这话里话外为的,是云韶。
福宁口口声声贱人,在这大婚之上,如果她不是公主,他早就
幽寂的眸底划过一丝狠厉,他加大力道,福宁被掐得呼吸困难,一张小脸泛起阵阵青灰。
云韶听见外面没了动静,也察觉情势不妙,尤其长孙钺都开了口,她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掀开盖头。
红色盖头落下,众人只见一张明艳精致的脸庞呈露眼前。
眉如月,眼如星,唇如丹朱,肤若欺霜,那份美与福宁截然不同,清贵、高傲、明艳、灵动,世间所有溢美之辞难以形容,完美不可方物,便连起先几个为着福宁美貌惊叹的人都暗自低头,只想这两人,虽不说云泥之别,但也不是一个等级能比较的。
云韶上前两步,抓着容倦的手,微微摇头。
容倦侧目,寒潭似的眼眸凝在她脸上,似坚冰分分消融。
“罢了。”他忽地松开手指,背身,“王妃求情,本王饶你这次,滚。”
福宁捂着喉咙惨咳不止,闻言,白着小脸扬起,似不愿信似绝望难语:“为什么……为什么……哈哈哈哈……王妃……你的王妃……她不求情你要杀我?哈哈哈哈……”
福宁放声叫道,好像被刺激疯了,又哭又笑。
长孙铭这回吸取教训了,直接命人把她带走。皇室的公主,闹出这般笑话,连他们这些皇子都没有脸面!
“容兄,实在抱歉,孤自罚两杯,望你见谅。”长孙铭抓起酒杯欲饮,忽地眼前一黑,他连忙抓住桌角稳住身形,摇摇头,那阵眩晕感又没了。
还好,应该不是药性发作了。
他暗自庆幸着,饮下一杯。
到第二杯时,容倦道:“从今以后,本王不准她再踏足王府半步。”
长孙铭微惊,他这是明摆着要和福宁划清界限。
“哎,福宁今日这样糊涂,孤这个做兄长的也无话可说,一切随你的意吧。”
“好。”容倦道,“你们都听清了吧?”
墨白等人齐声道:“是!”
“哈哈哈,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干嘛,来,我敬王爷王妃一杯。”沈秋声倒是颇有眼力劲,立刻端酒上来。他这一打岔,气氛又活跃起来,呼朋唤友,饮酒作乐,仿佛福宁公主那场闹剧从未出现过。
容倦看了沈秋声一眼,饮过半口,随即揽了新娘进洞房。
有人笑他终于等不及了,也有人说云华郡主这等美人莫怪端王爷折腰,还有人道才子佳人天造地设,总之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