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韶这三个字精准无比,正要附和,男人忽道:“他没动手动脚?”
云韶一呆,小心虚道:“这个……”
墨眉骤沉:“我早该杀了他。”
“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允许,只是,我觉得他不一定在说疯话,现在你们争得这样狠,他万一狗急跳墙了?”
“我明白。”容倦在她额头上亲亲,“这事我有分寸,睡吧。”
一夜好梦。
第二天一早,云韶软的跟面条似的赖床,金菊突然进来道:“小姐,宫里来人了,说要您马上进宫。”
“宫里?”她撑着眼皮勉强支开条缝儿,“谁要见我。”
“好像是皇上!”
皇帝?
自从太子老四接连出事,他就没怎么管过她,这会儿怎么突然想起她来。
又绵了会儿,从床上起来,洗漱更衣,往外走的时候,心口一疼。
这一下像有锥子砸在心口,疼得她汗毛都立起来,青荷金菊一左一右扶住她,忙问怎么了,云韶无力开口,捂着胸口缓了好一阵。
怎么回事,难道她有隐疾?
然而只疼了一会儿,心脏又好像什么事儿都没了。
她摇摇头,没把这放在心上,出了王府,宫里接人的就在门外。
看着那顶华贵精美的软轿,云韶心里一突,莫名涌上股不详的感觉。
宫门口,远远看见一个太监站那儿,走近了,是王德海。
这是皇帝身边的人,他来迎怕是有要事。
“王公公。”云韶微笑示意。
王德海低头道:“武安公主,这边请。”
她跟着王德海穿过宫门,过了几座宫殿,来到养心殿。
云韶福身一礼,正要进去,王德海道:“武安公主……”
“嗯?王公公?”云韶回头,王德海自知失态立刻垂头道,“没、没什么……”
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云韶心里微奇,点点头,走了进去。
养心殿里,除了端绪帝,还有两人。
一个是长孙钰,还有一个披袈裟、戴佛珠,和尚打扮,一直闭目诵念佛经。
皇帝在场,他敢这般不恭敬,除了那位寒觉国师,还有谁有这样的胆子。
云韶对寒觉略有戒心,她可没忘中秋宴的时候,这位国师单独找过她,说什么立佛门为国教,就帮她登上凤位,当时被她一口回绝了,现在出现在这儿,有什么企图?
她心里盘算着,人向端绪帝福身道:“武安参见皇上。”
端绪帝抬手道:“平身。国师,武安公主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寒觉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睁开眼,暗紫色的眸子诡异之极。
“皇上。”他向端绪帝抚胸行礼,“小僧要说之事,乃天大机密,还望皇上屏退左右。”
端绪帝挥挥手,宫人们依次退出大殿。
寒觉似乎还不放心,亲自将殿门关阖。
养心殿里视线一下暗下来。
云韶心中一跳,隐隐觉得他是冲自己来的。
眼睛去瞄长孙钰,后者避开了她的目光。
“国师,你这般郑重,莫非有什么大事?”端绪帝淡笑说道,虎目微沉,似引起重视。
寒觉又躬了躬身,方才走到云韶面前:“武安公主,中秋夜宴,小僧与公主所言,公主可还记得?”
云韶一愣,但见那双暗紫色的眸子如漩涡般,看了一眼深陷其中。
她的身子不听使唤了,唇瓣上下碰合,呢喃道:“记得。”
说完,才猛地惊醒,然而已经晚了,寒觉国师向端绪帝道:“皇上,中秋宴上,小僧曾替武安公主与端王算命,皇上可有印象?”
端绪帝微微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那时,小僧以生辰八字,观之公主面相,曾得一批言,私下告知公主。然时至今日,公主未曾禀明。此批言事关大夏国体,小僧不得不冒犯进言,还望皇上、公主见谅。”
云韶身子一抖,猛记起来了。
中秋宴的偏殿中,这个妖人国师说她是祸星,说什么紫薇帝星与破军杀星围绕她身边,会因为她引起天下动乱,难道、难道他要这些告诉皇帝?
瞬间抬头:“皇上!”
“武安,国师批命很难得,有什么不能跟朕说得。”端绪帝笑道,眼里却有了不满。他向来宠爱她,想不到这后辈还有小心思,敢瞒着他。
云韶心里慌乱,刹那间心中闪过万千念头。
怎么办,怎么办?皇帝对此道深信不疑,如果国师说她会祸乱朝堂,他会怎么处置她?
这变故来得太快,她措手不及,便听寒觉的声音钻进耳里……
“此女祸星入命,主妨,必乱天下!”
双膝一软,云韶噗通跪在地上:“皇上!”
端绪帝笑容凝固。
云韶伏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她经历过夺嫡,深知帝王心思变幻莫测,他可以前一秒宠你入云端,下一刻就打你入地狱,所以这时,她必须说点什么,必须!
心思转得飞快,就在她开口时,一道悠缓的声音抢先说道。
“父皇,儿臣记得中秋宴上,国师给她与端王批命,说二人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此说来,莫非端王也会对我大夏不利?”
这一声如惊雷炸在头顶,云韶唰得扬面,眼睛直直盯向他。
长孙钰,那个温文尔雅的皇子负手立在那儿,神色嘲弄。
她突然记起他昨天的话。
你不要后悔!
心神剧震,赫然一片雪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要对付容倦,却无从下手,所以把目标放在她身上,他和寒觉联手,以她为突破口,拖容倦下水,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这时,高高在上的皇帝开口,字字缓慢,却是对着寒觉:“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殿中气压骤降,属于帝王的威慑震住全场。
国师闭目重复:“祸星入命,有害国体。皇上,武安公主不详!”
端绪帝的目光瞬间锁在云韶身上,仿如两道利剑要将她洞穿。
云韶伏在地上身子颤抖,冷汗滚落,许久未曾有过的恐惧袭上大脑,她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事:她被借口处置、容倦为救她抗旨,君臣离心,长孙钰就能登上帝位。对了,还有大哥……这些她在意的人,都会因她万劫不复。
“父皇,国师说得不错。”长孙钰看了眼云韶,嘴里话语毫不留情,“您想想,从她嫁给容倦起,给皇室带来多少灾难?太子在她婚宴上坠亡,四皇兄又跟她夫君一起遇袭昏迷不醒,还有福宁,她往日可是最听父皇话的,如今这样都是因为这位武安公主啊……”话音稍顿,“这女子的命,说不定真与我皇室相克。”
云韶毛骨悚然,长孙钰这把柴火加的,直把她往死地推。
那位至高者一言不发,没有呵斥,说明心里有几分认同。
怎么办、怎么办?
那一瞬间,灵台无比清明。
云韶指尖扣进地板缝隙,人却微微抬了头,颤声道:“皇上,臣女有话说……”她的自称不知不觉从武安变成了臣女,几人似乎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似的。
寒觉有些意外,没料到她此时还能开口。
长孙钰眼中闪过丝怜悯,像是在为这个曾经爱过的女人惋惜。
“朕问你。”端绪帝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神色漠然得令人心惊,“国师所言,是真的吗?”
云韶咬牙:“是。”
端绪帝闭上眼。
“砰”!!
他手边物什统统摔下,小山高的奏折散落一地,刚沏好的热茶碎成万片。
端绪帝来回踱步,越走越快,脸色越走越阴,他心中的愤怒正在慢慢积蓄,马上就要进入一个临界点。
“你说!”大殿之中,回荡着帝王的咆哮,“有什么话现在就说,说!”
云韶又是一抖,强忍着畏惧慢慢道:“臣女想问国师,臣女的命,是如何得出来的?”
三人一愣,寒觉道:“生辰八字,加观面相。”
“也就是说,我的面相,不详?”
话一落,云韶抓起那摔碎茶盏中的一块碎瓷片,猛扬,
“那这样呢?”
快速朝自己右脸划下。
她划得很深,碎片过处鲜血顿淌。
三人中有低呼声起,端绪帝手一抬欲阻,停在半空,长孙钰上前两步生生止住,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这女人是疯子吗,竟往自己脸上划刀子?!
寒觉国师也没料到她如此狠绝,微微一愣,不忍闭上眼。
云韶咬唇,下嘴皮都咬破了,脸上传来的痛意几欲昏厥,她睁着眼,任由鲜血小河似淌下,定定望向寒觉:“国师,你现在……还看得清我的面相吗?”
寒觉沉默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女人会对自己下手。
她脸上的血迹啪嗒啪嗒滴在地板,很轻的声响,却成了大殿唯一的声音。
几个人都震住了。
端绪帝看着那个瘦小身影立在那儿,倔强、坚毅,一时间许多情绪涌上心头,最后化成一声轻斥:
“你这孩子……胡闹!”
胡闹麽?
云韶看着阵阵发黑的眼前,嘴角勾了勾,或许,是吧。
她不想成为容倦的负担,更不想因为她拖他下水……
长孙钰想用她来害他,绝对……不行!
脸上热辣辣的刺痛几乎麻痹神智,她强撑着跪在那儿,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终于,皇帝开了口。
“还不去叫太医?”
这话是冲长孙钰说的,说出来的时候长孙钰就知道,这位皇帝陛下终究是心软了。
他明白,这次想借着云韶的事攻击端王,泡汤了。
可心里没有多少失望,反而是混杂不明的复杂。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如此狠绝的对待自己?女人,不都该重视自己的容貌胜过生命吗?她下手那一刻带给他的震惊,难以言表,长孙钰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看不懂这个女人。
云韶倒在宫殿地板上,有了皇帝那句话,她终于可以放心昏过去。
吏部。
下了早朝容倦就一直心神不宁,听考评时,甚至说错了一个官员的名字。周围官员对视两眼,都知道这位主子今天心不在焉。吏部尚书钱忠良起身道:“王爷,不如今儿个就到这儿吧?”他是四皇子旧部,自然偏着容倦。
容倦正巧也觉得不定神,捏捏眉心道:“好,各位辛苦了。”
说完起身,不经意带翻茶盏。
一盅热茶摔在地上,容倦看着那四分五裂的杯子,眼皮一跳,隐隐觉着不祥。
“王爷、王爷?”
钱忠良又唤了两声,容倦摇摇头,压下那两分心慌道:“什么事。”
钱忠良担忧道:“王爷,您要保重身子,听说今天九皇子进宫,和皇上密谈良久”话到此,墨白的声音猛地插入。
“公子,不好了,王妃在宫里出事了!”
容倦猛地一震,只见墨白惊慌失措跑进来,这个打小跟着他沉稳干练的少年满面慌乱,跪叩地上也不顾这是吏部诸多官员在场,直道:“宫里来消息,王妃她,自毁了容貌!”
一时间,容倦似乎什么也听不见,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席卷而至。
他抓住扶手,握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修长的手指寸寸收紧,青筋暴起,却压不住声线里的惊怒颤抖。
“走!”
他冲出吏部,直接抢了一个人的马狂奔而去。白衣灌风,带出几分狰狞凄厉,容倦却只觉得慢、太慢了。这数里的距离有如数千里之长,他策马狂奔,恨不能快些再快些。到了宫门口,皇城之内严禁骑马,几个守城将士见他这么风驰电掣而来,毫无勒马之势,连忙呼喝着拉开绊马绳。
容倦双目发红,如何将他们放在眼里,袖剑一出,唰唰两下便断了马绳。
守城兵大惊失色,忙要叫人,这时一声冷喝从天而降:“勒马!”
容倦冷笑着抬头望去,只见周延峰如战神一般屹立前方。
冷硬面容没有任何表情,他手按宝刀,死盯着他重复:“勒马。”
容倦唇边挑开冷笑,那种骨子里的孤冷轻蔑让这个笑更显出几分挑衅的味道,他慢慢扬起袖剑,锋利的剑锋泛着水样光芒。
“我只说一遍,滚开。”
周延峰纹丝不动。
容倦的笑便愈发的冷。
局面一触即发,忽然一个清脆略带焦急的女音道:
“容哥哥!快来,我带你去找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