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韶皱眉:“那长孙钰出城,是去找驻扎城外的三支重军?”
西山大营、建章营、卫肃营,三支重兵留守京师,其中建章、西山二营因为长孙钺和云深出事,暂无主将,卫肃营又一直是长孙钰的人在管,这样看起来,很危险啊!
容倦不徐不疾端起茶,呷了口:“不急,西山建章他收买不了,去,不过是想三支重军相互牵制,为宫里留时间。相比这点,我更在意第三路人马,去皇宫,找的谁。”
皇城外有三支重兵,宫里也是三路禁军。
当时这样布设,就是为了相互牵制,不为一权独大。
南衙禁军、北衙禁军,还有羽林军,这三支禁军控制皇宫内外安危,如果长孙钰要造反,要逼宫,那势必要收买他们。
可,南衙禁军统领是周延峰,羽林军又是秋淮,他能收买谁?
一刹那,电光火石一个名字划过脑海,云韶呆住。
“不……不会……”
她呆呆低语,容倦问:“不会什么。”
“不可能,他不会那么做。”云韶咬唇,脸上露出挣扎。
容倦没有问是谁,只静静反问:“真的吗?”
云韶望着他,那犀利的目光仿佛能洞穿所有,她不自禁打个寒颤,神色迷惘……
皇宫,南衙。
周延峰从衙内走出,迎头看见一人。
“王妃,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把右手藏在背后,云韶看见这个动作,眸光微沉。她不语,周延峰也沉默,风从两人中间吹过,良久,周延峰道,“王妃若无事,延峰告辞。”
错身而过,云韶叫道:“周统领!”
周延峰顿步,回头,女子脸上伤痕狰狞如魔,看得刺眼。
“周统领,云韶今日来,是想谢谢你。”曼声开口,云韶面容平静。
周延峰微愕。
云韶又道:“上林苑狩猎,你救过我性命,营变的时候,也幸好你及时赶到,周统领,云韶这厢谢过了。”她郑重行礼,周延峰垂目,心涩得厉害。
他救她,救容倦,都是希望她过得好,一腔柔情,却从不敢叫她知道。
沉声道:“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于你是职责,于我不是。”云韶抬目,一字字道,“周延峰,这次,别去。”
周延峰目光骤凝,握在背后的调兵令符紧了紧:“王妃在说什么,延峰听不明白。”
“你多次救我,便让我救你一次。”
皇宫正门。
叶泰与谢风泉一脸肃容,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朝臣,队伍浩荡。
长孙钰抱臂斜睨:“你到底让不让!”
守门将领一头冷汗,连连鞠躬:“九、九爷,不是末将不让,实是皇上有令,您不能再踏进皇宫一步。”
“哼,你确定是父皇的命令?”长孙钰道,“他是被容倦那厮蛊惑,才下了这道命令。你要是个聪明的,赶紧滚开,事后本殿下可以不追究你的罪过。”
守门将领如何不知这是天家父子的事,但那命令下得太狠,说什么长孙钰再踏进皇宫一步,就满门抄斩,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全族开玩笑。
这边死拦着,谢风泉费尽口舌也没用。
长孙钰无奈:“舅舅……”
叶泰看他一眼,道:“让开,有事本王担着。”
那守门将领曾是叶泰旧部,知道诚王千金一诺,躬了躬身,让出路。
他一句话,便抵别人千百句,谢风泉虽不满他这时才出面,但也觉得安心。
这路人马刚过宫门,消息便传进承乾宫。
容倦正在批阅奏折,闻言头也不抬:“让他们去。”
墨白应声退下,主子忽道:“王妃呢?”
墨白一愣,道:“去了南衙禁军府。”
“呵。”容倦笑着摇头,“果然还是去了。”
墨白问道:“要不要属下将王妃请回来。”
“不必,若能拦下也好,毕竟杀了周延峰,她会伤心。”容倦放下朱笔,拇指摩挲翠玉扳指,“是时候了,把皇帝弄醒吧。”
“是。”
长孙钰一行所行无阻,闯到养心殿时,端绪帝在王德海搀扶下坐起身,他这两日身心俱疲,鬓边悄然爬上白发。冷眼看着这些人,叶泰、谢风泉……都是老九的人,未经传召,擅闯入宫,看来倦儿说得是真的。
端绪帝不动声色,长孙钰等人心里一突。
沉睡的老虎,再怎么也是老虎,多年来的畏惧让他们当中有人习惯性的跪拜,但真做了这个动作,才又惊觉时间、地点都不对。
难捱的沉默化解在王德海一句话里。
这个跟随端绪帝多年的内侍总管尖声道:“诚王、右相,你们见到皇上还不下跪?”他明明看到了长孙钰,却故意没叫他,这让长孙钰满心怒火,踏前怒指,“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大呼小叫!”
“你又算什么东西,敢骂朕的人。”
低哑的语调字字沉重,长孙钰一凛,唤道:“父皇……”
端绪帝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别开头,看着叶、谢两人。
“谢卿,你带这么多人来,是想做什么。”他选了谢风泉,因为深知这老臣怯懦,没有造反的胆。
谢风泉一抖,下意识要跪,长孙钰低声提醒:“岳父大人。”谢风泉回神,维持着将拜未拜的动作,甚是尴尬。
端绪帝冷笑,漠然将一切尽收眼底。
长孙钰朗声道:“父皇,儿臣知道您现在听不进去,但儿臣还是要说,容倦是奸臣,是大佞!”
“他收买易修之,诬陷儿臣,利用巫蛊一事挑拨您与母后情分,父皇,此人狼子野心,断不能容!”
长孙钰字字肺腑,可惜端绪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冷冷俯视众人:“所以呢。”
长孙钰大声道:“请父皇接纳我们的谏言,明忠奸,除佞臣,清、君、侧!”
王德海心头一跳,进谏哪有带这么多人来的,分明就是逼宫架势……眼尾忍不住往外扫,端王爷怎么还不来!
“好,好。”端绪帝环顾众人,语气徐徐,“朕还不知道,朕养了这么一群忠臣。”
讥讽的语调,有人低头。
突然砰得一声,皇帝一掌拍在桌上。
“朕若不允,你们是不是就要造反了?”
众人一震,谢风泉噗通跪倒:“皇上,臣等万万不敢!只是那容倦异姓封王,野心勃勃,不可不防啊!”
有大臣跟着跪下:“是啊皇上,右相爷一心为国,请皇上明鉴!”
“求皇上明鉴!”
端绪帝气得冷笑,乱臣、奸佞,这些人怎么会知道,倦儿是一心为他的好孩子。若非太子老四出事,他根本无意朝堂,说什么野心勃勃、无非是看不得他好,又或替长孙钰卖命,真是混账、混账!
“住口!”哗啦扫下果碟,“来人,把这些乱臣贼子拖下去!”
乱臣贼子四个字,就是把他们逼宫的事定性了。
长孙钰目露凶光,只看一众侍卫闯进来,纹丝不动立在他身后。
“你……”端绪帝愣了。
进来的是北衙禁军,却不听他指令,难道已经……
“不错,父皇,他们认清了容倦的真面目,已经投靠儿臣。”长孙钰怡然自得,“至于你的羽林军,有周延峰的南衙禁军牵制,这皇宫内外,已经是儿臣的了!”
端绪帝两眼一黑:“逆子……”
长孙钰冷笑:“不管父皇您说什么,大势所趋,还请父皇现在把容倦召过来,杀了他!”
“你!”端绪帝心头梗阻,吐不出话,王德海急忙抚背顺气,忍不住道,“九殿下,你这样做是谋逆,是大罪啊!”
“是又如何。”长孙钰从地上爬起来,嚣张道,“忘了说了,京城外边的卫肃营已答应效忠,至于西山和建章,群龙无首,无济于事。京城内外,都落入我手,父皇,你觉得你还有得选吗?”
南衙禁军府外,云韶和周延峰僵持,已近小半时辰。
握在手中的调兵令符愈发滚烫,周延峰不由道:“王妃,请你让开,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不行。”云韶坚定道,“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女子眼神坚毅,秀丽唇边吐出这样的话,又让人无法忽视。
周延峰口舌发干,锁眉问:“你为何要来趟这浑水……”你只是个女人,就该安安生生坐在家里,享受珠宝首饰和男人为你挣来的风光。
云韶勾唇轻笑:“于公,这是造反,身为大夏子民理当制止。于私,你救过我几次,我不想你送死,而且你们成功,我男人就会死,这几个理由,够吗?”
周延峰怒喝一声,一拳砸在墙头。
云韶心一跳,步伐丝毫未动,只见周延峰闭目,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也只有得罪了。”
养心殿。
北衙禁军已层层包围。
受召而来的容倦站在殿外,身边墨白忧心无比。
“公子,您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不如让止水暗中接应吧!”
容倦拂袖:“不必,止水的伤没好,去也无用。”
“可是!”墨白急道,“若皇上镇不住他们,这里外又都是长孙钰的人早知如此,就不该把人全派出去,京城外的三军是重要,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危机就在眼下!”
容倦淡淡道:“不会。”任何时候,他永远都那么从容镇静,墨白不能理解,明明他早料到这个局面,却还是把人撤出去,让皇宫变作一座孤城,为了什么?
“皇上有旨,宣端王觐见。”
传旨太监瑟瑟发抖,眼里有掩不住的惊恐。
显然,养心殿里发生的一切,他已经知道了。
容倦理理衣袍,临走之时,只留下一句话。
“照顾王妃。”
大殿内,一片肃静。
容倦一身雪青色常服,衣角边缘绣着的银色纹路随步起伏,有说不出的安宁沉静。
他一手悬在腰际,一手负在身后,和过往无数次一样,缓步走进。
如谪仙,如孤月,顿时令人生出高山仰止般的叹望。
长孙钰恨恨看着他,端绪帝神色复杂,眼底深处,似藏了一丝愧疚。
容倦不紧不慢行到殿中,微一垂首:“见过皇上。”
端绪帝道:“倦儿……你……”
长孙钰打断道:“父皇,您答应儿臣的,您忘了吗?”
端绪帝眼露愧疚,容倦微侧过身,清冷幽寂的目中划过一丝疑惑:“长孙钰,你怎在此。”
长孙钰冷道:“本殿下来向皇上揭穿你的罪行,当然在了。”他手一抬,“来人,把罪臣容倦拿下!”
容倦道:“慢着。”
他声音不高不低,却有种叫人难以抗拒的力量。
“你方才说,皇上答应你,是什么。”
长孙钰笑了,挥手,让侍卫们退下。
“容倦,这一点,还是让父皇亲自告诉你比较好。”
容倦看向上首处,清澈眸中一丝杂质也无。
端绪帝一震,愧疚地移开眼:“倦儿,朕对不起你……”
长孙钰哈哈大笑:“听见了没有,容倦,父皇最后还是选择了我,你不过是一个异姓的杂种,如何能跟我们比,哈哈哈哈!”
容倦勾勾嘴角,眼底一抹自嘲快速划过。
他抬眉,冷静的面容不见半分慌乱。
“他并非选你,不过是,选了皇位而已。”
那一瞬间,幽寂眸中有寒光迸烁,他慢慢回头,轻语:“为何这么安静。”
长孙钰呆了下,从方才进殿便没出声的叶泰笑了。
这个比端绪帝大上两三岁的男人笑起来,每根皱纹舒展,形成独有的魅力。他看着容倦,微微颔首:“到底是容山河的儿子,你赢了。”
长孙钰惊道:“舅舅!”
叶泰摇了摇头:“南衙羽林未起纷争,看来,是延峰那边出了茬子。”
众人恍然,羽林军是皇帝亲兵,皇帝有危险,不可能袖手旁观,按照原先计划,是让周延峰的南衙禁军牵制,但现在外面太安静了,一点打斗声也没有,很明显,这个计划没有得逞。
容倦眉宇微蹙,看向叶泰的目光多了两分敬重。
这个前任兵马大将,果然有着非一般的敏锐和洞察力。
“不、不可能!”长孙钰慌了,“父皇还在我们手里,我们还有希望!”
叶泰摇头。
原想趁乱,威胁皇帝杀容倦,再逼他退位,传给长孙钰。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乱,只有乱,他们才能趁机得位。
否则弑兄杀父,谋朝篡位,这样的法子登上皇位,长孙钰坐不长久。
可如今看来,一切井然有序,这些早被容倦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