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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始终如一胖胖章

“枭儿——枭儿——”

薛长丰用尽浑身力气,高声叫嚷:“枭儿,你救救爹——你救救爹呀——你去哪儿.你到哪里去——爹不想像老爷子一样啊——枭儿!”

薛长丰突然想起什么:“圣人——圣人不是还想要先太子的线索吗!我,我,我使劲想我使劲想!枭儿——你若不救我,你如何在圣人处交差!!”

薛枭的脚步停住,整个身形都没入了黑暗之中,半侧回首,微勾唇角,发出一声哂笑。

“京师城中皆传我是‘疯狗’,这个名号,是你薛太保传出去的吧?”

薛长丰嘴角抽搐,当场愣住。

“我既是‘疯狗’,又怎会按常理行事——我交不交差、我死不死无所谓!我只要你死!”

薛枭单手打开乾堂的牢门,锁链撞击锁链,扑开一团混沌污浊的雾气。

“哦不,你不会死。”

“死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一件事。”

“一死,百债销!”

“我不叫你死。”

“你若死了,我便要丁忧,又如何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薛枭停滞一顿,目光紧紧缠在生锈的锁孔上,面无表情开口:“我只会叫你亲眼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不了路、说不出话、抬不了手,一点一点重蹈祖父的老路,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到时候,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苦。”

薛枭的身影渐隐没于料峭的黑暗之中,转过地下的岩石拐角,白净秀气的萧珀埋头迎上前来:“圣人,在地邸。”又压低声音加了一句:“晌午,圣人已知薛太保罹患大疾之事。”

薛枭身形微顿,轻轻颔首,接过落风递过来的手帕,将手上的污渍擦拭干净后,大步流星至地邸面圣。

地邸处于天宝观地下最身处,头顶一洞口,是地下天宝观唯一见光之所。

地邸空荡,空地之中唯有两行太师椅,另有千字文牌高挂山壁,文牌之上挂有一匾,上书“毅信勇真”,题字落款为衢衍。

当今圣人便名唤徐衢衍,先帝四子。

如今正背手立于牌匾之下。

此人身长削瘦,背胛微弓,玄色长衫宽袍云袖、衣袂轻扬,正仰着头看牌匾题字。

“圣人——”薛枭单膝行礼。

圣人并未转身,只盯着那块牌匾,声音悠悠然然:“这块牌匾——是你入御史台后,朕御赐的。当时,满朝文武,朕并无许多可用之人,或是尸位素餐之老臣,或是心思不善之新工,先帝暴毙,朕临危受命,登基为帝,坐在那高高龙椅里,俯视脚下士林腐朽不堪、朝中风气烂败,细细一数,竟无一人堪当大任,一时间只觉心底生寒、腹背受敌。”

薛枭单手撑在膝上,目光一动不动。

圣人转过身来,是一名二十出头长身玉立的青年人。

抛却泛白的唇色和瘦削的身形,只看疏朗的眉眼、沉静的眸光、极高的山根和略有突出的鼻根驼峰,便如见青山苍柏,自蓊郁山头拔地而出,奔涌入眼。

“臣工腐败,便风气污浊;风气污浊,便致民不聊生。天长日久,即如白蚁噬堤,一旦洪水滔天,即可百朝倾覆”

圣人以袖掩唇,轻轻咳了一声,眉目始终清淡平和:“当日,我与你建成这天宝观,给你这牌匾,只希望你我二人可如蜉蝣撼树,竭尽所能,拯山河于千万。”

“‘毅信勇真’四字,便是我对臣工的期待。”

圣人顿了顿:“其书,你说说看,你如今衬不衬得上这份期待?”

薛枭顿了顿,随后平静回之:“回禀圣人,微臣衬得上。”

圣人笑了笑,笑容轻快疏朗:“薛长丰怎么会突然患疾?可是你下的手?”

薛枭摇头:“不是。”

“可是你宽纵别人下的手?”圣人再问。

薛枭埋头,并未回话。

圣人缓缓坐到距离薛枭很近的太师椅上:“你说江南出了个‘青凤’,上通下达,无利不起早,做尽卖官鬻爵、人手倒卖、李代桃僵之丧尽天良事——我听得胆战心惊,只觉惊世骇俗,我知朝堂混沌杂乱、江南出身的官吏官官相护、环环相扣,却不敢相信世态竟污浊至此!”

“我问你要证据,你却什么都拿不出来。”

地邸不备茶:御史台从来不是宴客的地方。

圣人亦不要求上茶,只语声十分平静地同身侧的吴大伴道:“给我倒一壶温水——我嗓子有些痒。”

吴大伴佝身应是,先侧身从怀中取出一方银质药壶,拿丝绢垫在手上,倒出一粒包了衣的口含药丸,恭恭敬敬呈上:“.您先往口里含着,能平喘!”再抽身去倒水。

圣人含下药丸,凉滋滋的感触,瞬时让嗓子好过了许多。“如今,好容易掐住机会,叫与‘青凤’有关联的薛长丰落了马,期间更事涉徊兄之死.审讯审讯,你审过百千个人,不知审讯是怎样的情形?无非是你拉我扯、你退我进,搏的就是个耐心和拉锯。”

圣人似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眼:“你却为一己之私,故意让薛长丰着了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你母亲——朕心知不该怪你,却仍不由自主地惋惜呀。”

薛枭始终静默地看向凹凸不平的地面。

沉默让人难耐。

万幸的是,君臣二人,皆为耐性极佳之人。

吴大伴将拂尘夹在胳膊中间,双手端着一碗热水,“哎哟”一声,一个踉跄险些砸地,低头一看原是那守门的大黑犬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地观,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嘿——这狗!黑得叫人瞧不见!”吴大伴恨不能拿拂尘揍它——心里想想就行了,可千万是不能揍。这薛枭,薛御史最宝贝的一是这狗,二是家里那鸟,披毛戴角的一个混成了薛府的鸟霸王,一个混成了天宝观的狗门神,都是神奇之辈

“咻——”薛枭轻吹了个哨音,微微抬眼:“追风,过来。”

大黑犬“梆梆梆”摇动尾巴,懒懒散散走过去。

薛枭伸出手来。

大黑犬追风看起来又大又老实,耷拉个眼皮,宽宽的大嘴一张,舌头一捋,吐出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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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枭声音低沉:“薛长丰其人平庸昏聩,绝无可能作为突破口,反倒适作饵料——我故意将先太子之死一事放出风声,便有人即刻暗杀薛长丰,足以证明先太子之死暗藏蹊跷。”

薛枭埋头将狗嘴里吐出的东西擦拭干净,双手递呈给吴大伴:“这是追风从四天前夜袭天宝观的黑衣人身上咬下的暗扣。”

吴大伴不由自主“噢”一声:这狗东西最喜欢站起来扑人腰杆!肯定是趁着扑人腰杆的时候,把人腰上的暗扣偷摸咬下来了!

这狗东西!

看上去老实,竟不干狗事儿!

薛枭掌心之中,正是一枚黑色的木扣。

材质寻常、款式寻常,看不出半分端倪。

薛枭伸手,落风递来一小罐印泥,薛枭将扣子反手浸入印泥之中。

朱红的印记瞬间将扣子上的凹凸全部显露。

小小的扣子上,阴刻了一只小小的蝴蝶。

蝴蝶振翅,意欲,一飞冲天。

“此蝶名唤青凤,松江府独有。“

薛枭抬眸:“圣人,因微臣一己之私心,致薛长丰这一条线索废殆——那微臣自然将还您一个更好的、更确信的证据。”

圣人轻言:“这样说来,确有那‘青凤’,徊兄之死,确与那‘青凤’脱不了干系?”

薛枭垂眸:“不止如此。”

“落风隐蔽于檐下,跟踪那日夜袭天宝观的黑影一路向北,最后.竟至靖安大长公主府。”

薛枭声音极低。

圣人略有怔愣,随即嗓子眼如掀起了一阵铺天盖地的痒意,他单手捂唇,闷声连咳。

吴大伴忙扑上前去,帮着圣人拍理后背:“您静心,您静心!您千万别多思多想啊!”

圣人急喘一下,胸腔剧烈起伏,却仍摆手示意薛枭出去——就算是薛其书,圣人也并不习惯将发病的样子暴露于人前。

薛枭埋头向外走。

吴大伴自觉拿出薄荷香囊给圣人深吸平喘,圣人渐渐平复,吴大伴气得想杀狗:“奴婢要去警醒薛御史一声!行事可甭这么陡!——他主意太大了,哪有做臣子的这个样子呀!”

圣人一把掐住吴大伴的手腕。

吴大伴由气转急:“他这个样子,哪里衬得上牌匾这四个字了!”

“衬自是衬得上的。”

圣人气息略弱,语声断断续续:“毅信勇真——里面,没有忠字。他可以有自己的心思.只要结果正确。”

吴大伴看不得自小伴大的天皇贵胄这副样子,由急转怜,语声尖利:“您是圣人!是天子!做臣工的不能这么算计您!”

圣人大口喘了几下,平缓了许多,抬起目光,看向那只狭窄逼仄的洞口:“万人之上,是皇帝,是寡人,是孤孤家寡人哪有不被算计的?”

一人凌空,万人仰望,你便只能看到他们的笑脸——所有人也只会让你看到笑脸.

薛枭却不然。

他看得穿薛枭的笑脸,也看得见薛枭的沉默,甚至能看见算计、绝望、如困兽之斗的挣扎.

这样就很好。

不用他怀疑,更不用他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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