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有危险!?胖胖章
随后两三日,薛枭虽入衙办事,但并未忙到往日那般夜不归宿,在东厢房的时间变多,他便渐渐发觉山月不似先前嗜睡,招来落风问:“前几日,杏林堂可来看过夫人?”
落风疑惑,挠头:不是,老大,你在天宝观通宵熬夜、喊打喊杀的时候,是狗跟在你身边的呀!?
我是躲在家里睡大觉了还是会分身呀?——我知道得跟你一样多!!?你问我个什么劲儿!
薛枭问完才发现问得极其不合理,默了默,挥挥手:“玩儿去吧。”
落风:好嘞!
在山月至祝氏灵堂换香烛之时,薛枭适时出现,结伴同行。
薛枭随口问道:“杏林堂的医女来为夫人请平安脉了?”
山月颔首:“来过,府中好生招待了,还请用了一盏茶才送走。”
薛枭默了默,停顿片刻后才继而问道:“若开了方子,你可以交给苏妈妈,请她帮忙熬煎,她老人家别的事不一定行,给人调养生息是把好手——我刚从清越观回来那一两年,被她老人家养得如一只发了胀的包子。”
很难想象一坨包子飞檐走壁的情形。
山月笑起来,一笑,眉眼便舒展开:“没开方子。”
那就好,说明无恙。
薛枭放下心来,山月即刻感知到他松了一口大气。
薛枭的关心浮在水面上,明晃晃,游荡荡。
是怕她出师未捷先生病吧?
出于对盟友关心的感激,山月回应得更详细真诚了些:“前两日有些嗜睡,是因笃定在此地暂时安全,不至于半夜遇袭、或被人拖拽到街上,脑子里的弦儿松懈下来,身上的骨头自然也懒散了几分。这几日,渐渐缓过气来,夜里也睡得安稳,自然不能再荒废度日。”
此地,安全.入睡、安稳.
她认为在他身边,是安全的,所以才能安稳入睡。
薛枭侧过眸,文武袖中的手张开又拳紧。
山月又想起另一桩事:“说起杏林堂,那位女医举止投足很是规行矩步,看上去不像是民间的人。”
“是内司的女官,放出来‘修行’的。”
薛枭连带着杏林堂的来历,简单说起京师城中另几处特别的存在。
大魏朝,与诸前朝部分体制有所不同,托挑夫皇帝魏太祖的福——他吃过半辈子苦,知道最要平头老百姓性命的是哪几样,便狠下心,下了好些突破惯例的谕令:设下济民堂,专项调拨银两,由太常寺筹建辖管,专为平民看病那药,区别与个人的药堂、诊室,多了一层官府背书的保障,每户每年有三两银子的药钱销,别的不敢担保,至少暂时能救命;
设下惠民学堂,由国子监辖管,四岁以上、十岁以下的童子皆可入读,博古通今不敢说,但保你认识大字,不当睁眼瞎,若其中有特别优异者,可获保直入国子监,从此站在与豪门世家同一条白线后;
济民堂外又设杏林堂,专司女患,由六司中的药医司辖管,宫中的女侍医为宫里主子看病前,需先在杏林堂内习艺三年,尤其优异者方可入宫上岗,这既是习艺又是练手——医者讲天赋,更讲沉淀,看得多了自然底气就足,还有哪里是比民间病人更多的?此举既解决了民间女患瞧病难的问题,又为宫廷女眷积攒了一大批优秀的女医,可谓双赢。
“听上去,太祖皇帝是真正为老百姓考虑。”山月低声道。
薛枭一边收敛步伐向前走,一边颔首:“桩桩件件,都是好事。但大魏百年间,却渐渐变了味。”
薛枭眉目未动,语调平缓,却一听便知其思索其中沉疴已久:“比如济民堂,那真金白银的三两银子最后有多少真正贴补了老百姓的药钱?又有多少经层层盘剥落入了官吏的口袋?”
“比如惠民学堂,童子入读归入读,入却不读,只将名字写在册子上,以获取学堂在午间提供的那顿肉饭,其余时间被父母扣在家中当帮工——哪有放着免费劳力不用,一家子供养他懒懒散散读书的道理?”
“再比如女医的杏林堂,与济民堂大有不同,它最致命的一个问题是,贫家女身子不舒坦了,敢说吗?”
“说了便会引起无尽质疑——是不是想偷懒?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有钱没地儿用?是不是在装病搏同情?女人嘛,都这样,忍忍不就过去了,何必去费那个钱?——故而这杏林堂的用处,也仅仅局限于有钱有闲的官吏、富商之家使用。甚至六司为维护诰命夫人的人情,特意让杏林堂每三月上门请脉,此番举动,更叫普通女患不敢踏进那扇门了。”
前头两个,山月能猜到谕令走形的大概方向。
最后那个,山月却很诧异,惊异于薛枭竟将世道间女子的不易看得如此通透?
他说的每一句猜测,都绝非空穴来风。
山月诧异的眼神落在薛枭身上。
薛枭敛眸笑了笑,眉目疏朗,眸色深沉:“世间女子之大不易,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只是作为受益者的男人,看到了也不会说,说出口了,他又怎能堂而皇之地享受盘剥女人带来的舒适呢?”
再次确认盟友是个人。
山月欣慰起来,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勾了勾。
闲扯的话,又回到刚才的命题。
大魏太祖初衷都是好的,但落地无一例外地走了形。
“夫人,您说为何?“薛枭问。
山月一时半会想不出答案,陷入沉思,险些错过抄手回廊的路口。
薛枭提醒:“夫人,直行才是回家。”
山月“噢”一声。
薛枭将安静留给山月尽情思索。
入正院,薛枭与山月停在东西厢房之间的抱厦。
“是人。”
薛枭探身帮山月卷起挡风的垂帘,方便她入内,语气始终平缓,声音亦一如既往的低沉,像古琴音最低的那根粗弦:“是人心不可控。”
“魏太祖出身草莽,货郎担起家,一句‘上国平原燕云州,二十六城下黄土’将前朝旧国割让燕云二十六城给鞑靼的丑闻宣扬得人尽皆知,他组建草寇之队,避开京畿权力中心及江南富庶之地,而舍近求远攻下了掌握在鞑靼手中的燕云二十六旧城,未称帝,只自称北疆王,赢了民心,而后又一路向北向南,将如僵死百足之虫的前朝推下神坛,得了江山,开辟大魏。”
“他是个泥混子,不明白群臣恭敬外表下的弯弯绕,更不明白他的利民之举,实则侵害了世家的利益——那么,你想想,执行谕令的人,是谁?”
薛枭单手执帘,躬身抬眸,语气循循善诱,但加之低沉的嗓音,莫名地夹带了几丝蛊惑。
山月未曾察觉,只跟着薛枭的话,向下想——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对话!她也是泥混子,为读懂人心,在孙五爷手下做事勉强安顿下来后,囫囵吞枣地读过百本杂书,但从未有人跟她交流过这样的话题!
山月似咬住饵的鱼:“执行谕令的人,自然就是底蕴丰厚、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有子孙入阁拜相的所谓世家。”“夫人明鉴。”薛枭捧场:“这群人阳奉阴违,自然放任谕令变形走样,朝着有利于他们的形状揉搓。”
成事在天,谋事却在人。
所以,当今圣人首先捏住的就是御史台,培植天宝观下的一众亲信。
这批亲信成长起来后,投放至各部各行政使司,交替几轮,才能真正兵不血刃地完成清洗。
山月听得入迷,眯着眼一边思索,一边点头。
如果,她要向关北侯、靖安大长公主、武安侯复仇,是不是也要善用此类思维?
她不仅要借力打力,还要逼迫自己成长起来,让自己成为说话有人听的人。
她必须好好经营“柳山月”这个名牌!
还有这三家的关系、家底、在京中的脉络.她没有时间如在松江府一般挨家挨户地打听了!
山月将目光落在薛枭身上。
盟友。
盟友都知道。
就如,今日这番对话!
薛枭随口就将杏林堂的内幕说了个干净,甚至连带着分析了一番京中当前乃至以往的局势!
听得人连连点头,且热血沸腾。
对京师的了解,对过去的掌控,对错综复杂关系的明察秋毫,这些,正是她所欠缺的。
“薛大人。”山月抬头:“若您得闲,能否同我挨个讲一讲京中诸事?我初来乍到.“
虽然已经协助薛枭双杀了祝氏和薛长丰,但还有很多知识需要恶补?
这个理由充分吗?
山月在思索理由。
“每月逢二、五、八、九皆在府。”
山月理由还没想好,薛枭却立刻张了口:“到时,夫人可以至侧水畔一叙,其书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二、五、八、九?
这听起来不多,但细细算来空闲的时间还有点密集呢?
说明御史台并没有传闻中的忙碌?
山月不至于开口打听盟友是不是公务摸鱼,顿了顿又道:“说起‘人’,我本预备去牙行看一、两个身强体壮的长工在外院零工——南府偌大,草木丛生,我身边两个小丫头甚至还担着扛木头的重担。”
薛枭余光扫了眼落风。
落风:?
咋?
小丫头扛木头的锅,也甩他背上?
“如今,你我同居南府,此等小事,你无需过多踟蹰。”薛枭道。
反正找的人,都要经由天宝观从头审查。
山月方抿唇一笑:这盟友是真的蒙对了,又聪明又利索——一低头,借着薛枭掀帘的空当回了西厢。
薛枭抽身跨步回东厢。
鹦鹉雪团扑棱棱飞到肩上。
落风紧跟其后,禀了一串儿公事后,“嘶”了一声,似在犹豫到底该不该问。
“不要吐信子。”薛枭抬颌,为木架子上的白釉双耳胖瓶添满脱了壳的小麦:“有屁就放。”
“您很信任夫人?”落风试探开口:老天奶!连他这朵无依无靠的娇,赢得老大信任,都耗费了一年半呢!
薛枭拿铜质小平勺的手顿了顿,眼神落在被雪团盘得玉润的榉木木架上,口吻轻飘飘的随意:“她是我夫人,我不应当信任?”
不被信任的人,根本不可能踏进这个院子。
在他同意祝氏迎娶山月为妻的提议时,他就已经交付给她绝对的信任。
他不喜过多接触双脚走路的物种。
但不意味着他不识人。
比如山月。
比如圣人。
“山月!山月!”鹦鹉雪团扑闪翅膀,哇哇乱叫。
薛枭再舀一小勺麦胚在瓷瓶中。
落风看雪团如鸡翅一般健硕的双翼,不由瘪嘴:真是个佞臣!
晌午过后,日头渐盛,本不需主家亲至,但山月需要打着采买零工的旗号外出,以增加这座从未涉足的城池一些了解。
人牙行就在繁忙的西十二胡同。
薛家的马车停稳。
山月下车,秋桃跟在身后。
刚走进胡同,山月缓缓停了脚。
手缩在袖中,将蝴蝶骨刀紧紧攥住。
有人,在跟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