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冉筠咬了咬嘴唇,她坐回到姐姐身边,身子一歪靠在了姐姐的大腿上,不知是因为后怕,还是因为别的,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雪白柔荑紧紧地揪住了她的裙摆,连声线都因为巨大的恐惧飘了起来:“说起这事,我现在还心有余悸,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沈家哥哥竟然会这么……轻贱自己的性命,竟然就这样走了,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这么想不通呢?一想起这事,我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不知沈家哥哥在那边好不好,会不会因为此事而怨恨我?说到底,这事终究是因我管教下人无方,我也有罪。爹爹罚我,我别无二话沈家哥哥要是因此怨我,我也不敢争辩,我愿意每日给他焚香祈祷,逢清明和大小忌日必亲自前去祭奠,只盼着他能好好的,下辈子投个好胎,一生平安和乐。”
“可是……可是爹爹要我嫁给他,他已经死了……爹爹要我嫁给一个死人,一辈子……都是一个人,一个空房间,做一个徒有虚名的寡妇!姐姐,我害怕!爹爹怎么可以这样?”
话还没说完,她便呜呜地哭了起来,泪水如川如海般流淌,迅速洇湿了周冉意的裙子,她像是一个受惊的小兽,死命地往姐姐的怀里钻:“我找爹爹哭求,爹爹说主意已定,不会更改,我又去找娘,娘却说一切听爹爹的……我没了主意,一想到一辈子要待在那个活死人堆里,倒不如也找一片碎瓷片抹了脖子算了!到了地下,反倒还有机会好好和沈家哥哥解释,和他说一声对不起……”
“胡说什么?”周冉意虚虚地做了个手势去捂她的嘴,“你年纪轻轻,又云英未嫁,这些婚嫁、生死之事,阖不该是你该谈论的。也是本宫亏欠了你,在你这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你,没有好好保护你,没有替你做主……”
周冉筠正在她怀里哀哭,忽然感觉一滴水珠打在自己脸上,忙惊惶地坐起身来,只见姐姐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精致细巧的鼻尖憋得通红,眼中都是怜惜和后悔。她慌忙道:“姐姐,你别哭啊,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招姐姐哭的。你大病初愈,可别哭坏了身子,是我不好,我这就回去了,罚跪也好,嫁人也好,我都认了,只求你别再哭了,姐姐!”
“好好好,我不哭了,你也别再哭了。”周冉意顾不上自己,只拿帕子去给她拭泪,“好在此事也巧,恰好皇上和本宫到了清源,恰好便发生了此事,本宫便能为你做主了,你有什么委屈尽管与本宫说,本宫定设法帮你。”
“姐姐……”周冉筠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顿时有些乱了方寸,只好又趴回她怀里,哀戚地说:“算了姐姐,不敢劳姐姐费神,姐姐待妹妹之心依然如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是我如今已经想通了,这一切大约都是命,我认了便是。”
“你不想说也便罢了,大约此事终究令你心悸难安,本宫也不为难了。左右本宫也在先生那里听了个大概,只是细节处还有几处未明,你若能与本宫讲清楚,本宫也好替你去父亲那里求求情,还你一个清白,若是不能,那本宫也是无法了,大不了与你一同去祠堂罚跪,求得爹爹原谅便是。”
周冉筠一下子又坐起身来:“姐姐千万别这样说,姐姐贵为一国之母,母仪天下,怎好为妹妹的事而轻易下跪呢?姐姐想问什么便问,我定尽力回忆起来。”
“那好,我问你,你说是香缕假传了你的话,与沈大公子私会?沈家虽然门第不高,但也是一方大吏,府门森严,进出皆有度,香缕一个丫鬟,若没有你的印信,是如何见到的沈大公子?”
周冉筠迟疑地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她偷拿了我的信物,也怪我,这些日子听闻姐姐要回门,欢喜得什么都忘了,大约少了什么东西也不曾留意……”
“原来如此,那么,还有一个问题,香缕是家生丫鬟,自幼便放在你身边的,对你最是忠心不二,她又是如何在知晓你无意于沈家公子的情况下,与他私相授受,还冒你的名?她就不怕你宁死不嫁?她就不怕此事东窗事发,有命随你嫁过去,没命做通房?她就不怕连累她还留在周府的父母兄弟?”
周冉筠瞪大了眼睛,立时激动了起来,身子在浑然未觉的情况下悄然滑开去了几步,与姐姐拉开了距离,一面叫屈道:“姐姐是在怀疑我?我发誓,我没有,我对此事一无所知!我也不知那香缕为何如此,也许是她自己倾慕于沈家哥哥……”
周冉意终于变了脸色:“你还要骗本宫!我们十几年的姐妹情分,你如今嘴里竟一句实话都没有,全拿些囫囵话来糊弄本宫!你以为是你谋算巧妙,天衣无缝,竟无人知晓?你这些谎言漏洞百出,连本宫都能察觉,你以为先生看不出来?那是先生顾全周府的面子,顾全皇上的面子,才给你留了三分情,没有拆穿你罢了!你知道他们为了护你,顶了多少压力,背了多少骂名?那可是一条人命,一条鲜活的人命!即便不是你杀了他,你也难辞其咎!何况那还是自幼与你一同长大,待你比自己的亲妹妹还要好的沈大公子?冉筠,你午夜梦回时,不会心痛吗?你思过了这些日子,可曾有一丝丝的歉疚害怕,是为了那沈大公子?冉筠,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本宫不在的这些年,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姐妹一场,她鲜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她捂紧了心口,气得又落下泪来:“这回是皇上和先生要护你,念在周家百年声名,又念你年纪还小,不同你计较了。本宫身为你的姐姐,对你疏于管教,致使你犯下这样的错来,自然也是无颜苛责你。可是冉筠,他们护得了你一时,焉能护得了你一世?你若不以此为戒,反而沾沾自喜,变本加厉,迟早会闯下弥天大祸来,祸及全家!到那时,皇上也好,本宫也罢,谁也护不了你!”
“姐姐……”周冉筠已经彻底乱了方寸,她自诩聪明过人,原以为桩桩件件都瞒天过海,即便招了旁人猜疑,大不了也就哭一哭就可以遮掩过去,但她万万没想到,在这件事情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的姐姐,单听旁人说的大致情形,就毫不费力地推断出了事实真相。
她知道,此时此刻,她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一张小脸因惊惧而变得煞白,嘴巴张了张,只吐出了一些虚无零碎的音节。她的手慌乱地往后摸去,却摸到了她腰间系着的宫绦,那是她专门命人研制织就的,丝线要比寻常物牢固许多,轻易难以撕开,却也软韧飘逸,系在腰间登时便能与旁的闺阁小姐分出高下来。
那日,她便是系着这条宫绦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的。
若是……